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他的软肋
雍国会自此收手吗?
如果不,下一个是燕国,还是我们?
这两个问题何止盘踞在龙阳君心头,更盘踞在千千万万魏国子民心头。
魏忌仰头饮酒,唇角散开琉璃碎裂般清冷的笑。
“燕国距离雍国千里之遥,赵国饥荒,难以征收军粮。难不成龙阳君以为,他会舍近求远吗?”
他,雍国国君,赵政。
他不会。
即便是仇敌,龙阳君也不得不承认,赵政是颖悟绝伦、刚毅果决之人。
“本君以为,他是有软肋的。”
赵政的软肋,如今全天下都知道是什么。
是他那个娶了一次,再娶第二次的妻子。
齐国安国公主,姜禾。
“啪”地一声,魏忌一只手仍然握着酒盏,另一只手却把长剑递过去。
剑锋尖利,就停在龙阳君俊挺的鼻梁前。
龙阳君剑术超凡,然而他没有躲,也没有迎战。
“休要作此打算。”魏忌抿唇道,脸上有疏离的警惕。
休要利用她,来要挟赵政如何。
龙阳君静默片刻,抬起手指压下剑身。
“公子倒是不舍得姜氏为难,只是不知道待姜氏运筹帷幄杀进洛阳,可会手下留情吗?”
“不关她的事。”魏忌丢掉宝剑,语气生硬。
龙阳君面含嘲讽地笑了。
他口中含着酒,慢慢下咽,忍不住奚落道:“当初他在我魏国为质,就该杀掉了事!若不是公子护着……”
“不是我护着,”魏忌摇头道,“当初杀了他,很难收场。天意如此,天命难违。”
龙阳君摔下酒杯,一向风雅的他,神情气愤。
“那你我的命呢?魏国百姓的命呢?难道就任由赵政屠戮?”
“当然不是。”魏忌放下酒盏,搅动铜鼎上熬着的秋梨膏,淡淡道,“魏国已不是原先的魏国。”
雍国和赵国开战的这些日子,魏忌并未幸灾乐祸坐山观虎。
魏国变法、革新、练兵,清除朝堂旧势力,也培养起新的精锐。
无论是新生孩童的数量,还是国库粮仓的殷实程度,都表明这一年多来他的辛苦没有白费。
“他若来,我便战!除非本公子死了,否则雍国的铁蹄,休想踏足洛阳!”
魏国公子目若朗星、唇如激丹。雪白衣袍边缘绣着的暗金色禾苗,在他说话间起伏闪烁。
英气逼人却又暗藏八面威风,令人折服。
龙阳君轻轻抚掌,细长的手指拎起酒壶,为他斟满酒,递一杯到魏忌手中,杯盏相碰,声音悦耳。
“为了——”他神情坚毅道,“与子同仇。”
“与子同仇。”
窗外忽然有野鸟悲鸣一声飞起,园灯朗照下,飞翔的轨迹在窗棂上一闪而过。
饮了许多酒,魏忌却仍然没有醉。
他神情专注地把事先清洗过的陶罐一字摆开,端起熬汤的浅鼎,把熬好的秋梨膏倒进去。
合上盖子,周围用蜡烛滴蜡封边,这便好了。
“恐怕龙阳君得去一趟咸阳。”魏忌道。
“让本君跑腿送秋梨膏吗?”
龙阳君笑了,然而笑容中已没有抵触,反而爽朗开怀。
魏忌摇头道:“去看看子佩,见一见姜贲。”
龙阳君若有所思地点头。
“姜贲倒是一个突破口,他如今是齐国的辅政公子了。”
不让用姜禾,用姜贲总好吧?齐国军队虽然操练得少,但也有数十万精锐。
他日与雍国开战,得此助力,如虎添翼。
魏忌不置可否,他淡淡地笑,看着几案上的秋梨膏,微微闭眼。
“女大不中留,如果他二人情投意合,就快些办吧。”
龙阳君点头起身。
既然公子这里已有对策,他便需要早做安排。
不过直到他离开,魏忌也没有委托他代为转交秋梨膏。
雍国咸阳王宫内,姜禾的手指轻轻掐算着,温声道:“今日醒了四个时辰。”
“王后殿下真乃神医也。”
正在为赵政诊脉的御医忍不住感慨,眨着眼睛几乎又要落泪。
这泪水不仅仅是恭维,也是真情流露。毕竟按太后的行事风格,如果陛下大薨,估摸着会让御医们陪葬。
国君的命,就是他的命。
“是长桑君的药方好。”
姜禾站在赵政身边莞尔一笑。
赵政毫不避嫌,牵着姜禾的手。
御医诊过脉,又燃起艾草,要辅以银针,为赵政温经散寒、行气通络。
艾草焚烧的烟气散开,姜禾忍不住转身咳嗽起来。
“咳咳,咳——”
她掩着口,退开一步。
“熄了!”
赵政立刻起身,一脚踢开燃艾的铜鼎,牵着姜禾的手出去。
“无妨,”清新的空气灌入胸肺,姜禾觉得好了些,“出来就好了。”
“已经咳了两日了。”赵政蹙眉道,“御医熬的药,阿禾你是不是没有吃?”
“本宫……”
姜禾偷偷嘟唇,却无法辩解。
药有三分毒,她担心那些汤药对胎儿有害,这才不吃的。
“走。”赵政牵着她的手往偏殿去,“孤来喂你。”
她太不听话了,他得亲手喂下去,才能放心。
黑色的身影向前,身后跟着明艳的红。
如今已经云开雾散,她的衣服又和很久前一样,像霞光般红中带紫,活泼灵动。
此时齐国使馆中,姜贲正在啃梨。
每颗梨只啃一口,嚼几下,就骂骂咧咧吐掉,神情沮丧。
“这都什么啊?比马饲料都难吃!”
姜贲索性把一筐梨踢倒,亲信张远一面自责一面低头捡起来。
“的确是难吃,这里毕竟不是咱们齐国,买不来阳信鸭梨。但是如果熬秋梨膏,也能熬成。”
“熬成好喝吗?”姜贲摆手道,“姐姐咳嗽好几天了,咸阳城水土不好,还是要喝些她自小喝的秋梨膏,才能好一些。”
张远连连点头,却也无可奈何。
姜贲倒忽然想到一事,接着笑起来。
“本公子想到了!阳信太远,阳信的梨树倒有一棵在洛阳。本公子快去快回,明日此时,咱们就能熬上。”
“洛阳?”张远神情惊讶。
当然是洛阳。魏忌那小子虽然烦人,倒的确种活了一棵阳信的梨树。
姜贲说着便起身去拿披风,竟是一刻也不想耽搁。
“公子,洛阳哪里的树?人家不给可怎么办?”
“不给就抢。”姜贲道,“本公子多带些人。”
“抢什么?”
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魏国公主魏子佩大步走进来,看着姜贲,顽皮地笑。
“不敢劳动公子大驾去抢,本公主给你送来了。”
她身后跟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精壮汉子,闻言把手里提着的竹篓打开,从里面拿出三个陶罐,放在几案上。
动作轻微,唯恐磕碰。
“梨。”
魏子佩笑得明媚。
“骗人!”姜贲道,“梨那么大,这罐子口这么小,怎么进去的?”
魏子佩笑得更大声,像风中的铃铛。
姜贲突然想到什么,立刻去掀盖子。但盖子被白蜡封着,他闻了闻味道,笑起来。
是秋梨膏。
没想到直接送来了梨膏。
“是你们洛阳的梨做的?”
“兄长亲自做的。用蜡封口,一为保鲜,二为提防被人投毒。一路都有亲信带着,到我手里,也是盯着送来。你若不嫌弃,就给公主殿下送去吧。”
魏子佩说到最后,神情拘谨了些,声音也慢下来。
亲自做了礼物,珍而重之送来,却又怕别人不肯收。
她的兄长,何曾如此卑微过?
但是因为那人是姜禾,也是值得的吧。
这些日子她在咸阳亲眼见识了姜禾的为人,也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嫌弃不嫌弃的,姐姐说了才算。”
姜贲立刻抱起陶罐,临出门时,忽然转身对魏子佩道:“替我谢谢他。”
魏子佩抿唇浅笑,轻轻点头。
他们之间,恐怕已无需说谢吧。
只要她肯用,就是最大的谢意。
这些日子,赵政分外忙。
前阵子虽有姜禾代为处理政事,但如今他醒了,还需要再次过目,好知道那些事都是如何决断,思虑下一步的举措。
夜色深沉时,赵政才回到止阳宫。
迈入殿门,他闻到甜香的鸭梨气息。
姜禾正坐在几案前看书,她身边放着一个被掀开封口的陶罐。采菱正把陶罐里的什么东西舀出来,兑入热水在碗中搅拌。
“是秋梨膏吗?”赵政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犹豫,还是开口问道。
“是。”姜禾抬头道,“陛下还没有吃吧?采菱,你去传菜吧。”
采菱应声起身,小心退下。
赵政走快几步,在姜禾身边跪坐下来,拿起小勺,搅动秋梨汤。
“这是……”他的眼中有一丝阴霾,淡淡道,“洛阳那边送来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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