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江湖术士 施诈骗红丸
颖异少年 有心求剑诀
原来白石道人俗家姓何,生有二女,长女何萼华今年十八岁,次女何绿华今年刚刚十岁。何绿华出生未久,白石道人死了妻子,遂把两个女儿都交与妹妹抚养,十年来,白石道人每隔一两年必到太室山一次探望女儿,不过卓一航不知道罢了。
哪知白石道人心中另有打算,卓一航是武当派第二代弟子中最杰出的人物,白石道人早已属意于他,想把何萼华配他为妻。黄叶道人知道师弟的心意,所以日前一再向卓一航试探,目的便是想撮合这段姻缘。
再说白石道人将女儿介绍与卓一航相识之后,笑道:“萼华,师兄不是外人,你们可不必拘礼客套。你这位师兄文武双修,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他。”
一行人走上太室山顶,何绮霞削发为尼后改称慈慧,就在太室山顶建寺静修。慈慧带领他们进了寺院,招呼一航坐下。白石道人笑道:“让他们小一辈的去玩吧。”
何萼华带卓一航往寺内各处参观,走到倦时,便在古柏下歇息,两人相对闲谈,说起慈慧师太的遭遇,何萼华一阵吁嗟叹息说道:“女人的命真苦!”卓一航笑道:“何以见得?这不过是慈慧师太遇人不淑罢了。”何萼华道:“这不就是了?千古以来,女人总得依靠男人,嫁得好的还可,嫁得不好,一生可就完了。像我姑姑那样的人品武功,也只得独伴青灯古佛,终老荒山。”卓一航道:“其实她大可不必为那负心的汉子去伤心。”何萼华续道:“就是彼此情投意合的也难免不生变卦。像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才子佳人,两情欢悦,应算得是千秋佳话了吧?可是到卓文君年纪大了,司马相如便生二心,要不是卓文君赋了那首《白头吟》,使司马相如回心转意,佳偶岂不反成怨偶?亏那司马相如还给陈皇后(按:即汉孝武皇帝之后)写过《长门赋》呢!轮到他自己之时,却就不知那怨妇之苦了。你说女人的命运是不是可悲?”
卓一航听了,突然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不期然的想起了玉罗刹来,他想在玉罗刹口中,绝不会说出“女人命苦”之类的话!
这何萼华谈吐文雅,态度大方,论本事文才武艺俱都来得。然而不知怎的,卓一航总觉得她缺少了些什么东西似的。是什么东西呢?卓一航说不出来,也许就是难以描绘的、蕴藏在生命中的一种奇异的光彩吧?这种“光彩”,卓一航在玉罗刹的身上可以亲切的感知,也因而引起激动甚至“憎恶”,但就算是憎恶吧,那“憎恶”也是强烈的吸引人的。
然而白石道人却不知卓一航心中所想,他和妹妹畅叙离情之后,走出外堂,见二人谈得甚欢,心中很是高兴。
白石道人本来没有打算到少林寺参谒,但第二日一早,慈慧师太却忽然接到少林监寺尊胜禅师的两份请帖,一份写她的名字,另一份写白石道人的名字。慈慧笑道:“少林监寺的消息倒真灵,你才来了一天他们就知道了。”慈慧在太室山顶隐居,和少林寺相邻,所以也有来往。白石道:“咱们掌门师兄羽化之后,他们也曾派人吊唁,礼尚往来,既然他们又有请帖递到,我就和你去答拜吧。”又对卓一航道:“你是本派未来的掌门,趁这机会见见少林的长辈也好。”
太室、少室两山对峙,中间相距约十余里,三人行了半个时辰,已到少室山北麓的五乳峰下,但见百塔如林,少林寺就兀立在塔林之中。白石道:“我们先去找知客通报,你在后面稍待。”卓一航点头应诺。正说话间忽闻得喧嚣之声,三人走到少林寺前,只见寺门紧闭,有两个老头站立在门前的大石上破口大骂。一个叫道:“镜明老秃,你摆什么架子?你虽是一派宗祖,我们也不是没有来头的人!”另一个道:“我看你们少林也是浪得虚名,若然是确有真才实学,为何不敢与我们观摩较技?”卓一航听这两人破口大骂,十分惊讶,要知少林、武当两派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在当时而论,武当派虽较为人多声盛,但说到历史悠长,人才辈出,却还要推少林第一。这两个是何等人物?居然敢在少林寺的山门前挑战!
这两个老头见白石道人和慈慧师太走来,在石上跳下,迎上前来,面上堆笑,作出招呼之状。慈慧师太冷着面孔,望也不望他们。白石道人见状,也昂头阔步,傲然不理。两个老头甚为没趣,走了过来,迎着卓一航搭讪说道:“小哥,你是来少林参谒的吗?”卓一航点了点头。一个老头鼻子“哼”了一声道:“其实不参谒也罢,少林寺除了镜明长老大约还可和我较量几回合之外,其余的都无足观。你又何苦劳神远来!”卓一航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敢问老前辈姓氏。”那老头又“哼”了一声道:“我的名字说你
也不知道。当今之世,后学者但慕虚名,言必少林武当,像我们这样的老头子只因无暇开宗立派,小辈哪还知道我们?不过若是武当五老在此,他们一定会以晚辈自居。”那老头唠唠叨叨说了一大篇。卓一航简直摸不着头脑。
那老人又问道:“前面那位道士是你的师父吗?”卓一航打了个突兀,暗想他说武当五老都要奉他为长辈,如何却不识白石师叔。当下答道:“他是我的师叔。”又问两人名字,那老头得意洋洋地道:“你是哪一派的?你们派中的长老没有对你说过‘陆上仙’胡迈和‘神手’孟飞的名字吗?我就是陆上仙胡迈。二十年前我与紫阳道长在武当山较技论剑,在拳法上承他让了我一招;在剑法上呢,我本来可与他打成平手,但既然在拳法上胜了他,就不能不给他留点面子,所以在剑法上我让了他半招。”卓一航真是闻所未闻,心想自己师父最为谦挹服善,若然真有这一回事,他为何从不提及?
那“神手”孟飞插口道:“那是二十年前之事,那时紫阳道人的剑术还可以与我这位胡老哥匹敌,若现在来比,我敢说不满五十招他就要败下阵来。至于少林寺虽以神拳著名,但其实弱点甚多,看来那镜明禅师还不是我的对手,更不要说对我们的胡老哥了。”说罢从袋子里摸出一本书来,封面上写着“少林拳法十弊”,说道:“我为了破除世人成见,所以著了这一部书,详论少林拳法的疏漏之处。”卓一航道:“哦,那你是要把此书献与镜明长老的了!”孟飞道:“可惜那镜明老秃空负重名,气度甚差,我们来了,他竟然给我们来个闭门不见。”卓一航正想接过此书翻阅,忽见少林寺大门打开,两个老和尚并肩走出。那胡迈大叫一声:“好呀!总算见着你了!镜明,你敢不敢接我十招?”左首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贫僧年老体衰,久已无此雅兴了。”右首那个和尚却冷笑道:“听说你们这几天,天天要来找我们的主持比武,我们的知客僧人已经对你说过少林的规矩,要来比武的先和我们第五级的门人比起,你一级级地打去,若都打胜了,我自然来接你的高招,你不按我们的规矩,来这里吵吵嚷嚷作甚?”把手一招,叫道:“悟净,你和这两位客人比划比划。”一个十四五岁的小沙弥应声跳出,胡迈怒气冲冲,大声骂道:“尊胜老秃,你敢这样小觑我们,你是监寺,我们也是有身份的人,难道我们就不配和你观摩印证?”那小沙弥立了一个门户,叫道:“好呀,你们远来是客,让你先进三招!”胡迈怒道:“你这小秃驴,你知道我是谁?”小沙弥做个鬼脸说道:“我知道你叫无赖!”卓一航听了,不觉笑出声来,这“无赖”二字用河南乡音念出,正好和“胡迈”相同。
胡迈又骂道:“武当少林,并称武林领袖。镜明你为何不学学紫阳道长的气度,紫阳当日亲自迎接我上武当,比拳输了给我,又亲率四个师弟送我下山。那才是武林领袖的胸襟!”话未说完,忽然啪的一声中了一记耳光,白石道人把手一挥,他即摔出三丈开外,杀猪般的滚地大叫!
孟飞在旁大叫道:“你们少林寺目中还有王法么?白日青天伤人害命!”胡迈也边滚边叫,渐渐声音嘶哑,就像真的要死一般。镜明老禅师皱了皱眉头,对监寺尊胜道:“给一粒小还丹与他服用。”尊胜禅师从怀中摸出一只银瓶,倒了一粒小小的红丸,叫小沙弥递给孟飞道:“主持慈悲,赐你灵丹。”孟飞一把接过,送入胡迈口中,过了一阵,胡迈仍然嘶叫。孟飞道:“我的大哥给你们用毒手暗伤,一粒红丸顶不得事,再给两颗与我。”尊胜禅师怒道:“你想讹诈么?”镜明老禅师慈悲为怀,只恐胡迈真的伤重,便道:“再给一颗他吧。”尊胜无奈,只得再挑出一颗红丸与他,孟飞大喜接过,纳入怀中,把胡迈背在背上,拔脚下山。
白石道人怒气未消,喝道:“你们认得我么?”孟飞回头说道:“正想请教。”白石道人冷笑道:“我是紫阳道长的四师弟,人称屠龙剑客白石道人的便是!那老无赖不是说我曾亲自送他下过武当山吗?怎么当面又不认识了?”一群小沙弥哗然大笑。
那胡迈忽然在孟飞背上抬起头来,说道:“哦,我道是谁?原来是武当五老中人,怪不得有点功力,我老了,精神不济了,过三年我叫徒弟找你算账。”声音虽然并不响亮,但却一点也不嘶哑。白石道人又好气又好笑,喝道:“鼠辈快滚!”孟飞急忙飞步下山。
尊胜笑道:“白石道兄,你真不该通名。”白石道:“为什么?”尊胜道:“你一通名,又有他们说嘴的了。他们将来死了,也可以在墓碑上刻上一行大字:曾与武当五老交手!”白石失笑道:“岂有此理!”尊胜道:“白石道兄,这倒不是我故意说笑。武林中很有这么一些无聊人物。像这两个老无赖,他明知我们的主持不肯与他们动手,又明知少林寺的人绝不会伤他们性命,所以才敢在山门胡骂,希望一骂成名。”白石道:“只有你们少林寺才这么宽宏大量,若然是在武当山上,他们不断了两条腿才怪。”尊胜笑道:“所以他们不敢惹你们武当派,但他们却料不到在嵩山上谈论武当派,也会遇上你这位煞星。”白石抚掌大笑。尊胜忽道:“白石道兄,我看你刚才所发那掌,初发时似用了十成力量,到沾衣时最多只有三成力量,不知我看得对否?”白石十分佩服,道:“大师真是观察入微。我见那老无赖这样说嘴,所以出手时用力打去,哪知一看他的身法,才知他实是不堪一击,所以只用了三成力量。”尊胜禅师叹息说道:“到底上了他们的当了!”白石道:“怎么?”尊胜道:“给他们多骗去了一粒灵丹。”镜明老禅师道:“师弟不可如此刻薄,就算给他多要了一粒,此丹只能救人,也不愁他们会拿去做什么坏事。”尊胜摇了摇头,默然不语。谁知事有出乎意料,后来竟然因为此粒红丸,引出明史上的第二个大奇案——“红丸案”,白白送了一位皇帝的性命,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再说白石道人与镜明长老相见之后,招手叫卓一航过来参谒,镜明长老见卓一航气宇不凡,甚为称赞。
当晚镜明长老在“解行精舍”设下斋宴,给白石道人接风,席间谈起紫阳道长逝世之事,吁嗟再四。卓一航也暗暗感慨,心想:自己的师父死后,武当派已是群龙无首,四个师叔,虽然武功不错,却都不是领袖之才,看来武林宗主之位,该让少林派了。
晚霞渐收,山间明月升起,三十六殿与五十四塔都浸在溶溶月色之中,镜明长老啜了一口清茶,仰观月色,忽然笑道:“你看这样的夜色,夜行人方不方便!”白石道人诧道:“老禅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什么夜行人敢到少林寺来么?那两个老无赖就是想与少林纠缠,也没有这样大的本事。”镜明长老笑道:“今夜来的可不是什么无赖了,他是熊经略派来的人。而且是我特别邀请他来的。”
白石道人益发莫名其妙,问道:“哪个熊经略?是不是辽东经略使熊廷弼大将军?”镜明道:“天下哪还有两位熊经略!”白石诧道:“熊经略是当世名将,道德兵法,举世推重,难道他会与少林为难?”镜明笑道:“那当然不会!”歇了一歇,忽道:“有一个人叫岳鸣珂的,你们可听过他的名字么?”
卓一航心念一动,说道:“这人我知道。”镜明道:“今夜就是他来。”卓一航骇然问道:“他为什么会来?”镜明道:“他就是熊经略差遣来的。”
原来熊廷弼奉旨挂了辽东经略使的帅印之后,明朝皇帝又赐他尚方宝剑,准他先斩后奏。要知明朝边防之坏,那屯边的将军之腐败,也是一大因素。熊廷弼得了尚方宝剑之后,决意整顿军务,率了亲兵,昼夜兼程,赶出关外。一到辽阳,就把三个贪污枉法、纵兵扰民的将军刘遇节、王捷、王文鼎杀了,砍下脑袋,送到各营示众,军士们看了,个个害怕,人人听令。熊廷弼于是大加整顿,一面教练兵士,一面督造战车火炮,掘壕修城,把十八万原来腐败不堪的边防军队,竟然训练成了雄赳赳的精兵,进守抚顺和满洲兵对垒,那满洲的皇帝听说是熊廷弼督师,不敢进兵,退守兴京。两军对峙,倒也无事。这时岳鸣珂在军中挂上参赞的差事,职位虽然不高,却是熊廷弼的一条臂膊。
东北出产有上好的白金和精铁,熊廷弼突然想起要铸一把宝剑,叫岳鸣珂负责铸造。这时京中恰又传出消息,说是首辅方从哲和兵部主事刘国缙等人,妒忌熊廷弼得皇帝信任,专掌兵权,准备对他不利,要示意御史弹劾他。因此岳鸣珂请令回来,一面到京中打探消息,并替熊廷弼疏通,一面物色剑师到关外替熊廷弼铸剑。
岳鸣珂先到北京,打听得阴谋虽然正在酝酿,但有一班正直的大臣,如杨涟、刘一燝等都力保熊廷弼,暂时可以无事。于是又想起铸剑之事,但著名的剑师,不是死了,便是年老到不愿走动了。岳鸣珂虽是剑法的大行家,却不会铸剑。想了又想,忽然想起武林各派之中,只有少林派有一本专研铸剑的书,名为《龙泉百炼诀》。岳鸣珂想,不如请少林寺的主持准他抄一本副本出来,那就不但可以为熊经略铸剑,而且可以利用东北的精铁,给兵士们铸造许多刀剑了,因此他趁着边防无事,上少室山谒少林寺,道达来意。
再说镜明长老将岳鸣珂的来意对白石道人说后,说道:“本来这是一件好事,何况又是熊经略的面子。但少林家法,典籍不许外传,我思维再三,只好叫他来偷。”说罢哈哈大笑。
尊胜禅师忽然问卓一航道:“这岳鸣珂武艺如何?”卓一航道:“比弟子何止高明十倍!”白石道人吃了一惊,面色不悦。尊胜禅师笑道:“老弟太过谦了。我打探他的武功造诣,另有原因。我和主持师兄虽然愿他顺利得手,但难保其他僧众不与他为难。因此,若然他是武艺低微的话,我们就不派高手把关了。”白石道人忽道:“以少林寺的盛名,就是有意让他,也该叫他不要太易得手。”尊胜笑道:“这个自然。道兄有此雅兴,不妨看看。”
再说岳鸣珂得了镜明禅师暗示,十分欢喜。这晚换了青色的夜行衣服,到少林寺来,在寺门外恭恭敬敬拜了三拜,飞身入内。正在此时,忽然一股微风掠过身畔,似有一条黑影,疾若流星,向东北角飞去。这人的轻功造诣已是上上功夫,等闲的人,根本不能发现。岳鸣珂微吃一惊,心想:难道镜明长老改了主意,派高手暗中盯着我了?
正在思量,罗汉堂内倏地跳出一个沙弥,只有十五六岁光景,身法却极为敏捷,一照面就是一招“阴阳双撞掌”迎面扫来,喝道:“大胆狂徒,敢来闯寺!”岳鸣珂已得镜明指示,知他故意装模作样,假戏真做,暗暗好笑。闪得几闪,正自打不定主意如何闯关,令他好好下台。不料这小沙弥却似十分好胜,竟然施展出少林“绵掌”的功夫,忽掌忽指,似点似戳。卓一航和师叔由达摩院的一个高僧陪着,在石塔上观看,见这小沙弥正是日间向胡迈叫阵的那一个,不觉好笑。卓一航道:“这位小禅师身法好灵,要是日间由他出手,只怕那老无赖伤得更重。”
岳鸣珂随着那小沙弥转了几转,忽然卖个破绽,小沙弥收掌不及,啪的一掌按到他左乳下的期门穴上,岳鸣珂身子倏地飘起,飞上墙头,说道:“小师父掌风厉害,我甘拜下风!”那小沙弥掌方沾衣,陡觉敌人肌肉内陷,根本没有按实,想不到他已给“按”得连身飞起,不觉愣在当场。
小沙弥还道是自己的绵掌功力厉害,手掌还没有按实,敌人就已站立不住,要飘身躲闪了。正想说道:“你既然甘拜下风,为何还向内闯?再下来斗几个回合吧!”正在他发愣的当儿,忽闻得半空中有声飘下,原来是尊胜禅师在“初祖庵”的高处喝道:“蠢才,别人让了你还不多谢?你的绵掌功夫还差得远呢!”
小沙弥面红耳热,抱拳说道:“谢贵客手下留情。”岳鸣珂也觉骇然,心想这尊胜禅师人在远处,却看得如此清楚,少林寺果然名不虚传。
岳鸣珂跳过了罗汉堂,进入“解行精舍”,就是适才镜明长老款待白石道人的地方。岳鸣珂刚刚跃入,忽闻得呼呼声响,迎面飞来,岳鸣珂施展绝顶轻功,一飘身攀上大梁,只听得一个和尚笑道:“客人勿惊,请下来比试暗器。”岳鸣珂眼见那长方形的东西,又回到和尚手中,也颇为惊异。
这和尚乃监寺尊胜禅师的弟子,名叫玄通,刚才使这独门暗器,本是想吓吓来人,哪料岳鸣珂轻功之高,出乎他意想之外,他本想用“鸳鸯枕”
夹着敌人双耳飞过,哪知刚到敌人身前,他的身影就不见了。收回暗器,才看出他已躲到梁上。这一来却激起玄通好胜之念,真的要和他较量暗器了!
岳鸣珂一笑飘身,跃了下来,抱拳说道:“请大师手下留情!”玄通道:“好说,好说,你用什么暗器?”岳鸣珂从来不用暗器,想了一想,举头外望,忽见精舍外一棵龙眼树结实累累,笑道:“我口渴得紧,让我先摘几颗龙眼解渴如何?”玄通一愣,道:“请便。”岳鸣珂一口气吃了二三十粒,将龙眼核集在手中,笑道:“好了,我暗器已经有了,请大师指教!”
玄通见他竟以龙眼核作为暗器,不觉愠怒,手腕一翻,先打出五粒铁菩提,但听得铮铮乱响,岳鸣珂手指连弹,一粒粒的龙眼核连珠飞去,把玄通的铁菩提全部打落。
玄通大吃了一惊,双手一扬,独门暗器“鸳鸯枕”两路打出,这暗器状似枕头,中藏利刀,能放能收,端的厉害。岳鸣珂双指连弹,接连打出四枚龙眼核,那两个铁鸳鸯枕给小小的龙眼核一撞,竟然歪歪斜斜失了准头,玄通把手一招,收了回来。岳鸣珂眼利,看出“鸳鸯枕”上系有一条极细的铁丝,另一端缠在玄通指上,待他再发出时,突然飘身而起,双指在铁线上一剪,把铁线剪断,鸳鸯枕骤然斜飞出去,内中的飞刀激射出来,竟然射出“解行精舍”,钉在龙眼树上。岳鸣珂说声:“承让!”闯过了第二关,直向藏经阁行去。
行得几步,达摩院中又跳出一名和尚,手提一柄方便铲,寒光闪闪,拦在面前,说道:“施主留步!”
岳鸣珂知道少林寺对武功的考核最严,寺中僧众或以拳技见长,或以暗器见胜,或以兵刃称雄;而对拳技、暗器,兵刃全都有了造诣之后,再精研内功,到了内功也有了深湛的造诣之后,方才送入达摩院。所以少林寺达摩院中的高僧,无一不是内外兼修,身怀绝技的好手。这个和尚从达摩院中跳出,必然是少林寺中有数的人物了,当下抱拳请问,这和尚名叫天元,乃是镜明禅师的头徒,横铲把关,稽首笑道:“岳施主请亮兵刃。”
岳鸣珂道声“得罪”,拔剑在手,只见一泓秋水,满室生辉,原来岳鸣珂的师父天都居士在天山上采取五金之精,托前辈炼剑师欧阳治子炼了两把宝剑,一长一短,长的名为“游龙”,短的名为“断玉”,岳鸣珂这把,正是天山派镇山之宝剑游龙剑。
天元和尚见他亮出宝剑,微微一凛,但想起方便铲乃是重兵器,宝剑难削,亦自不惧。岳鸣珂施礼之后,平剑当胸,天元和尚一铲拍下,岳鸣珂两肩一摆,身躯半转,反手一剑,急如电光石火,直刺天元手腕,天元和尚喝声“好快!”手腕一翻,方便铲反铲上来,岳鸣珂把剑一收,转锋刺出,天元和尚的铲向前一送,只听得“叮当”一声,火花四溅,方便铲缺了一口,岳鸣珂也觉臂膊酸麻,不敢怠慢,就在腾挪闪展之时,手中剑已刷、刷、刷的连进三招!
天元和尚胜在臂力沉雄,见岳鸣珂剑招来得厉害,把一柄铲盘旋急舞,离身两丈以内,风雨不透,全身上下,俨如笼罩在一片青色的光幢之中。岳鸣珂赞道:“好!”凭着一身所学,游龙剑疾若惊飚,吞吐撒放,在青色的光幢中挥霍自如!
天元和尚大吃一惊,他是达摩院中的高僧,论本领在少林寺可坐第三把交椅,论阅历南北各派的武功无不见过。但岳鸣珂的剑术,乃是采纳各家剑术而成,沉稳雄健兼而有之,天元和尚打了五十余回合,竟然摸不透他的家数。
两人辗转攻拒,又斗了三五十招,岳鸣珂剑招催紧,直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下,在青色光幢中盘旋进退,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连绵不断,激斗正酣,忽听得又有声音,空中飘下,原来是镜明老禅师在塔顶传声,微哂说道:“天元你已经输了,还不退下!”声音并不很大,但却入耳惊心。天元一愣收招。只见方便铲的两边锋刃,已全给削平,虽是惊心,但心想:这乃是对手宝剑之力,论本领自己并未输招,所以虽然被师父喝退,心中却并不很服。
岳鸣珂望空遥拜,绕过达摩院,再向藏经阁行去。这时天元和尚已上了石塔,问师父道:“弟子并未输招,师尊何以喝退?就是有意放他,也该让他知道。这样让他,岂不叫他小觑了少林寺的铲法?”
要知少林寺的伏魔铲法,乃是武林绝学。当时论剑法首推武当;论拳掌暗器和其他器械却还算少林,所以天元和尚有此说法。镜明长老又是微微一哂,说道:“你跟我这么多年,在达摩院中也坐上了上座了,怎么输了招都还不知?你看你的胸前衣服。”天元和尚俯首一看,只见袈裟上当胸之处,穿了三个小洞,这一下冷汗沁肌,才知岳鸣珂确是手下留情。
镜明老禅师合十赞道:“真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想不到老衲晚年还得见武林中放此异彩。”天元和尚骇然问道:“这岳鸣珂的剑法究是何家何派,师父对他如此推崇?”镜明老禅师道:“他的剑法乃采纳各家各派精华,独创出来的。我久闻天都居士在天山潜修剑法,这人想必是他的得意高足。”天山嵩山相隔何止万里,霍天都潜研剑法之事,只有极少数武林长老知道,天元和尚虽是达摩院中的高僧,却连霍天都的名字都未听过,当下更是惊异。镜明老禅师又道:“这人除了功力还稍嫌浅薄之外,论剑法即紫阳道长复生,也未必能够胜他。看来他不必要我们让,也可以闯过四关的了。武学之道日新月异,不进则退,汝其慎之!”天元和尚得师父所传最多,在诸弟子中武功第一,本来有点自负,经了此番教诲之后,修养更纯,习练更虔,终于继镜明禅师之后,成为少林下一代的主持,这是后话。
再说岳鸣珂绕过了达摩院,行到初祖庵前,藏经阁已然在望。这初祖庵乃少林寺僧纪念达摩祖师所建,非同小可,岳鸣珂急忙跪下礼拜。里面尊胜禅师笑道:“岳施主请进来坐。”岳鸣珂进了庵堂,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弟子参见,不敢较量。”这尊胜禅师和镜明长老乃是同辈,本来他不想自己把关,后来见到岳鸣珂武功确实厉害,一时兴起,这才从石塔下来,要亲自试试他的功夫。
尊胜禅师笑道:“你不必过分谦虚,坐下来吧。学无先后,达者为师。相互观摩,彼此有益。”岳鸣珂道声“恕罪”,坐在西首蒲团之上。尊胜禅师坐在东首蒲团之上,两人相距三丈。尊胜道:“咱们不必动手较量,我就坐在这蒲团之上与你比比拳法吧。”岳鸣珂心想:坐在蒲团上怎么比拳?只听得尊胜说道:“我们相距三丈,拳风可及,你我就坐在蒲团之上发拳,若谁给打下蒲团,那就算输了。若两人都能稳坐,那么就用铃声计点。”岳鸣珂诧道:“什么叫做铃声计点?”
尊胜禅师微微一笑,把一个铜铃抛了下来,说道:“把它放在怀中。”岳鸣珂依言放好。尊胜禅师盘膝而坐,也把一个铜铃放在怀中,然后说道:“你我随意发拳,以一炷香为限,两人若都不跌下蒲团,就看谁人的铃声响得最多。”这比法倒很新奇,岳鸣珂点头遵命。
尊胜端坐蒲团,说道:“请发拳。”岳鸣珂一拳劈空打出,尊胜喝道:“好!”遥击一拳,拳风相撞,岳鸣珂拳力稍逊,只觉微风拂面,幸好铜铃未响。尊胜连发数拳,岳鸣珂拼力抵挡,拳风相撞,每次都有微风吹来,而且风力有逐渐加强之势。岳鸣珂一想不好,这少林神拳无敌,和他硬拼,必然抵挡不住。尊胜一拳打来,他暗运千斤坠功夫,坐稳身子,却并不发拳,只听得铃响叮当,尊胜数道:“一,二……”岳鸣珂趁这空隙,骤发一拳,尊胜一拳方出,未及发拳抵御,怀中铜铃也叮当响了,岳鸣珂也数“一二……”两人铜铃都各响三下。尊胜笑道:“你倒聪明。”遥击一拳,岳鸣珂又使用前法,待他出拳之后,才再发拳,哪知尊胜这拳却是虚发,岳鸣珂一拳击出,他才按实,拳风又撞过来。岳鸣珂急忙缩手,尊胜出拳快极,跟手又是一拳,岳鸣珂怀中铜铃又叮当响了起来,这一次岳鸣珂输了两点。
岳鸣珂领了个乖,留心看尊胜的拳势虚实,寻瑕抵隙,此来彼往,铃声叮当不绝,过了大半炷香,岳鸣珂比对之后,输了五点,心中大急,尊胜一想,该让让他了,岳鸣珂连发两拳,尊胜并不抵御,怀中铜铃响了四下,岳鸣珂比对只输一点,不觉露出笑容。尊胜暗道:“再让你着急一下。”不再让拳,拳风猛扑,岳鸣珂打起精神,带攻带守,过了一阵,比对又输了三点,香已就要烧完。岳鸣珂不知尊胜心意,只道他有意为难,猛然得了一计,尊胜又发一拳,岳鸣珂运内力一迫,怀中铜铃骤然飞了起来,岳鸣珂加上一拳,两人拳风冲击,那铜铃在半空中炸裂,铜片纷飞,岳鸣珂大叫道:“哎,我的铜铃毁了!这如何算法。”尊胜一愣,身形欲起,岳鸣珂趁这当口猛发一拳,尊胜怀中的铜铃接连响了三下,滚落蒲团,那炷香刚刚烧完!
尊胜大笑道:“老弟,真有你的!咱们刚好扯平,这关算你又闯过了!”岳鸣珂道声“得罪”,跳下蒲团,作了一揖,只觉两臂酸痛。尊胜笑道:“以你的年纪,有如此功力,这关也该让你过了。”
岳鸣珂走出初祖庵,但觉淡月微明,星河耿耿。忽然想起初入寺时的那条黑影来。心想连闯四关,夜已三更了,那条黑影若是少林寺中所派暗中盯着自己,为何现在还不出现。不知不觉走到了藏经阁,岳鸣珂又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好孩子,进来吧!”
岳鸣珂推门进去,只见镜明老禅师端坐蒲团之上,岳鸣珂急整肃衣冠,下跪参谒。镜明道:“你是天都居士的弟子么?”岳鸣珂道:“是。”镜明禅师道:“三十年前贫僧游至峨嵋,与令师曾有一面之缘。那时他正收集天下剑谱,冥思默索,欲穷其理。后来他隐居天山,音讯乃绝。今晚看了你的出手,想来他天山剑法已成,贫僧真要为故人道贺了。”岳鸣珂垂手说道:“天山剑法初具规模,还望大师指点。”镜明长老笑道:“剑击之学,老衲远远不及尊师。你今晚到来,我试试你的内功吧。”岳鸣珂吃了一惊,心想内功较量,赢输立判,想取巧藏拙,均无可能,这却如何是好。镜明道:“你到那边的蒲团上坐下。”岳鸣珂只道他又与尊胜一样,要试自己的拳力,急忙说道:“弟子万万不敢接老禅师的神拳。”镜明微微一笑,道:“我不是与你比拳,你且坐下。”岳鸣珂自知失言,镜明禅师一派宗主,断无与自己比拳之理,面上一红,依言到蒲团上坐下。镜明端来一个蒲团,坐在岳鸣珂对面,取出一条绳子,递给岳鸣珂道:“你我各执一端,你照平时做功夫的样子,静坐调元,让我看你内功的深浅。”
岳鸣珂将信将疑,心想:怎么这样就可以试出我内功的深浅,于是盘膝坐下,做起吐纳功夫。坐了一会,只觉胸腹之间,似已结成一股劲力,随着呼吸动作,上下升沉。这正是内功到了一定火候时,体内所养成的气功。岳鸣珂自幼随师父在天山静修,内功已得真传,所以坐了一会,已是气透四梢,身子微微发热。岳鸣珂自知颇有进境,心中欢喜,眼睛微开,只见镜明禅师端坐蒲团之上,闭目垂首,面有笑容。岳鸣珂心想难道镜明禅师已测知了我的内力,只此一念,心中已有微波。镜明禅师仍是闭目静坐,岳鸣珂坐了半个时辰,杂念渐生,从猜测镜明用意想到《龙泉百炼诀》不知能否取到,一会儿又想到自己的武功不知是否能入老禅师法眼,一会儿又想到熊经略镇守边关,军情不知有否变化;杂念一生,以意行气,已没有最初那样自然。镜明禅师忽道:“善哉,善哉!”岳鸣珂吃了一惊,又听得镜明禅师道:“斩无明,断执着,起智慧,证真如。这十二字诀,古今修士几人领略?”岳鸣珂凛然戒惧,咀嚼这十二字,领悟镜明长老是借上乘佛理,指点自己内功。所谓“无明”,指的乃是“贪嗔痴”之念;所谓“执着”指的乃是心中有事不能化开,以致闭塞性灵;所谓“真如”乃是指无人无我之境。佛家禅理,必须斩无明,断执着,然后才能起智慧,而到达真如的境界。岳鸣珂从禅理参透内功修持之道,豁然贯通,心中开朗。
岳鸣珂一通此意,杂念即泯,运气三转,心境空明。镜明禅师把绳一牵,道:“行了,你依此修持,内功自有大成之日。”岳鸣珂起立致谢,不知镜明何以会知自己心中意念,正想请问。镜明已道:“修练内功,必须心中一尘不染。心若不静,四肢亦不能静,所以若有杂念,必形之于外,你初坐时,绳子微动,其后即归静止,可见你内功已有火候。可惜尚未纯静,其后绳子又微微颤动,有如死水微澜,我就知道你必然胸有杂念了。”岳鸣珂心悦诚服,正想禀告取书,镜明长老面容一端,忽道:“你是否还有同伴随来?”
岳鸣珂吃了一惊,急道:“没有呀!”镜明禅师道:“有人已到藏经阁上,你替我把他捉来。”话声方停,已听得尊胜禅师在高处传声叫道:“达摩院僧人快到藏经阁来!”
岳鸣珂拔剑在手,飞跃上阁,黑黝中忽听得一声怪啸,掌风劈面扫来,岳鸣珂一边挡掌,只觉敌人掌风奇劲,急向掌风来处,身形疾进,刷的一剑刺去。岳鸣珂内功已有根底,自然亦通听风辨器之术,不料一剑刺出,只觉微风飒然,一团黑影向前扑到自己右侧,岳鸣珂大喝一声,游龙剑一个旋风疾舞,顿时银光四射,一室生辉,照见一个红面老人,负隅狞笑!
岳鸣珂宝剑一翻,寒光闪处,一招“白虹贯日”,剑锋直奔敌人“华盖穴”扎去,那红面老人倏地一退,岳鸣珂恐毁坏架上藏经,剑锋一转,截他去路,哪知这老人身手,竟是迅疾异常,他趁着岳鸣珂换招之际,突然扑到,手掌一拂,便照岳鸣珂持剑的手腕直截过来。岳鸣珂身躯一矮,举剑撩斩敌手脉门,那老人身躯半转,突飞一掌,岳鸣珂急撤招时,手腕已给敌人手指拂了一下,火辣辣的作痛。岳鸣珂大怒,游龙剑向前一领,剑锋一颤,伸缩不定,这一招暗藏几个变化,是天山剑法中杀着之一,红面老人肩头一晃,岳鸣珂的剑刷的向他退处刺去,“嗤”的一声,那老人的长衫给撕了一块,岳鸣珂挺剑再刺,红面老人猛喝一声,反手一掌,掌风劲疾,岳鸣珂的剑点竟给震歪!那老人疾如鹰隼,飒声窜上屋顶!
岳鸣珂正想追上,忽听得屋顶上尊胜禅师大喝一声:“滚下!”接着“蓬”的一声,如巨木相撞,红面老人直跌下来!尊胜禅师跟着跃下,把火折子一亮,只见那个老人躲在两个书架之中,面色灰败,却仍是狞笑不已。
尊胜禅师喝道:“什么人,还不束手就缚?”那红面老人狞笑道:“你敢再进一步,我便把你们少林寺的藏经统统毁了,你接过我一掌,难道还不相信我有此力量?”
尊胜禅师面色铁青,他刚才和那老人硬接硬架,那一掌也受得不轻,知他所言不假。投鼠忌器,愣在当场。正在此际,镜明禅师口宣佛号,走上阁来,红面老人道:“镜明禅师,你们少林寺若以多为胜,我也不打算生出此门了!”镜明禅师念了句“阿弥陀佛”,合十问道:“施主到此,意欲何为,可肯见告么?”
红面老人道:“想借《龙泉百炼诀》和《易筋经》一观。”镜明禅师道:“《龙泉百炼诀》我已答应借与别人,至于《易筋经》乃是我们祖师的遗宝,请恕不能奉阅。”尊胜冷笑道:“你中了我的神拳,不赶快静养治疗,还敢在这里讹诈么?”镜明禅师绕书架走了一周,忽道:“你出去吧,我不怪你便是。典籍经书你要带也带不出去。”那红面老人一想,确是道理,就算镜明长老不管。少林僧众也不会不理,便道:“你说放我出去,那外面的僧人呢?”镜明道:“我叫监寺陪你出去,晓谕他们,不要动手。”红面老人看了尊胜一眼,双手仍然扶着书架。镜明长老道:“佛家不打诳语。你还惊惧什么?”红面老人道:“好,那请把小还丹拿一粒来!”尊胜“哼”了一声,镜明禅师道:“给他。”尊胜无奈,从银瓶中挑出一粒红丸,红面老人接过,立刻放入口中。尊胜喝道:“好,你随我出去!”飞身一跃而出,红面老人转身向镜明禅师一揖,随着跃出。岳鸣珂见他眼光流动,怕有不测,也提着游龙宝剑,跟在后面。
屋顶瓦脊上已站满了人,达摩院中的八名高僧,连同白石道人与卓一航全都来了。岳鸣珂见卓一航在此,怔了一怔。尊胜禅师扬手嚷道:“方丈有命,放他出去!”
卓一航正在尊胜禅师身旁,在月光下看得明白,尊胜禅师的手掌遍布红斑,急忙问道:“禅师适才和这老贼对掌来了?”尊胜道:“怎么?”卓一航道:“他是阴风毒砂掌金老怪!”尊胜禅师吃了一惊,适才接了一掌,已觉奇异,但还料不到就是阴风毒砂掌。大喝一声,要想追时,双腿忽软。金独异已越了两重大殿,回头叫道:“你们少林寺说话不算话吗!”镜明长老在下面也道:“不要追他!”
岳鸣珂忽道:“我不是少林寺的人!”卓一航猛然醒起,急道:“岳大哥,我们追他,他偷了你师娘的剑谱!”岳鸣珂大喝一声,身形疾起,从藏经阁一掠数丈,两个起伏,已跳到了初祖庵殿背。卓一航与岳鸣珂同时起步,紧跟着他追出了几重屋面。
白石道人大感意外,心中颇怪卓一航好管闲事。他却不知卓一航念着玉罗刹,一见了偷玉罗刹剑谱之人,竟然不顾本领悬殊,径自追下去了!
且说卓一航飞赶下去,起初还可见着岳鸣珂的背影,渐渐背影变成了一个黑点,在夜色朦胧中隐去。卓一航轻功虽是不凡,但比起岳鸣珂和金独异却还相差颇远。所以越追越远,终于望不见他的影子。
卓一航正在踌躇,白石道人已经赶到,卓一航道:“他们在西北角,我们去也不去?”白石道:“你是我派未来的掌门,对江湖上的人情世故,应该通达。我们到少林寺作客,少林的监寺中了毒砂掌的伤,我们该先救主人,然后追敌。何况那金老怪已中了少林神拳,定非那姓岳的对手,何必你去相帮。”卓一航一想,也是道理,当下随白石道人回转少林寺。
再说岳鸣珂施展绝顶轻功,紧蹑阴风毒砂掌金独异身后,追了半个时辰,已从少室山追到太室山麓。岳鸣珂忽觉心头烦躁,口中焦渴,脚步一慢,金独异发足狂奔,倏忽不见。
岳鸣珂缓了口气,只觉臂膊麻痒,卷袖一看,自臂弯以下,瘀黑胀肿,一条红线,慢慢上升,就如受了毒蛇所咬一般。要知这金独异以阴风毒砂掌成名,功力比他的侄儿金千岩何止深厚十倍。岳鸣珂手腕被他拂着,剧斗之后继以狂追,毒伤发作,毒气上升,岳鸣珂见了不觉骇然,急忙择地坐下,忙运吐纳功夫,以上乘内功,将毒气强压下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那条红线已退至寸关尺脉以下。岳鸣珂想:等到天亮,大约可以回少林寺了。正自欣慰,忽闻得清脆笛声,起自藏身不远之处。岳鸣珂探头外望,只见一个少年,就端坐在外面的一块岩石上。岳鸣珂大奇,看斗转星横,月斜云淡,想来已是四更时分了,为何这个少年还独自在此吹笛?
又过了一阵,远处黑影幢幢,历乱奔来,少年把笛子一收,倏然站起,朗声说道:“你们来迟了。”
来的约有十余人,为首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干瘦老头,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谅你也不敢擅自离去。喂,你这个娃娃,叫什么名字?”
少年眉毛一扬,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老头道:“你这个初出头的雏儿,你懂不懂绿林规矩?你伸手做案,为何不拜见这里的龙头?”少年道:“你也不是这里的龙头。”老头笑道:“你倒查得清楚,那么看来你已知道这里的龙头大哥是谁了。那你是知情故犯,罪加一等。”少年道:“什么大哥不大哥,你们偷得,我也偷得。”
老头旁边闪出一个魁梧汉子,怒气冲冲,戟指骂道:“你这小贼,居然敢干黑吃黑的勾当,快把那枝玉珊瑚缴回来。”
岳鸣珂心想原来这是强盗内讧,但看这少年,一表斯文,为何也干黑道的勾当?正是:
江湖黑吃黑,侠士起疑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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