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第19章
顾钦出生后,待遇和顾柠西截然不同。
虽然身体一样很差,但是营养品供给的足,最后好歹是养回来了。期间顾家人担惊受怕,带他去大小医院看病,跑了无数的远路。
逢年过节,他的红包也是最多的。家里长辈回老家祈福上香的时候,总要捎带着顾钦的名字,做成一个个平安结,保佑他来年平平安安。
顾柠西过生日的时候,许的愿望也和顾钦有关。她总是在贺卡上写道:希望顾钦一生顺遂无忧,成龙成凤。
这样,一家人便更开心了,夸她懂事,是个好姐姐,聚会氛围倒显得其乐融融,无甚芥蒂。
哪有什么太平。
和平,都是建立在一方的容忍上的。
是她会说服自己,要当一个好姐姐,要对所有人好。
然后她就真的被默认成了要对所有人好,成了理所应当牺牲和付出的那个。
但其实在看到家里的鸡蛋被给了弟弟的时候,心里还是很难过的吧。
她不喜欢吃鸡蛋,但她还是很想把鸡蛋分过来一半。哪怕一口也好。可是顾家人只会在看见她的时候,呵呵地笑笑,不见一丝愧然:“你明天再吃吧,今天家里就剩这一个了。鸡蛋嘛,你以前又不是没吃过,明天我再去买。”
事实上,在她像顾钦那么大年纪的时候,还在啃窝窝头。
她不会表示出任何不满,只会低着头,不争不抢。
顺便递给顾钦一杯热牛奶,让他多喝一点,以后长得高。
顾柠西练就了一种技能。她总能预测出家人对她行为的反应。
她觉得要避免纠纷,就应该这么做,所以就算难受也还是做了。做戏要全套。一旦被发现她心里不情愿,只会换来更多的指点。
面具戴久了就揭不下来了。
她好像真的成了白莲花圣母一样的角色,成了一个被迫发光发热的小太阳。
谦和又善良,无私而温顺。
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称。
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因而倒也看不出什么。
等到真的遇到难题,她就是首先被推出去的那个。
为了治顾钦的病,顾家早就打算接受徐若川的那笔钱。
只是他们好面子,明面上不肯说而已。
他们一边依依不舍地把她送走,说暂时照顾不了她,让她在徐家借住一段时间。
一边坦然地,拿走徐若川的钱,去治顾钦的病。
然后她就真的在徐家“借住”到现在。
可是这么久了,他们并没有来找她的迹象。
也许他们早就摸透了徐若川的心思,只希望她在徐家久住,捞得越多越好。
还可以省了养女儿的麻烦。
她是他们顺理成章接受徐家馈赠的工具——就凭借她那张能够引发徐若川爱女之情的脸。
好在,顾钦和他们不一样。
他和顾柠西的感情很好。
有时候,他会因为家人对姐姐不好而生气,会愤愤地替她打抱不平。
他知道顾柠西不爱吃鸡蛋,便把兜里的糖果全都给了她。
他会把杯子里的热牛奶倒给她一半,说姐姐也要长高一点。
他会把自己的蛋糕留给姐姐吃,还会为了保护姐姐,和其他小男孩打架。
徐若川到顾家拜访时,顾钦是最不欢迎这个不速之客的。
执拗地连门也不给他开。
还是顾家人慌忙跑来把他拉开,没好气道:“傻小子,他是来救你的命的。”
命救不救得了不知道。
反正顾柠西是跟他走了,从此他没有姐姐了。
他哭着喊着让她不要走。
但最后顾柠西还是走了。
顾柠西是自愿走的。
一个无依无靠的人,说起自愿二字毫无意义。
毕竟本就是注定的结果。
她要孤身一人,去一个遥远的房子里,面对一些善恶未知的陌生人。牺牲自我,服务大家。
但那结果又和之前预想的……好像有些不一样。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能从徐若川的眼睛里,看见她自己的倒影。
在他温和的视线中,只有她一个人。
他的目光跨越长夜昏晓和星河灿烂,穿过茫茫人海,直直地定在她身上。
“你和她很像,大眼睛高鼻梁。”
不需要解释,顾柠西很清楚,那个“她”指的是徐琳。
他一定是在和他早亡的女儿说话。
顾柠西没有回答,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若川只是微笑,对她说,“原谅我,来晚了。”
他仍然不是在和她对话。
但他却要把她带走了。
这个人,到底分不分的清她是谁?
“你就不怕我根本和你没感情,住你家只是贪图你的钱财吗?”
临走前,她踌躇难定,无法理解徐若川那份轻易的信任。
“不要紧。”徐若川心情很好,一点也没生气,“琳琳她也和我没感情,就和你现在一样。只可惜,她和她的妈妈,都走的太早了。”
“至于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他开着价格不菲的车,在川流不息的大厦间飞驰。手腕上是碎光闪闪的名表,车里熏着顾柠西从来用不起的香水。
“如果你想,以后也可以喊我爸爸。”
他语气中却没有跨越阶层的冰冷审视,只有心平气和的交谈。
许是想起了旧事,他习惯性想抽出一支香烟。
看见她皱起眉,徐若川又迅速把烟头掐断,碾灭在烟灰缸里。
他笑笑,神色难掩落寞:“毕竟我赚钱,不就是为了让她花吗?”
徐琳不在了,总要有个人,替她花。如果人真的有转世就好了,他还能在世界上,多看一眼他的小琳琳。
顾柠西坐在车上,缩在最靠边的角落里,目光落在车前的烟灰缸上。
里面躺着拦腰截断的烟蒂。
因她一个皱眉,来到徐家之后的每一天,徐若川没有再点燃过一支香烟。
她便知道,也许自己是应该来的。
顾家给不了的东西,也许徐家能给她……对吗?
于她而言,也是很划算的买卖。
徐若川爱女心切,并且爱屋及乌,对她是全身心的关爱。
她从徐家得到的关注和照顾,远比过去十多年从顾家得到的总和还要多。
慢慢地,她的生活里好像只剩下徐若川了。
这个陌生的叔叔,渐渐和她心里亲生父亲的影子重叠起来。她一边任由自己沉沦在溺爱里,抬眼的时候,冷不丁看到了远处的徐筠。
他的存在,总能立刻将她拉回现实。
“所以我一直挺愧对你的。”顾柠西慢慢道,“自从我来了徐家,一直在受委屈的人换成了你。”
徐筠被徐若川惩罚,她感同身受。
徐筠所经历的,都是她曾经历过的。
徐若川对她的爱是偏爱。
爱一旦偏斜,就会引发不满和怨怼。
所以她一直在弥补,想把自己得到的爱分给徐筠一点。
不知为何,徐筠服药自杀的选择,也令她感到自责。
如果没有她自私的独占父爱,也许徐筠不会走到那个地步。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她才是差点导致一切悲剧的源头。
“所以你放心吧,遗产我不要,顾家我也回不去。现在花的钱,算你借给我的,以后我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
她喃喃道,视线飘向二楼,那个已经许久没人居住的房间,“我要替徐叔叔守着你,免得你以后再干傻事。”
“听起来很合理。”
漫长的故事过后,徐筠掩下将信将疑的神色。
当初徐若川没有和他打声招呼,直接就把顾柠西带来了。
徐若川从来不会考虑他的意见,他也不会在意徐若川的去留。
多少年了,父子形同陌路。
只是没想到,在顾柠西这里,徐若川竟成了一个……精神依靠般的存在。
他扯了扯嘴角,真是讽刺。
不过,他不在意这个。
徐筠漠漠道:“你倒是对他感恩戴德。”
“可徐若川已经死了,你没有留下的理由。”
他神色归于晦暗。
徐若川的独断专行,像是往平静地湖里投掷一枚石子。扔石子的人走了,湖面上的涟漪也终究该散去。
顾柠西再次纠正:“说了好几次了,记得改口,你该喊他爸爸。”或者先父也行。
她做梦都想找回自己的亲生父亲。
可徐筠有自己的父亲,却一声也不肯喊。
她挣扎着解释,眸中凝重的神色一览无遗:“在我心里,徐叔叔永远没有死。”
留在这个曾经有他的地方。就仿佛,那个会关心她的人一直还在。
徐筠只是冷笑一声。
“你真可怜,被当做替身,还处处替他着想。”
“你更可怜,明明怕我走,还要在这里装腔作势。”
顾柠西摇头叹气,见徐筠不说话了,也顺势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她又试探着道:“其实你该开心。”
徐筠:“?”
“有些东西,是我永远夺不走的。”
一年的陪伴,能否比得上“亲生”两个字?
不可能的。
她怅然道:“就算徐叔叔走了,你还有徐家的旁系血亲,族谱上永远有你名字的位置,法律也只认可你一个人的继承人身份。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来。”
“而我,再也回不去了。”
她不知顾父顾母会如何对待她。
一年未见,如隔生离死别。
是装作无事发生的客气?还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从顾钦生病开始,她就已经被生生剥离了出去。
即便人回去了,那已经习惯了流浪的心呢?
徐筠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他从没想过这么多。其中的弯弯绕绕,可能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会懂。
他刚想出声说点什么,却见顾柠西扬了扬脸,早就从刚才的郁闷里解脱出来。
她闪着亮晶晶的眸子,反问他:“不说这些啦。话说,你也没有留在徐家的理由,为什么要呆在家里呢?”
她记得,徐筠的学业非常顺利,名校毕业后直接回了家。
没有出国发展,也没有选择直接继承家业。
然而正常人摊上个重女轻男或者重男轻女的家庭,想的应该都是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吧。
“无可奉告。”徐筠正色道。
拒绝解释,会让提问的人很没面子。
顾柠西撇起嘴,“我就知道你不会跟我说的。”
她义正言辞地拉着他的袖子:“不过我觉得你肯定是为了徐叔叔才回来的,对不对?”
徐筠没有说话。
不说话,那就当他默认了。
“你看,我们都有各自坚强起来的理由。那我们约定好,谁都不要先放弃好不好?”
她像是在哄小孩,语气软软的。
谁也不要先放弃热爱生命。
谁也不要先放弃希望。
人生漫漫,时而曲折险阻,终有坦坦归途。
最该正经起来的时刻,徐筠反而笑了笑。
他垂眸抽了张湿巾,轻拭过沾了酒水的指尖。
那点嫣紫的液体散发着妖冶的红,犹如无瑕的玉璧上流淌的血。
“你永远不会放弃我?”
顾柠西眨眨眼,“当然了,我把你当家人,家人不就是应该互相不离不弃的吗?”
她巴巴地望向他,等着他点头或摇头。
“也许吧。”徐筠淡淡道,“所以,你也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什么?”
“不用担心我会违背徐若川的意志,抛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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