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曷其有佸(一)
昏睡的木真并没有机会见证乌扎同秦卉儿的大婚。
这场草原上难得一遇的大喜事,在众人欣慰的、各怀心思的笑脸里结束。大婚这日是李显第二次见秦卉儿,鲜艳明媚的红色很适合这位妙龄少女,至少李显觉得,这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的姑娘。
草原上的人最喜欢篝火,即便白日里的仪典隆重无比,也不及暗夜里的篝火让人向往。木真在昏睡中醒来,身边只坐着李显。
“醒的还真是时候,渴吗?”李显看着眼神涣散的木真问道。
“怎么只有你?”木真缓缓开口问道。
“还有个人在,你就知足吧。”李显一边给木真倒水,一边说道。
“婚礼还没结束吗?”木真接过水杯问道。
“现在是晚上,外面正歌舞升平呢。”李显很显然对今晚的篝火有些不满。
“你为什么不去。”木真睡了这么久,整个人此刻的精神出奇的好。
“我去了不就没人管你了吗?”
“我饿了,有吃的没有?”木真没有理他,缓缓问道。
“有,特意给你备了,乌扎那小子还是有两下子,说你今晚会醒,你还真醒了。”李显说这话,便去给木真拿食盒。
“木合、薛卓去哪了?”木真接过食盒问道。
“还能去哪?在篝火边跳舞呢。”李显的语气里明显有些微词。
“我没事了,你也去吧。“木真边喝粥边说道。
“我不是为了照顾你留下来的,外面一堆侍从,不一定用我,我是心里不好受。“李显低头说道。
“不好受?谁惹你了吗?“木真好奇的问道。
“乌扎,乌扎惹我了。“李显毫不犹豫的说道。
“他?他怎么招惹你了?“
“他娶了秦卉儿。“李显的话还没说完,木真口里的粥已经喷出去了。
“你怎么回事?你来这儿之前不就知道人家要娶谁吗?你现在不好受什么?“
“我来这儿之前不是没见过秦家姑娘吗?在说了,秦树不是开口闭口就是乌扎不喜欢我妹妹,害得我以为他妹妹长的多丑呢。“
“听你这话的意思,秦姑娘长的不错?“木真难得流露出一抹笑意。
“何止不错啊,怎么也算美女吧,跟你家那个也是有的一比的。“李显无奈的说道。
木真忽然想起他娶薛孛儿时的场景,而如今,他都不知道那人现在怎么样了。李显看了看有些出神的木真,知道自己提起了某人的伤心事,便继续唠叨道:“这个乌扎平时看着不爱说话,但为人还算过得去,有事找他帮忙,也是能帮就帮的,看着也不像一个坏人,怎么就不喜欢秦姑娘呢?“
木真配着粥吃了些青菜,缓缓的说道:“喜欢这种事,那是人看着不错就行的,柯卓儿看着是坏人吗?长的丑吗?你喜欢她吗?“
“我不喜欢,漆白喜欢啊!“李显回道。
“不是说乌扎不喜欢秦姑娘的事吗?“木真摇头道,李显这小子总是搞不明白重点。
“哎呀,搞不明白,倒是你,为什么让漆云打啊?“李显看着木真问道。
“因为如果我还手,他就还会找其他人撒气,啊爹之前把他打的那么惨,现在的红颜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谁都可以欺负,乌塔为什么非要我和木合一起来呢,就是为了给漆云撒气,我若是还手了,他们打木合就是了,左右都是啊爹的儿子,一样能出气。“木真缓缓说道。
“我是个不怎么懂事的,也知道红颜现在这样不行,你到底怎么想的?“李显略显担忧的问道。
“我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红颜变强,强到没人敢欺负我们。“木真说这句话时,眼睛里都是恨意,那日在草场上,漆云的每一拳都打在木真极强的自尊心上,他没办法,或者说不能反抗,他反抗了,红颜部落的其他人就要挨打,在薛孛儿被抓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对红颜部落来说意味着什么,但那之后,他明白了。
如果他不回红颜驻地,那里的人们就不会有那日的无妄之灾,漆白那天的目标很明显,而整个红颜部落的族人,在那日都成了他与漆白恩怨的牺牲品,他失去了妻子,好多、好多的红颜族人失去了刚刚建好的家园,他木真的名字、他的啊爹,都是漆白打过来的原因,即便如此,红颜部落的族人,也从未怨过他。
“李显,我之前很讨厌红颜部落的族人,在啊爹死后,他们落井下石,欺负我和啊娘、啊第,为了一点儿盐巴都要痛打我一顿,我也不想替红颜部落出头,看着黄塔和蓝赤来灭族,我还有些开心,但那群人现在几乎都不在了,现在红颜原驻地的那群人,都是些老人,或者是啊爹死后,不服叔父的战士,他们从未做过伤害我的事,我和孛儿住过去,他们尽心尽力的帮我们,漆白因为我们洗掠了整个部族,他们也没说过一句怨言,我不能看着这些人被欺负,坐视不理。“木真几乎从未同李显说过如此多的话,即使愚钝如李显,他也知道木真此刻的意思,他可以受委屈,但他不允许无辜的人因他受委屈。他不挨打,那漆云就会把见到他的怒气撒在其他人身上,不只木合,还有其他红颜部落的人,和木也有关联的人,包括啊爹,也包括自己,他让漆云打舒服了,一切也就都过去了。
“我不会白白挨打的,总有一天,我会打回去的。”木真看着毡房门坚定的说道。李显当然知道,牙呲必报是木真的个性,有仇没报,只能说明时机还不成熟,但毡房外,篝火旁那群因为把木真踩在脚下而兴高采烈的人,此时则完全沉浸在解气的快乐里。
“你妹妹大婚,你怎么总是板着一张脸啊?”柯卓儿看着一脸官司的秦树,走过去问道。
“柯姑娘倒是拿得起放得下,以前空空声声说喜欢木真,昨天木真被打成那样,也不见你伤心?”秦树回嘴道。
“去年抢亲的时候,以为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字,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只缩头乌龟,我可不喜欢缩头乌龟。”柯卓儿回话道。
“照柯姑娘的意思,木真就该打过去,是吗?”秦树略带沉思的问道。
“他不该打过去吗?他是打不过,打不过就不打了吗?那可是他自己千里迢迢从沙漠绿洲里接出来的姑娘,就那么被人抓走了,他试都不试一下,就举手投降了吗?如今还当真全草原人的面,让人打,一点骨头都没有。”柯卓儿说完,白了秦树一眼,径自走开了。
木合同薛卓此刻就站在不远处,两个人的对话,几乎一字不差的落在了他们的耳朵里。
“你怪我啊哥吗?”木合开口问道。
“姐夫不会不管的,只是还不是时候。”薛卓回道。
木合点了点头,他最是知道他啊哥的脾气,若木真真的毫无顾忌的直奔绿西去救人,那才是彻底不想救自己嫂嫂了呢,寻得只是一个鱼死网破。
“你知道秦公子为什么不开心吗?”木合拉着薛卓从人群中走出来后,问道。
“因为乌公子不喜欢秦姑娘?”薛卓回道。
“不是,因为我啊哥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自愿挨打了一顿打。”木合继续说道:“他不知道我啊哥未来会做什么,有什么打算,所以他害怕。”木合说着话,看到了身穿吉服向大红毡房走去的乌扎的背影,恶狠狠的说:“所有欺负过我们的人,啊哥都不会放过的。”
乌扎今日喝的有些多了,乌塔为了这次大婚,特地从汉人那买了好些酒水来,他是新郎官,众人自然要灌他,他又不胜酒力,此刻醉的有些迷糊了,被侍从们扶着进了毡房,迷迷糊糊间看到了一个身着大红喜袍的少女,少女粉嫩的脸在眼前划过,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真切,却那般熟悉,模糊的意识,让他忘记了眼前的人是谁,恍惚间只以为,这是他朝思暮想出现在梦里的姑娘。
“怎么喝这么多?”秦卉儿看着醉酒的乌扎问道。
“的家伙高兴,公子被多灌了几杯。”侍从回话道。
“这是多灌了几杯吗?这都醉成什么样了。”秦卉儿的语气里有些许担心和责备,但看着低头不语、诚惶诚恐的侍从,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人不是他们灌醉的。
“都出去吧。”秦卉儿摆了摆手说道。
侍从们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般出了毡房,现下,偌大的毡房里只剩乌扎和秦卉儿两个人了。
乌扎不同于其他草原上的汉子,许是因为自小被宠着长大、也没吃过放马牧羊的苦,皮肤比寻常的草原汉字要白上不少。他是黄塔部落原首领的儿子,虽然自小啊爹离世,但因为叔父的偏爱,周身都带着贵气,那是草原上的汉字们,没有的东西。
秦卉儿看着乌扎白里透红的英俊的脸,完全听不清,他在嘀咕什么。恍惚间,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乌扎时的情景,那时她只有九岁,听说黄塔部落的人来了,就跑去啊爹的毡房,掀开帘子,就看到了一身明黄色衣袍的乌扎,蓝赤部落的少年很少穿那样鲜亮的袍子,她定睛看了看,那少年的袍子上,一点儿褶皱都没有,如此富贵明艳的人,她看一眼,就呆住了。
黄塔部落的人走后,啊娘告诉她,那个身穿明黄色衣袍的少年,未来就是她的丈夫了,她那时还有些不敢相信,但心底里的开心却怎么也藏不住,被啊娘和啊哥笑了好些天。啊娘说,等她十六岁的时候,少年就会来娶她了。
她盼来了日思夜想的十六岁,但那年的初春,少年骑着一匹汗血宝马奔橙吉部落而去,那一年,她得啊哥也去橙吉抢亲去了,那是她第一次担心,担心那个儿时自己念念不忘的少年不会娶自己。
后来,她的担心变成了现实,关于那个少年的所有美好的期望被一点一点的击碎,她一步一步从绝望中爬出来,没人知道,这期间她一个人,经历了什么,就像没人知道,从八岁到十六岁,她为了成为令少年满意的妻子,做了那些努力。
如今,醉酒的少年安静的躺在她的面前,但她关于他,所有的期待和憧憬,却都不知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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