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五朵郁金香
周攒发现, 郁孟平这人倒是真的还有点本事。
他身上那股慵懒的劲儿和法语十分匹配,穿着白色衬衫侧躺在床上,单手支着脑袋, 另一只则随意地捏着周攒打印的白纸。
发音标准,声线略粗, 像是拉着根银色的纤线在细腻的河沙上低缓漫流, 沙沙沙的,戳中周攒的心脏。
试问哪个外语系的学子面对好听的法语发音能受得了?
2015年的时候,抖森读《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在网络上风靡, 周攒走在寝室的路上, 总能听到外放的视频声音。
周攒想,就郁孟平刚才读那一段, 要是放在网上, 估计也有很多人喜欢。
而郁孟平也一下子能找到周攒发音不标准的病灶在哪里, 一一纠正。
但他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好老师, 态度不正经, 教着教着, 就要动手动脚, 然后两人就滚在一起。
“我刚刚bonheur的uer发的对么?”周攒坐在郁孟平大腿上问。
“咦, 你今天怎么穿这件半高领针织长裙?”他教了一会儿就走神。
“问你话呢!能不能认真点,而且这条裙子不好看么?”周攒纠结。
“好看是好看, 就是没地儿伸进去。”他直接将裙摆撩起来,两根手指滑上去, 捏住一寸软肉。
周攒还没来得及喝止, 浑身就软绵绵的没力气, 郁孟平作势翻身, 吻上来。
周攒负隅顽抗, 声线不稳:“我还要练呢!”
“晚上再继续。”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到底是年轻,纵情声色,不知疲倦。
两指中的a4纸飘飘落落,纷纷扬扬,满地狼藉。
周攒当初选了很多首诗,没拿定主意最后朗诵哪首,郁孟平看后,一脸嫌弃。
“小小年纪,怎么选的都是雨果和波德莱尔的?这么沉重?看来我们攒攒心事很重嘛。”
周攒撇撇嘴,没好意思和他说,自己对法国文学不感兴趣,选雨果和波德莱尔也只是因为这两位名气大,网上一搜法国诗歌跳出来的就是这两位的大作。
“那选谁?你有推荐的么?最好是具体的诗歌。”
郁孟平当然推荐了一位给周攒,周攒竟然发现自己没听过,简直羞愧难当。
她本来想在某宝上买一本法文原著的,可惜没有,网上的法语原文又怕有错,好在周攒查到f大的图书馆有一本,郁孟平不辞辛苦地开车送她过去。
比起图书馆,周攒更喜欢红色的读书亭,她不经常来,因为那点法语词汇量只能支撑她看得懂《小王子》这类的简单书,周攒也没借过法语原著。
后来还是在志愿者的帮助下找到了那本诗歌集。
返回去找郁孟平的路上,周攒碰见了尹自牧,他手里拿着两本书正从图书馆出来,从周攒面前经过。
“尹老师。”周攒主动打招呼。
尹自牧穿了件薄款的灰色毛衣,听见声音站定,头往后扭,对周攒扬起灿烂的笑。
他的头发很柔软,在秋日里渡着层金灿灿的光,鼻梁上架了副眼镜,倒是柔和了往日的严肃。
“你去哪儿?”尹自牧问。
“老师回办公室?”见尹自牧点点头,周攒说:“那正好顺路。”
两人一起往大门走,周攒好奇地问:“平时上课怎么不见老师戴眼镜?”
“度数不是很深,只有看电脑的时候戴。”他开玩笑地说:“再说了,你们平时上课经常开小差,我看得这么清楚岂不是要气死。”
周攒抿唇为自己辩护:“那肯定不是我,我是好学生。”
说起这个,尹自牧赞同地点点头:“听苏学长说,已经有口笔译客户私下里接触你,直接找你报价了?”
译员在翻译社兼职,能接触不少资源,如果客户满意,一些不需要团队合作的活儿都会私底下直接联系译员。价格报酬少了公司一道抽成,相对来说会更高。
如果译员有野心,有规划,她或许能将客户转化成自己的。
当然,这在一些翻译社是不允许的,这属于挖墙角。
苏老板虽有微词,但因为周攒,他在郁孟平那里得了不少好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攒懂其中的微妙,却毫不扭捏,毫不尴尬地笑:“他还真是什么话都和老师告状,也没听他在我面前提过,下次要是见到苏老板,我肯定得说说他。”
尹自牧笑得温柔敦厚,看着周攒越来越自信成熟:“这说明你的翻译让很多人认可,开心么,周攒?”
然而周攒矮了矮脖子:“可以说实话么?”
“当然。”
“一开始确实很开心,好像自己这么多年的书没有白读,努力没有白费,但我已经做了快两年的翻译,我忽然发现很无聊。我不过是台没有思考的机器,只是将对方的语言复述成另一种,没有自己的发言。”
周攒将尹自牧视为前辈,指路明灯,将心中的想法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译员看起来是份很不错的职业,口译的时薪还算高,笔译的时候安安静静,没人打扰。
但周攒却觉得自己成了被忽略者。
久而久之,她觉得翻译是件很乏味的事。
但总而言之,翻译和别的工作没什么区别,熟能生巧,没有挑战性后,所有人都会觉得无趣。
周攒说完,连自己也觉得有些矫情:“对不起,尹老师,不该向你发牢骚。”
“没关系,”尹自牧确实是一位很不错,且负责任的老师,他听了周攒的小烦恼,很耐心地说:“其实你的感觉没有错,除了文学翻译外,其它商业翻译确实有套路可循。”
“一旦套路化就会让人觉得无聊。那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尹自牧深深地看向周攒,“你现在已经是大三,考虑过这个问题没有?”
周攒望着那颗琥珀色的眼睛,她将语言系学生有可能的的毕业出路全在在脑海中过了一圈,越想越悲哀。
她忽然哭丧着一张脸:“尹老师,你说我现在转到计算机系是不是有点太迟了?”
原本严肃的问题一戳就破,尹自牧被她逗笑。
周攒讪讪地拍了拍书,有一张书签出人意料地从书里落下来。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蹲下去捡,最后还是尹自牧帮她捡起来,递给周攒。
“你借的什么书?”尹自牧问
周攒转过书封给他看,“une saison en enfer illuminations”
尹自牧又惊又喜:“兰波的诗集?这是你演讲比赛的诗歌?”
周攒点点头,正要请教他发音的问题,一道尖锐的喇叭声贯穿校园小径。
两人猛回头,那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不远处。
是郁孟平的车。
像是闹别扭似的,郁孟平又按了一下,周攒便和尹自牧告别,小跑着回车上。
尹自牧站在长长的小径上,看着轿车很快驶离校园。
而他身边,是两排黄蝴蝶似的银杏树。肃冷的秋风吹过,黄蝴蝶从枝头翩跹而落。
上车后,周攒低着头翻看兰波诗集。她是在郁孟平开过第一个红绿灯的时候,才意识到身边的人周身气压有些低。
“你怎么了?”周攒把书合上,看向他。
还怎么了?
郁孟平在露天停车场等了好久一会儿也没见周攒回来,便开车去图书馆接人,哪想到他在担心的时候,人小姑娘正在和另一个男人有说有笑的呢。
郁孟平其实停在那儿有一会儿了,他就这样静静地等在那儿,周攒却一点也没发现他。
那是种很糟糕的心理状态。
郁孟平承认自己不太好受。
被周攒忽视,以及来自男人直觉性的排斥另一个男人。
直到尹自牧的笑意更加柔和,郁孟平才受不了,按下了那记喇叭。
周攒问了他,郁孟平抿了抿唇,也没有要说的意思,只摇了摇头。
郁孟平就是这一点不好,有什么事藏在心底,不说,让人猜来猜去。
其实仔细想想,周攒有时候也这样,很多事也不愿意挑明,说明白了就很没意思了,两人在某些方面确实有些像。
因为相像,所以懂得如何处理。
周攒便也不问了,让郁孟平冷静冷静,等过会儿再去撬他嘴巴。
晚饭是红姨烧的,普通的家常菜,四菜一汤。那天郁孟平吃的不多,周攒胃口好,吃了整整一碗,她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郁孟平还是在阳台上抽烟。
周攒走过去,抱住他,一身的萧冷。
这么一抱,郁孟平感受到了一点特殊,周攒好像除了穿条睡裙,里面什么都没穿。
“说说吧,怎么下午回来就是这样?”
郁孟平侧了身子,让周攒陷身于他与栏杆之间,目光从她的脸流淌到深v胸前,那胸型十分漂亮饱满,且白皙,像牛乳。
他明目张胆地看了一会儿,非但没有抚平一身戾气,反而眉眼间的燥意越来越盛。
“怎么,我们攒攒长大了,现在还学会色/诱?就这么怕我不说话?”他淡淡地讽刺说。
周攒坦白点头,“对啊,不好看么?”
郁孟平冷哂。
她继续说:“我不想你伤心,也不想你难过。你一这样,我也跟着不舒服,开心点不好么?”
她揪着郁孟平衬衫上的扣子,慢慢靠近,几乎要贴上去,好让他感受自己的圆润,周攒脑袋仰着,乌黑黑的双眸好像浮着一层浅碎的冰,不知世故地轻咬着粉嫩的唇肉。
十分的动人可爱,就连这油腔滑调也被她说得言辞恳切。
真是让郁孟平毫无办法。
这小东西真是越来越会吃准他了。
不过郁孟平也没和她客气,用力地吻下去。
那个吻不像平时那样温柔,它带点烦躁、侵略意识强烈,与周攒纠缠,想要缠绵到死的意味。
周攒一开始有些支撑不住,可她还是耐心地回应着他,抚平他浑身的尖刺。
后来,郁孟平的动作也渐渐轻柔起来,可还是带点凶。
分开的时候,周攒的嘴唇湿漉漉的红。
郁孟平也没好到哪里去。
“知不知道我在那儿等了你很久?”看着你和另一个男人说说笑笑。
周攒抱住他道歉:“对不起,我碰到我老师,然后请教了一些问题,花的时间有些长。”
郁孟平推开她脑袋,使坏地捏了她一把颊边肉,冷冷地问:“别给我来这招,有什么问题是不能问我的?”
“你不就吃这招嘛,”周攒双臂挂在他脖子上,嬉皮笑脸,见到郁孟平又要推开她,忙抱得紧紧的:“开玩笑,开玩笑,就是问一些以后的职业问题。”
他盯着周攒看了一会儿,周攒好像是真怕他生气似的。
郁孟平哼了一声,没骨气,两人脑袋相抵,亲昵又温馨:“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养你。哪怕不工作也行啊。”
最后一句是不轻不重的试探。
“你是不是最好我不工作,让你养着?”周攒问。
郁孟平这下终于笑了,“说到我心坎了。”
周攒没心没肺地说:“那好啊,从今以后你养我,我就当条咸鱼多快乐,多幸福!”
她夸张地亲亲郁孟平,“让你养着的代价是不是这个?这样郁老板不生气了吧?快笑一个。”
郁孟平知道周攒在逗他,他也开心,可不知为什么,那晚明明灭灭的愁绪始终未离身。
他躲着周攒的吻,无奈地笑,长叹说:“别动,小心香烟烧着你。”
然而周攒还是掀开他的衬衫,柔软细腻的十指游进去,专挑他的敏感点:“真的不让我动么?”
谁也没想到,在郁孟平的语音矫正下,周攒还真的过五关斩六将,拿到了那届法语诗歌朗诵比赛的二等奖。
本来她以为就凭着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最多三轮,哪想到最后还拿了五百块的奖金。
那天比赛在晚上,郁孟平也坐在后面看,周攒拿了奖后,把证书和奖金一股脑儿扔在郁孟平怀里,一脸骄傲地问:“我厉害吧?没丢你脸是不是?”
“就二等奖,你也好意思说。”郁孟平收拾着奖杯放到车后座,笑着说。
他的法语是跟着他姑姑学的,当年他姑姑可是央视法语频道的主持人。
发音最是标准不过,结果周攒这个就拿了小小二等奖的徒孙还挺得意,也不知道他姑姑知道了会不会气死。
周攒不服:“二等奖怎么了,好赖也有五百块钱。走,我现在请你去我们学校最热闹的后街搓一顿夜宵。”
再说了,他们两人腻在一起是练口语么?那是假借练口语之名,行男盗女娼之事。
总共就没练几个小时。
能拿个二等奖就不错了。
周攒拿自己的微薄的500奖金请郁孟平吃夜宵拽得二八五万似的,如水的月光下,整张脸得意洋洋。
郁孟平锁了车门,跟了过去。
大学后街的夜宵也没有想过想象中的便宜,随便一点500就没了。
蔡彤彤知道周攒赢了500奖金,说什么见者有份,非让周攒在后街买点夜宵来宿舍,慰问慰问她这个快被单词折磨死的好友。
这下正好,周攒又倒贴了500。
两人吃完夜宵,周攒让郁孟平先去车里等她,她给蔡彤彤她们送完夜宵很快就来找他。
郁孟平坐在车里无事,余光总是时不时瞟到后座的那只奖杯。
他按亮了车顶灯,弯腰探着身子拿过来。
那是一只在某宝花几十块钱就能批发一大堆的水晶奖杯,别看f大比赛虽小,五脏俱全,不仅有奖杯,还有奖状,就连那五百块钱也用牛皮信封包着,上面写着:“周攒同学,二等奖。”
还有模有样的。
想到周攒比赛时候紧张的样子,郁孟平细致地摸了摸水晶杯上的名字,那瓣桃花眼温柔含笑。
怕郁孟平久等,周攒给蔡彤彤送完夜宵,很快就从楼上小跑下来。
下楼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对面的人,对面的人似乎有点醉态,身上背着的包没拿稳,掉在地上,她也愣愣的
周攒没看对方,弯腰捡包,忙道歉:“对不起,刚刚没看见你。”
地上躺着的是一种黑色的皮包,周攒捡起来才发现那是一只香奈儿家新出的款式,前段时间聂青浓还在朋友圈问有没有代购可以买。
周攒擦了擦包上的灰尘,抬头看去,“你看看有没有伤痕,如果有伤痕,我愿意”
后面说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她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陈灵灿。她和往常打扮相差悬殊,以至于周攒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来。
长卷发,画着浓妆,深色的风衣之下是缀着珠片的黑色超短裙,两条腿包裹在黑色的丝袜中。不知道是因为喝醉了还是妆容花了,陈灵灿那张脸呈现着一种不正常的红,快要烂掉的红。
她有点醉醺醺,站不住脚。
楼道的灯光幽暗,照得不真实。
可即便是这样,周攒还是能感觉到陈灵灿恶意地盯着她看,让她无端地想起以前看动物世界的纪录片,饿了好久的草原荒狼在黑夜中露出森森绿色的眼眸。
寂静像是黑水一样无声地流淌。
周攒有些惶恐。
“你”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整句话,陈灵灿夺走自己的包,恶狠狠地留下一句:“要你管!”
随后便冲冲撞撞地跑上楼。
周攒不一会儿就找到郁孟平的车,坐了上去。
“今天这么快?”郁孟平笑着说,可见周攒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周攒低着头系安全带,长发遮掩,轻轻地应了一声,郁孟平拨开她的头发,大拇指蹭了蹭她的脸,看她有些蔫蔫的,关心地问:“怎么了?”
“是不是后街的宵夜吃坏肚子了?”
周攒摇摇头,靠在车窗上,不太想动,只轻轻摇了摇起头:“没事,可能刚才跑得太急,胃不太舒服。”
“快走吧。”
“好。”
车子很快启动,周攒的前额抵在车窗上,她的眼睛莫名睁得很大,眼角都有些疼了,可她还是睁得很大。
好像要把靡靡的夜色刻在脑海里一样。
陈灵灿忽然转变的穿着打扮她真的太熟悉了。
在圈子里那些男人身边的女人都是这样。
醉眼迷离,红唇殷殷。
能捞一点是一点。
反正醉生梦死,富贵泼天。
周攒似乎秉着一口气,直到郁孟平开出三四条街,她才长长地呼出来。
闭上眼睛,只有担忧和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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