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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学习恋爱


然而下一秒。

        “可是……师兄。”姜竹沥声音低低地从屋内传出,说得有些艰难,“我只是觉得,如果他在努力,我却一直原地踏步,那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

        段白焰一愣,手停在门把上。

        “他什么时候努力了?死缠烂打和穷追不舍就叫努力吗?”在这两个人的恋情里,陈塘一直都开着上帝视角。他体谅姜竹沥,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你们纠缠不清这么多年,你还没有看透他?他是焦虑型的恋人又怎么样?你对他的体谅还不够吗?像他这种自私又自以为是的人,凭什么总是要你包容?”

        段白焰站在门口,手悬在门把上,沉默成一棵树。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失去了推门而入的力气。

        “我……”姜竹沥想替他辩解。

        却被陈塘打断:“你们分开四年,重逢之后他能想到的表达喜欢的方式依然是非法的,幼稚得像个小学生。他连一点儿进步都没有,丝毫没有成长,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在努力?”

        “他有改变的!”姜竹沥倔强地反击,“他……至少表达欲比过去强啊!”

        “哦,我懂。差别就是以前不会说喜欢你,现在会挂到嘴上了。可除此之外呢?”陈塘嘴角染上嘲讽,“除此之外,你们两个现在的状态依然是教科书式死亡情侣,当初老师怎么说?焦虑型和回避型最难有未来,你是太有自信,觉得自己肯定是那个奇迹女孩吗?”

        “可老师也说过,人的性格不会一成不变啊!”

        “四年了,姜竹沥,你清醒一点行不行!四年了他都没能变成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正常人,说不定他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你还指望他怎么脱胎换骨?”陈塘气急败坏,几乎要跟她吵起来,“你是吃的苦头不够多,还是小黑屋没待够?跟他那样的stalker在一起,你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吗?!”

        “陈塘!”姜竹沥眼中瞬间染上怒意,她最讨厌别人把段白焰形容成stalker,“我不希望你对我下定义,也不希望你对我贴标签。”

        哪怕情绪起伏,她从来也只会说“我希望”,而不是“你不要”。

        陈塘抬起手,做了一个深呼吸,“好,好。”

        “对不起。”他解释,“是我不够冷静。”

        “你明明很清楚,”他的音调一降,姜竹沥的声音也跟着落下来,她微微垂眼,“在我的防御机制里,所有的‘我那还不是为你好’都是隐形伤害……为什么还要对我说这种话?”

        “因为我在意你。”陈塘懊恼极了,“因为‘姜竹沥’这个人跟我有关系,我怕她上当怕她吃亏,我希望我的朋友能快乐。”

        “可是你刚刚说的话,也伤害到我了。”

        陈塘一时语塞。

        “……那可能是因为,我这些话实在是憋了太久,压抑不住了。”

        姜竹沥低下头。

        她沉默了很久,小声说:

        “我知道……因为你在意我,所以才会来对我说这些话。但是陈塘,我不希望你用你对段白焰的固有印象,来先入为主地对他判死刑——那样会让我后悔,把我和他以前的事都告诉了你。”

        陈塘默了默。

        “对不起。”指骨抵住眉心,他的语速和缓下来,微微叹息,“竹沥,是我太着急了。”

        接着又耐心地强调:“我希望你能原谅我……现在无法理解你的想法。但如果你想通了,我尊重你的决定。”

        姜竹沥很感激:“谢谢你。”

        两个人快快乐乐握手言和。

        门口的段白焰:“……”

        他十分意外。

        中间有几次,他甚至以为两个人会打起来……然而竟然没有。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交流方式,感到十分新奇。像是在听两个希腊智者的论辩,唇枪舌剑,互相攻讦。

        可又不是真正意义上不管不顾、互相攻击的吵架……恰恰相反,两个人好像都非常理智,只是在对着同一个事实发表自己的想法,一边争论,又一边自省。

        他突然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进门。

        正在踌躇,把手一动,他心里一惊,下意识地躲到旁边。

        “今天谢谢师兄了。”姜竹沥礼貌地朝他道谢,“借用了你的车,还麻烦你特地来医院取。”

        “这都是小事,等会儿我替你回一趟家,把明叔叔今晚要用的衣物也带过来。”陈塘脸上笑意舒展,“另外那件事……你如果有别的想法,也欢迎随时来告诉我。但是,我现阶段仍然保留现在的观点。”

        她笑起来,两眼弯成新月:“谢谢你,辛苦啦。”

        陈塘告别姜竹沥,她回病房照顾明叔叔,他转身往楼梯间走。

        手机里叮咚叮咚地弹消息,他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埋头往前走。

        走出科室没几步,感觉面前落下一道巨大的黑影。

        他没多想,往旁边挪了挪。

        发现旁边也有同样的阴影。

        陈塘:“……”

        他蹊跷地抬起头,看到自己面前整整齐齐站着一排黑衣大汉。

        打头的人是段白焰,穿一件黑色风衣,五官清俊,身材修长,面色疏淡地望着他。

        陈塘:“……”

        他嘴角一抽,差点顺手报警:“你这架势,是打算把我杀了灭口?”

        段白焰抿着唇沉默。

        良久,他低声问:“我们谈一谈,可以吗?”

        ***

        陈塘一直对段白焰没什么好感。

        所以坐下来之后,也没给他好脸:“说。”

        段白焰没说话。

        他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跟一个状似自己情敌的男人,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谈话。

        可他犹豫再三,又实在是很想问他:“我和竹沥分开的这些年……除了我知道的事,是不是还发生过别的?”

        “对。”陈塘故意气他,“还发生过我和她的故事。”

        段白焰面上不显,手里“啪”地一声捏爆了咖啡糖包。

        “我们在波士顿的时候,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一起做小组作业。”陈塘声线温和,假装自己不是在挑衅,“哦对,她熬通宵睡着,我还把她抱上楼。”

        他十分刻意地隐藏了一个重要前提,小组作业的团队里当时一共十三个人,半数都是女孩子。

        通宵到第三天,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去,那时他做队长,姜竹沥并不是唯一一个睡着之后,被他抗起来扔上楼的女生。

        但段白焰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了。

        他用最后一点点理智,命悬一线地压抑着掐死对方的冲动,克制着维持脸上的波澜不惊:“你很讨厌我。”

        “我没有理由喜欢你。”陈塘坦白。

        说起来,他最早注意到姜竹沥这个人,还九曲十八弯地与段白焰有关。

        那时新学期刚开学不久,老师在课堂上提到依恋关系,他看到一个矮个子的东方女生下课之后去找老师问问题,两个人说着说着,她竟然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那位外国的老先生头发胡子都白了,却好似从没见过这种阵势。他慌里慌张,手足无措地安慰他脆弱的学生,一开始用英文,后来换成蹩脚仓促的中文:“孩子,孩子……那不是你的错,你向前看……”

        陈塘站在教室后面,捂着脸笑出声。

        那天他跟着她出教室,一路走到公寓楼下。她疑惑地回过头,他笑着向她做自我介绍:“你好,陈塘。”

        她列表里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学长。

        在陈塘最初的观念里,这姑娘长得这么清秀,自我情绪管理又不怎么好,肯定是家里的小公主。

        然而混熟了之后才慢慢了解,除了控制欲超强的母亲,最要命的是,她的前男友竟然是一个stalker。

        段白焰眼皮一跳,忍不住打断他:“stalker?”

        “跟踪者,病娇,暗恋者,变态,死缠烂打。”陈塘重复这个单词的中文释义,耸肩,“竹沥不喜欢我用这个词给你贴标签,但我认为,拿它形容你,非常贴切。”

        在陈塘的标签体系里,姜竹沥是非常典型的“回避型依恋者”。在恋爱关系里,她畏惧控制与过度亲密,需要自我空间。

        “可stalker大概率是‘焦虑型依恋者’,他们渴望控制与亲密。”陈塘微顿,“我们的老师,在课上给这种搭配的情侣下了一个定义——天生互相吸引,天生相爱相杀。”

        段白焰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平心而论,这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哪怕大学时姜竹沥学的也是心理学,可他从没有真正地去了解过她的领域。

        “简单地说,婴儿早期与母亲的关系,会被复刻在他们成年之后的恋爱关系里。”陈塘主动解释,“所以你们两个的恋爱,一个步步紧逼,一个只想逃跑。”

        段白焰陷入沉默。

        陈塘已经将话说得非常直白,仍然有他无法完全理解的地方。

        他现在开始想,这些他所谓的标签与理论,姜竹沥是不是很早之前就知道?

        他们在精神上从来不对等,在她明白他也愿意理解他的年纪里,他傲娇中二又叛逆,不知道说了多少伤害她的话;而等他终于开始正视问题,试着回顾自己的过去,又处处碰壁,总是遇到知识盲区。

        在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的年纪里,他们互相受对方牵制,成为彼此的不可或缺,又在分开时,成为压死对方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个时候……或者说是,这些年来。

        段白焰突然觉得很难过。

        到底为什么。

        就是没办法好好交流呢。

        “我常常在想,姜竹沥但凡不要跟你在一起,她随便去找任何一个依恋类型是安全型的人,都不会被逼到现在的地步。”陈塘见他沉默,继续道,“她能理解你,但我不能。”

        陈塘对姜竹沥没什么男女的感情,可是做朋友的日子日积月累,他无法控制地产生移情。

        站在朋友的角度,他讨厌段白焰。

        在他看来,姜竹沥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的回避机制是家庭给她的,并不存在好坏之分。可段白焰无法理解,他焦虑地想要把她拽出来,用强硬的姿态逼迫她面对她不想面对的事,如同用力撬开一枚脆弱的蚌壳。

        如果他们不改变相处模式,彼此都会被对方的毁坏。

        四年后比四年前更甚,当年的分手加剧了两个人本就糟糕的状况。因此陈塘能想象得到的最佳局面,就是两个人分手之后再不回头,各自去找安全型的伴侣。

        段白焰沉默了很久很久。

        半晌,他沉声道:“人并不是生下来,就懂得怎么去喜欢别人的。”

        没有人理所当然地,应该被扼杀。

        他在这时候,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件事。

        姜竹沥所有的畏怯与犹豫,都只是因为,他从没给过她信心。

        他已经二十五岁了,人生过去四分之一,在这件事情上,仍然表现得像个白痴。

        姜竹沥也是。

        不过……

        段白焰靠上椅背,想。

        没关系啊。

        他还有时间,那些他不会的东西,都来得及重新学。

        ***

        姜竹沥是被一阵妖风吹醒的。

        她醒过来时,病房里的窗户大大敞着,窗外乌云攒动,山雨欲来,气势汹汹。

        她有些懊恼。

        刚刚喂明叔叔吃了药,他现在睡得正熟。可她不知怎么,竟也跟着趴在床边睡着了,再醒过来,天色都沉沉地暗下来。

        她手脚冰凉,起身关窗。手指碰到窗棂,突然记起早上天气预报时她无心瞄的那一眼,台风登陆,就在今夜。

        “好像要入冬了啊……”

        姜竹沥搓搓手,病房里有些冷。今年的中秋、国庆都已经过完,再往后推,马上就是寒冷的圣诞节。

        她望着窗外出神,手机突然震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她接过来问了声好,过几秒,才听见对方低沉的嗓音:“竹沥。”

        姜竹沥微怔:“段……段白焰?”

        他声音闷闷的:“嗯。”

        要到她的手机号很容易,她不觉得奇怪。然而下一句,他主动解释:“是找陈塘要的。”

        “喔……”

        “我来给你送明叔叔的衣物,快到楼下了。”

        “啊?”姜竹沥意外,“那个不是我让师兄他……”

        “他临时有事。”事实当然是,段白焰中途截胡,“我来替他送了。”

        “那你……你路上慢点。”虽然不知道这人怎么会突然跑到医院里来,但姜竹沥不敢让他等太久,“我先去楼下等你吧。”

        挂断电话,她飞快地换好衣服和鞋,提前下去等他。

        走到医院大厅里时,外面的雨滴已经噼里啪啦地落下来。连串的水珠砸在玻璃上,在巨大的穹顶上浸出漂亮的水花。

        大厅里没什么人,反而有点儿冷。

        姜竹沥像只瑟瑟发抖的土拨鼠,乖乖蜷在门口大厅里等。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段白焰的电话没人接听,她一直没等到他的“快到楼下了”。

        她坐在塑料椅上,百无聊赖,脚尖对脚尖。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风声猎猎,像是要掀翻眼前的落地玻璃。

        “诶!你这个人!”她正低着头发呆,突然听到一声呵斥,抬起头,看到穿着制服的保安表情焦急,正大跨步朝她走过来,“台风要来了,你怎么还坐在这儿?!”

        风声太大,她没听清:“什么?”

        几乎是同一时刻。

        风声携着雨水,在巨大的碎裂声里击破大厅的落地窗。冰凉的水珠顺势席卷而入,横着砸进来。

        姜竹沥被人用力朝后拽,来不及抬头,就一头栽进温暖的怀抱。

        “竹沥。”

        她听见一声一声的心跳,是有规律的,有热度的。

        “对不起。”段白焰的声音低而沉,在头顶响起,“我迟到了。”

        姜竹沥愣了一下。

        她刚想说,没关系。

        “对不起。”

        他紧接着,竟然又重复了一遍。

        姜竹沥突然感到局促:“其实,没必要为了这种事道歉……”

        “第二个对不起,”他将下巴抵在她脑袋上,温暖的气息游移开来,“是因为我……违背了以前说过的话。”

        “……什么?”她眨眨眼,不太明白。

        “高中的时候,我参加过一场竞赛。”他将两个人都笼在巨大的伞下,隔开外面的空间,微微抿唇,“不知怎么就拿了奖……我去市里领奖,路上耽搁了,没有吃午饭,一直到下午才回学校。”

        姜竹沥微怔,有预感似的,心突然猛跳起来。

        “我当时的同桌……是个特别蠢的姑娘,她骗我,说她没有给我留午饭。”

        可他一出门,就在走廊上的垃圾桶旁,看到了显眼的饭盒。

        ——就是她平时最喜欢去的那家店。

        大概早就凉透了,连封都没有拆,孤零零的,傻兮兮的。

        他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

        “那个时候,我在心里,发了一个誓。”

        那时他蠢得要命,不知道这种事一分一秒都不能拖,一定要立刻告诉对方。

        姜竹沥的脑袋埋在他胸口,双手无意识地蜷曲成拳。

        最后半句话,他停顿了很久。

        “如果有下一次,我再也不要让她等我了。”

        窗外风声愈烈。

        他的声音带着热气,落在耳边。

        “……天上下刀子,我都会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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