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顽童时代之嫁出的闺女泼出的水
姐狠狠瞪了2哥1眼,喊我:“瑞僖,你看你手脏得跟个鸡爪子似的,快去洗洗再吃饭。”姐这是故意找个由头,把我支走。
我不敢正眼看爹,只用眼角的余光斜视1下,足令我胆战心寒。
爹的脸已经阴沉下来。
我慌忙下炕,低着头,光着脚,小碎步走向屋外。
4弟看看自己的手,“我也要洗。”跟着我下了炕。他觉得爹生气,是因为我和他手脏。手洗干净了,爹就不生气了。或许是看我总挨揍,4弟心里有了阴影,越来越寡言少语,唯唯诺诺。
我趴在水缸沿上,舀了半瓢水倒进洗脸盆,心慌气短洗着手。爹发起火来,掀桌子是十有89的。我今天占全了偷和骗,爹这股怒火还不惊天动地!
“3哥,你看我的手干净了不?”4弟把两只湿漉漉的手举到我面前。
我把盆架上的毛巾拿给4弟,没有作声,满脑子都是要掀桌子、挨揍的恐惧。
“快滚进屋吃饭!”爹怒吼1句,紧接着1声长叹,“唉——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让我省省心呀?”
我跟在4弟身后,进了屋。
坐在炕沿边的大哥,两只手紧紧抓着吃饭桌的1条桌腿,时刻准备着,在爹掀桌子的1刹那,抓住桌子。
我站在吃饭桌边,颤抖着声音说:“爹,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进枣林子,天天好好打草。”
爹抽动下嘴角,“吃饭吧。”
2哥端着粥碗,低头小口喝着……
半夜,风雨大作。
爹知道,树上有些苦病的红枣会掉落1地。天刚放亮,就守护在枣林里,防止捡枣的人顺手摘树上的好枣。
姐牢记爹的话,躲到西北洼去打草。临上工时,背着草回来,看着别人家把捡的1筐筐枣,在水坑里洗干净,兴高采烈地端着回家去蒸熟了吃,心想,弟弟们早早吃了饭上学,指望不上,可再怎么说,爹和别人1样,在树下捡筐队里不要的枣总可以吧?想到蒸熟的鲜枣,那软糯甜香的口感,姐加快了回家的脚步。1进院子,见爹正坐在堂屋门口抽烟,打了声招呼,“爹,你回来了。”
“你金辉叔替换我回来吃口饭。”
姐把草筐放下,把草摊开,“爹,你捡的枣呢?我吃几个。”
“我是负责看枣的,哪能和别人1样捡枣!我背着枣回家,会让人误解是在树上摘的,还怎么管别人?”
“爹呀,你干吗那么直正?别人能捡,咱怎么不能?”姐满腹怨气。
“你爹我做人做事,不能给别人留下话把儿!”爹的话更是掷地有声。
姐闭嘴咬紧牙关,无可奈何摇摇头,进屋掀开锅盖,拿出两个娘给热着的红薯面窝窝头,发狠啃1口,足劲嚼着去队里看工了。
下午,在教室里,我看到好多同学从衣兜里掏出蒸熟的鲜枣,美美吃着,馋得干咽唾沫。放学1回到家,把书包扔到屋门口,走进堂屋4处翻找起来。
娘在里屋听到动静,纳闷地喊我:“你这是找什么呢?”
“咱家蒸的枣放哪儿了?我吃点。”
“你爹规矩大,不让到枣林里捡枣,没有蒸枣。”
“娘,看着别人吃蒸枣,可馋死了!”我拍1拍、搓1搓手,“嗯,没有就算了,我去洼里打草去。”走出屋门。
“打草,也别去东南洼枣林子打,省得惹你爹发火。”娘提高声量。
我嘴里答应着:“知道了。”可心里想,我的伙伴们都去枣林子周边打草,唯独我1个人去别的洼怎么可能!
在枣林边和小伙伴们汇合后,我改变了方法,不再亲自钻枣林摘枣,而是远远躲起来策动指挥。
爹和金辉叔在枣林的东西南北方向疲于驱赶。
我们却屡屡得手。
不过,快乐时光总让人恨短,十多天,枣子完全成熟了。1个个枣子像红妆待嫁的女人,红彤彤、光鲜鲜、甜蜜蜜地排列着压弯枝头。
全小队大人小孩,扛着木杆子,提着篮子、口袋来到枣林。
男人们举起高高的木杆子,1杆子敲下去,枣像1阵冰雹,噼里啪啦落下来。
女人、老人们提着篮子在地上捡,边捡边“咯嘣咯嘣”吃。
我们这帮孩子的任务是边吃边玩。
岁数大、牙口不好的老人,枣汁伴着口水从嘴角不断流下来,用袖子擦1擦,相视笑1笑,既不停手也不停嘴。
爹1杆子下去,枣子落下来,硬邦邦砸在站在树下的铁桥爷的光头上,弹起1尺多高。
铁桥爷长身子1挺,长胳膊1挥,伸手在半空中抓住1个,看1眼成色,丢在嘴里。
金辉叔1见,“嘿嘿”两声,“你和我铁桥婶子加起来不到十颗牙,可吃起枣来,比我们满口牙的人不弱啊?”
蹲在地上捡枣的铁桥奶奶听见,用干皱细长的手抹了1把嘴边的枣汁,在斜襟盘扣的灰粗布褂子上擦了擦,“队里让吃,咱敞开口吃呗。吃饱了,还省顿饭。”
“婶子,你这岁数,可不能有便宜使劲占,小心跑肚拉稀蹿鞭杆子。”金辉叔1边说,1边滑稽地做了个下蹲动作。
生脆红枣糖分高,比较黏腻,吃多了容易导致消化不良。
铁桥爷赶紧用仅剩下的1对牙把枣咬开,把枣核吐出来,左右甩了几下腮帮子,吞了下去。“吃到嘴里是赚头,拉稀蹿鞭杆子,还白捡1泡粪,上到地里,能多打几粒粮食。”
“要不说,人老成精,你这沾起便宜来都1套套的。”金辉叔继续打趣。
“你也别觉得多高尚,你看你说话喷出的唾沫都是枣渣滓,小心吃多了,甜过头,齁坏嗓子,落个痨伤什么的,你老婆甩了你找别的男人。”铁桥爷嬉笑着和金辉叔逗着闷子。
爹不喜欢和人闲开玩笑,什么事,什么话,都丁是丁卯是卯。稳稳站在枣树底下,仰着头,1杆接1杆敲着……
我和金梅等小伙伴们,瞅准时机钻到“冰雹”里,仰起头,手捂住眼,张开嘴巴,任枣子砸在脑袋、脸上和身上。如果谁用嘴巴把枣接住,会握拳曲肘,蹦蹦跳跳,向人炫耀。
金梅叼着1个红枣,晃着脑袋走到我身边,“瑞僖,这是个响铃枣,给你吧。”
我伸手接过红枣,攥在手里摇了摇,传出清脆的“哗啦,哗啦”声。
金梅低垂着头,小声嘟囔着:“明天我娘不让我上学了,让我在家照看弟弟妹妹。”
我玩得正起劲,根本没听她说什么,“嗯”了1声,把她给的枣装进褂子兜,又钻进枣的“冰雹”里。
大哥心疼地喊着我。“小心点,你头发薄,别把脑袋砸出包来!”
收工的时候,枣子堆得像小山1样。
会计估算1下数量,按全队人口算出平均数,再按1家1户总人口数来分。会计喊每户户主名字时声高且拉得很长,喊斤称时声小且短,富有节奏感。
我们家7口人,分了3百多斤,足足装了6布袋子,两提篮子。
家家户户把枣晾晒在院子里、屋顶上,天稍阴的时候,映衬得天空成了粉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枣子的甜香味。
可能吃枣吃出了精神,我起了个大早来到教室,把地打扫干净,把黑板擦干净,把桌子、凳子摆放整齐。时刻记着2哥说的话,1直努力表现着,1直眼巴巴盼着戴上***胸标,可是别说彭老师批准我当***了,连1句口头表扬都没有。
上课了,班长喊完起立、坐下后,彭老师开始讲算数,瞄都不瞄我1眼。
我失望地左右摆摆头,看有没有人能就我的辛勤付出给点赞许眼光。1个个面无表情。我向后扭头,想看看金梅有什么反应。她的座位空着。
“瑞僖!”彭老师拿着粉笔头抬起手,忽然叹了口气,“唉,金梅她娘不让上了,退学了。好好听课,珍惜上学机会吧!”
下午放学后,我去看金梅。
院子里,金梅娘正手持木把铁耙,前推后拉地翻晒着摊在高粱薄上的红枣。
“大娘,金梅学习挺好,怎么不让她上学了?”
金梅娘像水饺盘子似的1张胖圆脸上毫无表情,看都不看我1眼,自顾自地在高粱薄上有顺序、有节奏地推拉着铁耙,“1个女孩子家,上到能认得自己名字,能写自己名字,能懂个加减法,算个账就行了,上到高中毕业,不也得嫁人,生孩子做饭啊?”停下手,抻抻腰,抹1把额头上的汗,向旁边挪动下脚步,接着说:“不像你们男孩子,学好了能当个兵,学门技术什么的。老话不是常说,嫁出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养闺女是个赔钱买卖。现在能在家里干点活,就给这个家出点力气吧。”
“大娘,金梅嫁出去,到什么时候不还是你闺女啊?”我站到金梅娘身边,边问边用手帮着翻晒红枣,刻意献着殷勤。
“闺女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死了也是埋在人家坟地里。你没有看见,哪家女婿上门来,不都是跟老丈人叫大伯,跟丈母娘叫大娘吗?女婿和我们不是1家人,是外人!闺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也随着成了外人?”说着,金梅娘抬头看我1眼,“嗨,我1个老太婆,跟你个46不懂的小毛孩子掰扯这个干什么,靠边站站,别妨碍着我干活。”
我闪下身,给金梅娘让出位置,“大娘,求求你,还是让金梅上吧,她学习那么好。”
“学习好能顶饭吃啊?小孩子家家的,别操这个心,快回去吧,回去晚了,小心你爹揍你!”金梅娘瞪眼、板脸冲我吼着。
我扫兴地仰起头,望出去,透过破了的窗户纸洞,金梅流着泪直勾勾地看着我,活像1只蜷缩在窗台上的可怜巴巴的小猫。
从这之后,再没见到过金梅,但这个可怜无助的模样,却深深烙进我的脑海。
后来,听说她在1处油田找到了工作。
娘说:“什么工作啊?这是你大娘贪男方是个吃商品粮的,要了十5块钱,把闺女卖了。人家先养着,等到了结婚年龄就结婚。那男的大金梅2十多岁,能当金梅的爹了,孩子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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