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鹏已经酣然入睡,三树里的士伍陈胜却还久久难以入眠。
他的居室同样残破,汗臭味和经年累月没人打扫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散发着一股子腐败的气息。冰冷的寒气渐渐袭来,却怎么也扑灭不了陈胜心中的焦躁。
长夜漫漫,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陈胜的心中十分懊恼:自己月前向士伍鹏夸下海口,言说要一同吃酒食肉,这虽是他一时头脑发热的举动,但也是心中那颗不想安于现状的心在驱使。
这里是陈国故地,自己是陈氏子,即便沦落如斯,也不能自甘堕落。
大丈夫顶天立地,就是要能人所不能。若是每日苟苟且且,只为了填饱肚子就庸庸碌碌,这岂是豪杰所为?
原本他已经看不到希望了,但士伍鹏的一举一动,却重新点燃了陈胜的斗志——那士伍鹏出身贫寒,平日里看似与泥蛙无异,但面临困境,却能做到孟轲口中所说的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男儿气概,难道自己这个王孙之后,还不如鹏么?
下意识的,陈胜已经将张鹏当作了自己的对手。此对手并非出于仇怨,而是一种前进的动力。
“鹏就是我陈胜的磨刃之石!”
陈胜捏紧了拳头,他不能放弃,酒肉总会有办法的!
“咕噜噜······”
“咕噜······”
一想起酒肉,肚子竟然不争气地打起鼓来,在空寂的夜半时分,这声音显得分外刺耳······
“唉······”满腔斗志瞬间化作一声长吁。
“噗嗤!”他没忍住,苦笑了出来。强忍着不知怎么就充满眼眶的泪水,陈胜透过屋顶的窟窿望向夜空,正见明月高悬,星如棋子。
的确,斗志不能当饭吃,这一个月下来,他连肉丁都没攒下,何谈酒肉?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兑现的承诺,眼看着后日就是最后期限,自己该如何弄到酒肉呢?
直到月在中天,陈胜索性不睡,他坐起身,摸黑穿上草履,来到院子中。眼见月华之下,地面泛着银色的亮光,便去院子角落的井边打上一桶水,“哗啦”一声兜头浇在了自己身上。
冰凉清爽的感觉瞬间笼罩四肢百骸,将脸上的水渍抹净,他总算让头脑清醒了些,一屁股箕坐在坚硬的土地上,开始考虑该如何弄到酒肉。
做苦工是肯定行不通的,自己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半两钱,何况只剩下明天一天的时间。即便肉能买到一些,但酒是绝对吃不起的。
由于酒需要用大量的粮食酿造,所以对于亩产量低下的古人而言,酿酒是极为奢侈的行为,而且也不符合秦国“耕战”的国策。
因此,早在商君之时,《垦令》就明确规定:“贵酒肉之价,重其租,令十倍其朴。”这种政策就相当于后世对烟酒收重税一样,利用行政手段调节市场,以达到百姓不饮酒、少吃肉的目的。
此外,《田律》也作出了相关规定:“百姓居田舍者毋敢酤酒,田啬夫、部佐谨禁御之,有不从令者有罪。”意思就是禁止百姓随便喝酒,如果被查出来就有罪。
不过,这些都是战国时期战争状态下的法令,属于老黄历了。此时天下太平,民间已经渐渐富足,酒肉既然也就没有必要继续严禁,特别是肉的价格,每年都在降低。可唯独这酒价,仍然居高不下,着实让很多人头痛。
现在,陈胜也成了为此头痛的众人中的一员。且看酤母处那些打酒的,哪个不是衣锦之人?
事到临头,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一时脑热和那士伍鹏相约,太草率了些。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古语云:“一言而非,驷马不能追;一言而急,驷马不能及”,自己堂堂陈氏子,不能做言而无信之事。
“到底该如何是好,难道自己要去乡中的巫卜哪里求占,请鬼神指点么?”
“等等······”
陈胜脑海中灵光乍现,他双眼紧盯着地面,口中喃喃自语:“鬼神······”
“啪!”
用力拍了下脑袋,陈胜兴奋地跳了起来。只见其皱紧了眉头在原地来回转了几圈,然后猛地停下脚步,就想到一个主意--
“既然做工挣不来酒肉,那就索性用些其他手段!阳城县此地最信狐魅,自己不若装神弄鬼,讨些酒肉来吃吃!”
自从秦王政二十三年(前224年),秦国王翦攻取楚国陈地至今,才过去六年,陈地的许多风俗都保留着原有的特色--崇信山妖野怪,特别是狐鬼之祟!
这也难怪,陈地一直以来便林木茂盛,生产狐、狸等小兽,长此以往,相应的民间祭祀也就慢慢盛行。
虽然朝廷已经明令禁止各地百姓信奉外道,但风俗这种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改变的。
陈胜笃定,只要他操作得当,该有七八分把握能够成事。有这七八分把握,就足够了!
至于对谁下手?
这还用想么,陈胜脑子里第一个闪出的便是里佐鸠那吝啬刻薄的形象。这厮克扣自己的工钱,还败坏自己的名声,现在该是算账的时候了!
“这里佐鸠多行不义,该是最为迷信鬼怪才对,只要自己好生装扮一番,不愁那鸠不上当!”陈胜心中暗暗打算。
甚至他一想到那里佐鸠被自己吓得胆战心惊、乖乖奉上祭品的情景,就难以抑制心中的快感了!
食肉吃酒有望,陈胜心中的苦恼顿时烟消云散。兴奋的他再没了睡意,直等身上的水渍风干后,回到居室中躺着计划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陈胜顶着两个黑眼圈,踏着晨光,在一片鸡鸣中直奔里门,遇到正在开锁的里门监时,便道:“好叫上吏知道,小子今日要去县城做工,活计有些多,晚上雇主会留宿一夜”。
里门监看着两眼布满血丝的陈胜,盘问道:“小子怎地双目赤红,可是做了什么犯夜禁的勾当?”
陈胜连连摆手,辩解道:“俺只是受了凉,夜半头痛,没有睡好。”
里门监点了点头,一挥手,陈胜连忙施礼,迈步就要出去。
不曾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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