二十一 痴情儿女苦
熔岩老道计策已败,正惊怒间,马炽烈“呼”地一掌打到,一声巨响,烈火烧山,熔岩老道险险躲开,不敢稍停,化作月兽之形,转身飞奔而去,马炽烈怕这老道暗藏伏兵,倒也并不追远。
烛九见证此战,大受启发:“那八个纯火寺僧人合力围攻爹爹,真气凝结,宛如一人,功力只怕已在爹爹之上,然而却远非爹爹敌手。可见力不能敌,可以智取,当招式巧妙到极致,龙火功第六层者,未必不能胜过第七层的强敌。”
拜风豹恢复清醒,朝众人相望,似有些困惑,当看到烛九时,又露出笑容,那笑容稍显古怪,令烛九微觉困惑,只听拜风豹问道:“刚刚是你握我的手?是你救了我么?”
烛九摇头道:“我内力低微,只不过略尽心意罢了。”
拜风豹鞠了一躬,道:“就是这些许心意,让我彻底摆脱掌控,加固意志,得以脱困,小….小兄弟这番恩情,在下感激不尽。”
侯亿耳心道:“这孩子想必不认得我了。”苦笑一声,道:“拜公子,我等前来搭救,见你没事就好。”
拜风豹朝他跪地磕头,忽然哽咽,说道:“爹爹。”
烛九“咦”了一声,侯亿耳大感意外,喜道:“好孩子,你….你还….”
拜风豹流泪道:“爹爹,你在我六岁、八岁、十岁、十二岁生日时来瞧过我,指点孩儿武艺,每一回都逗留三天,孩儿怎生能忘?若无爹爹苦心,孩儿焉能身负这一身本领?孩儿对爹爹感激不尽,却恨一直未能对爹爹尽孝,今日得见,此生无憾了。”
侯亿耳心中狂喜,使得怀内孝子图中拜风豹数目高涨,他擦去老泪,点头道:“唉,好孩子,好孩子。来,这位是你弟弟,叫做烛九,你俩好好亲近亲近。”
烛九甚是窘迫,轻声道:“小弟拜见兄长。”
拜风豹皱了皱眉,似要发问,忽又笑道:“原来如此,你是我的小兄弟。”那小兄弟三字发音颇重,隐隐有调侃之意。
烛九扬眉道:“怎么了?”
拜风豹忙道:“没什么,我见兄弟你俊美如玉,令人好生惊讶。”心下暗忖:“怪了,他内心之中阴柔温和,好似女子,为何爹爹与他自己都认为男子?”也是他这心想事成剑法能稍探人心思,体会浮光掠影,刚刚发现了少许异状,却不便追究。
他见众同门躺了一地,于是悉数救起,一个个儿消除脑中毒咒。侯亿耳当众不敢再叫他孩儿,只说道:“拜….拜公子,你们如何会落入那熔岩老道掌控?”
拜风豹不敢隐瞒生父,叹道:“启禀..前辈,我奉拜天华师尊之命,率领这些师兄一同前往泉龙寺,意欲捉拿一位危害凡间,贪得无厌的山神土地,不料途中走漏风声,被许多邪魔外道盯上。
咱们原先共有十人,一路打斗,死了两人,后来在这山谷与敌人大战了一场,杀敌无数,惊险逃脱,谁知尚未抵达泉龙寺,却中了这熔岩老道的破心咒。我心知不敌,唯有冒险任由敌人操纵,一边抵挡那破心咒法,不意这破心咒法对孩….我这心想事成剑法有极大好处,又经我这位….弟弟相救,终于更进一步。”
侯亿耳向马炽烈看了一眼,道:“马兄,你这些时日都在这附近,为何不救拜公子?泉龙寺中的和尚呢?”
马炽烈暗忖:“这老子见了儿子,立时变作了孙子,连脑子都不会转了。”冷笑道:“我可不知拜公子与阁下颇有渊源,若他与我为敌,我未必不会杀他。至于泉龙寺僧众,只怕凶多吉少,这一个月来,老子….我一个都没瞧见。”
拜风豹眉头微紧,暗呼不妙,但他其实并不将纯火寺同门性命放在心上。他生平唯一所愿,就是成为圣莲女皇挚爱,与她天长地久。圣莲女皇喜爱武功出众,相貌英俊的少年,他就要做成为那样的人。他自然知道此行目的是找“天机洞”,找断翼鹤诀,若有机缘能过夺得那门神功,他万万不会退让,至于泉龙寺僧众性命,同行师兄弟性命,他虽会设法照看,但万不会看的太重。
侯亿耳道:“这万葬谷太过凶险,咱们找一处安稳之所,等青云侯回来。”
拜风豹惊呼道:“青云侯?他也在此处?”
烛九道:“是,大哥,他也是我安答,他是纯火寺请来救你的人。”
拜风豹不知安答是什么意思,可他当年在四派群英会中败给了沉折,又知沉折败给了形骸,事态至此,形骸自然也被他当作需得战胜的大敌,心下极为厌恶,倍感嫉妒。但他脸上不露心思,问道:“青云侯人呢?”
烛九道:“安答说需费心布阵,大概在找寻周围的混沌离水。”
拜风豹淡然一笑,点头不语。
……
白雪儿靠在形骸身上,眺望下方山色雪景,心中畅快,深感舒坦,她问道:“侯爷,若非亲眼所见,谁敢相信先前那山谷里死了许许多多的人?”
形骸“嗯”了一声。
白雪儿又道:“你这人又死板,又沉默,若不是这张脸….不算难看,谁敢相信你才二十岁年纪?”
形骸道:“因此耳闻不如见面,见面不如不见。外观表面,皆会骗人。”
白雪儿道:“我知道啦,你准是以往被一个姑娘骗过,所以才成了这般怪人。”
形骸身子一晃,险些从鸟背掉下去,白雪儿拍手笑道:“是吗?我猜对啦!是不是那姑娘….嗯….那姑娘….”
形骸心中揪紧,霎时仿佛不再麻木,活了过来,回到那生死分界的夜晚,他不愿听白雪儿猜测,不想让这丫头开口。
白雪儿道:“那姑娘准是骗你说喜欢你,骗财骗色,然后跟别的男人走了,对不对?”
形骸松了口气,道:“不对。”
白雪儿叹道:“你骗不了我,我知道我猜对了。唉,可怜,可怜,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醉生梦死。多情,何苦?痴情,何罪?悲情,何哀?无情,何恨?”
形骸虽是活尸,也被她吵得头大,恼道:“你从哪儿学来这些个乱七八糟的!”
白雪儿嗔道:“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对镜画眉,思念情郎,这是世间最要紧的事,怎的乱七八糟了?”
形骸道:“你才十三岁,何来儿女情长?又有什么狗屁情郎?”
白雪儿怒道:“我眼下没有,将来不能有么?你这人狗屁不通,粗俗不堪,我和你说话,真是对牛弹琴!”
形骸“哼”了一声,白雪儿也“哼”了一声,竟与他争锋相对,不再睬他。
但过了半晌,白雪儿又捂住嘴巴,呼呼窃笑,道:“侯爷,你也会生气吗?”
形骸道:“我若不生气,怎会杀人?”
白雪儿道:“你杀人时,我觉得你不怎么生气,倒像是泄恨似的。”
形骸答道:“那不是一回事么?”
白雪儿道:“不是一回事,我….我以为泄恨时,一个人可以是麻木的,毫无情感,但一个人生气时,他情绪不稳,震动极大,生气的人,反倒像是….嗯……”
形骸问道:“反而像是活人?”
白雪儿笑道:“对啦!你怎的知道我要说什么?”
形骸道:“你一直以为我不是活人,对么?”
白雪儿吓了一跳,道:“你胡说什么呢?你当然是活人啦?不然怎能说话?怎能生气?”
形骸心里不对劲,感觉怪异极了:这异想天开、满怀春心的小丫头甚是烦人,令他头疼。但这头疼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有喜怒哀乐之情,就如同与孟轻呓在一起时能体会到柔情相似。
他绝无可能喜欢上这小丫头,但她的天真无暇、童心幻想,却让形骸稍稍挣脱了虚无与阴影,让他想起了人心的多变,让他感到人情的温暖。
愚昧无聊、疯疯颠颠,无事生非,自寻烦恼,这不正是人的写照么?
转了数十里路,他看清了此地龙脉走向,心道:“可布下一怨灵大阵,招来数千强悍阴兵相助,届时胜算大增,敌人再多也不怕。只是此举破坏风水,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用。”
他找到一处混沌离水,那是一座上弦月般的山峰,真气混混涌出。
来到地面,他凝神安坐,稍稍向白雪儿讲解一番,运放浪形骸功改变地下龙脉,令阴气凝结,蓄势待动,矿脉流淌,阵型圈转不休。
白雪儿坐在他身边,细细看他举动,又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心下自哀:“唉,我这人天生命苦,非要跟他过来,他却又不理我了。都说红颜薄命,说的不正是我么?我就好比跟状元私奔的富家小姐,谁知那情郎喜新厌旧,薄情寡义,厌了我的身子骨后,就自顾自做自家的事,再也不来抱我亲我了,我这娇柔软弱的大美人儿,只能暗自垂泪,顾影自怜啦。”
她其实对男女之事也半懂不懂,更并非对形骸有什么情意,只是爱看谈情说爱的书,爱听曲折离奇的情事,于是瞎比喻,乱对照,思绪纷纷,胡编情节,看似自悲自伤,实则在自娱自乐。
她想完了状元郎的故事,又将形骸比作一心争夺天下第一的剑客,自己则是被他掳走的仇家女儿,无意间爱上了他,深陷一段冤孽之中,只能受无穷无尽的冷落与孤独了。
她想着想着,故意重重叹气。
形骸仍不理睬她,只是报以低哼。
白雪儿于是也“哼”地回答,心里却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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