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周
凌辰南把藏在窗帘后面的椅子摆了出来,自己也坐回到办公桌的后面,沈寅川推门进来的时候不禁愣了一下。
他在沙发和座椅边纠结了片刻,还是选择走到了他桌子的对面。
这次凌辰南没有站起来迎接他,也没有做出想要和他握手的姿势,沈寅川低头看着两人之间隔着的木桌,老老实实坐下。
他坐下后凌辰南也没有开口,只是把闹钟调好时间冲着两人,然后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看着他。
沈寅川抿了抿嘴,小声说:“医生好。”
见过了他自信正常的样子,凌辰南只觉得这副畏缩的病态有些刺眼,他草草点头回应,然后做出翻看笔记的样子:“嗯,我看看,上次说到……你把恋人杀死后埋在了后院?挖坑的时候下了些雨,泥土很松软。”
“啊,嗯,有那种湿润的青草味。“沈寅川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直切主题,结结巴巴地回答。
凌辰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面对所有人都永远是微笑的样子,可一旦收起笑意,瞬间显得十分冰冷。他说:“可你上次说是埋好之后半夜才下雨的。”
沈寅川张了张嘴:“啊,啊。”他低下头:“可能我记错了,是下了雨的,泥土很湿,可以渗出水,白晟脸上、头发上和嘴巴里都进了好多泥土,还有指甲缝里……”
凌辰南打断他的絮絮碎语:“他现在在哪?”
沈寅川抬起头,茫然地反问:“啊?”
“你的前恋人,叫什么来着你说?白晟?他现在在哪。”凌辰南问:“一个大活人就算跑了也会有踪影的吧,你把他打伤活埋了他不会想要报复你吗?”
沈寅川惊呆了:“什么?他不会……”
凌辰南问:“你真的活埋了他吗?不,应该说是……你真的认为自己活埋了他吗?”
沈寅川有点不确定他的问题,但感受到了他的怀疑,焦虑地说:“是真的,那个洞又大又深,土盖住了他的脸,他根本无法呼吸,我杀了他……”
凌辰南说:“你上次还说那个洞挖得不够深,所以你不敢多填土。”
沈寅川看起来紧张极了,手指头不住地抠着桌子的边缘,凌辰南又问:“你在骗我,你为什么骗我。”
“什么?我没有……“他吃了一惊,随即露出祈求的目光,讨好地放软声音:“医生……我没有,是真的,白晟被我活埋了,屋子里好多血,都干掉了,味道很重,擦不干净……”
这一段话凌辰南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他像是陈述一般冷静地发问:“你是从哪里开始骗我的呢?是从活埋开始,还是从你们俩交往开始,你们真的有交往吗,还是你跟踪别人并妄想了整出内容,不,我现在甚至怀疑白晟这个人是不是真实存在。”
对方受到这样的指控,猛地一下站起来,座椅向后仰去摔在地毯上,他胸口一起一伏情绪相当激动,语无伦次地说:“存在的,他是存在的,白晟……我们是真的在一起过的。”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好像突然感到寒冷,焦急地原地打转:“最开始,最开始都是很好的,他很好,后来怎么会变这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凌辰南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说:“你镇定一点。”
他想上前把凳子扶起来,沈寅川却忽然更加激动起来,发现他的靠近后几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跌跌撞撞地向屋子彼端跑去,中途还差点被茶几绊倒。
他背靠着墙角,大声质问他:“你不相信我?你不是应该相信我的吗!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凌辰南在脑中抉择了一下,还是说:“因为你骗我,你没跟我说实话,我看得出来你在隐瞒,是你没有信任我。”
“是真的!是真的……”沈寅川声音颤抖,情绪接近歇斯底里:“我把白晟囚禁起来,关在地下储物室里,那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我不能让他被别人听见,他变得很瘦,但是他还是想要离开我,他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不相信我是真心爱他想要对他好的,为什么不相信我。”说着,他忽然抬起头,双眼迸发出愤怒的光,异常凶狠的陌生样子叫人心惊胆战,他愤怒地喊叫:“你也不相信我,为什么不相信我!”
凌辰南小心地绕到沙发的一侧,放慢声音说:“沈先生,你先冷静一点,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希望你能够更加信赖我,向我坦诚,我才能帮助你。”
沈寅川依旧缩在墙角浑身发抖,凌辰南慢慢俯下`身,拿起桌上的水壶和杯子说:“你先坐下来,喝口水,平复一下呼吸。”
没有想到沈寅川竟忽然发难,他冲过来挥翻了凌辰南手里装满热水的茶壶,尖叫道:“不要喝水!我不要喝水!”
高温的热水尽数洒在凌辰南手背和手腕上,小腿骨又因对方的冲撞而磕在了桌腿上,与此同时,水杯砸在茶几表面爆发出炸裂的巨响,不出两秒,办公室的门就被从外面推开,几名同事连忙冲进来帮忙一起制服沈寅川。
沈寅川一遍尖叫一边拼命反抗:“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凌辰南朝另个女同事使了个颜色,她赶紧跑出去找镇定剂——心理诊所不比疗养机构或精神病院,一般是提供咨询和压力舒缓的服务,不大会动用到注射药物。与此同时,沈寅川还在拼命挣动,一边发出令人心慌的惨叫。
不多时女同事回来了,她手脚麻利地掰开镇定剂,沈寅川看到针头的那一刹那就狂躁了,险些脱离了两名男同事的钳制,脸上流露出无尽的恐惧。
等等,这不太对,凌辰南想。
一般来说,这种暴力的抗拒会通过愤怒和蔑视的情绪反应在人类脸上,可沈寅川的脸上只有巨大的恐慌。
他转过来脸朝着凌辰南,哀求道:“对不起!求你了!不要打针!不要打针!求你了,我会乖的,我再也不会跑了,求你了!”
对方从来没有用过这种低声下气的语气和他说话,凌辰南走近两步,发现他眼神失焦,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他抓着对方的肩膀说:“沈寅川,看着我,看着我,我是谁?”
沈寅川还是半跪在地上,拼命躲着针头的方向,嘴巴里不停道歉:“对不起,我不会跑了,不要打针,求你了……”
凌辰南举起手制止了拿着针管的女同事,也跪倒沈寅川面前,双手握着他的脖子叫他抬起下巴与自己直视:“看着我,我是凌辰南,你的心理医生,我不会伤害你。”
他如果不能依靠自己的能力冷静下来、而要动用到镇定剂的话,在此之后凌辰南必须得把他送到精神看护机构观察48小时,以确定他对他人没有危险才能释放。
如果是那样的话……如果凌辰南的猜想是正确的话,这只会加剧对方的病症。
对方浑身颤抖,勉强和他视线交错,喃喃说:“不要打针,我不要打针……”
凌辰南手心发热,稳稳地拖着他的脸,又问:“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
他反反复复问了很多次,不管对方如何摇头拒绝他也只坚定地问着这一个问题:“告诉我,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终于,对方放弃挣动,漂亮的眼睛充满深切的悲伤,他凝视着凌辰南,牙齿松开溢血的嘴唇,缓缓吐出小声但清晰的话语:“白晟,我是白晟。”
凌辰南松开他的下巴,将手臂环到他肩膀上,两名同事见状也松了手。
凌辰南虚揽着他,温柔地抚慰他的背脊,说:“没事了白晟,你活下来了,你已经安全了。”
白晟低着头,消瘦的身体像是深秋的河流一般冰冷又摇曳,他盯着凌辰南的衣襟,脸上的恐惧还没有尽数褪去。
凌辰南一边安抚他,一边示意同事离开,几名同事都露出不赞成的表情,可凌辰南眼睛一瞪他们也只好作罢。
凌辰南摸了摸他的脸,全是凉凉的水渍,风干的过程缓解了手背的烫伤。他温言软语地哄:“他们都出去了,没有人会伤害你了,不打针,我们不打针。”
白晟抬起眼睛偷偷看,大量的水分不断从他眼角溢出,滚落他白皙且微微凹陷的脸颊,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凌辰南尝试着收紧了一点怀抱,白晟也没有抗拒,他跪坐在地上将他抱在怀里,说:“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白晟好看的眉毛揪成一个悲伤的形状,抓着他的衣角哭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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