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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西厢房


原本已经陷入沉睡的寺院点起灯火,那灯火恍若一条长龙,渐渐盘踞于山头,最终整个寺院都惊醒过来。

        葛旭大半夜听了手下来报,外衣还没披好就急急忙忙地朝外头赶去,正好迎面撞上从屋里出来的祁元青。对方显然也是刚从睡梦中惊醒,发带还是歪的,二人相视苦笑,旁的来不及管,先朝着对面的院子快步走去。

        他们来到院外,严兴也已经带人到了。不用他多说,三人一同走到对面,见院中黑漆漆的,外头已经吵成了一锅粥,里面的客人却好像还在睡梦中。

        葛旭进去之前,先与外头的守卫确认了一遍:“今晚里头的人出来过没有?”

        “没有。”守卫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严兴寒着脸:“你确定?”

        “大人们千叮咛万嘱咐,小的不敢有丝毫松懈。”守卫表完了忠心,又接着说,“天黑以后,屋里那姑娘去隔壁坐了一会儿就回屋去了。那之后她房间烛火又亮了好些时候,小的隔着窗瞧见里头人影走动了几回,等更声响了,这才熄灯睡下的。”

        这话听起来确实没什么问题,祁元青又问:“她隔壁屋子呢?”

        守卫道:“那位卫公子倒是早早就熄灯睡了,那之后屋里也没传出什么动静。”

        祁元青松了口气:“看样子今晚的事情与那位闻姑娘没什么关系。”

        葛旭脸上神色依旧没有缓和,他沉吟片刻一抬手就朝院子里走,看样子还是不大放心。

        几人先去了闻玉屋外,手下上前敲门,等了一阵屋里却没有回应。几人在屋外等了一会儿,严兴面色一沉,正要招呼手下踹门的时候,忽然听屋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没多久门开了——

        女子披散着头发,身上披着件外袍从里头打开房门,见外面站了一圈人先是一愣,随即眉尾轻挑,似笑非笑道:“干什么?”

        葛旭见她这身装扮确实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和和气气道:“今晚有人夜闯护文塔,可惜那小贼狡猾不慎叫他逃了。如今百丈院正派人在寺中搜捕,在下住在对面,就先来二位这处看看,就怕那小贼躲在这附近。”

        闻玉见他一边说目光一边朝屋内转了两圈,干脆抱臂朝门框上一靠,让出半边身子:“要进来搜吗?”

        葛旭厚着脸皮道:“那就打扰了。”

        严兴最先往里走,祁元青没想到他们当真打算进屋搜查,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三人在屋里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床上的被褥摊开着,有人睡过的痕迹。严兴站在一旁迟疑了一下,伸手放进被子里摸了摸,被褥还有余温,看样子守卫说她今晚一直在这屋里之事不曾作假。

        祁元青大惊,这女子闺房他们大晚上闯进来,无凭无据的搜查一番传出去已不太好听,如今又做出这种惹人非议的举动——

        果然,站在门边上的人冷喝一声:“你干什么!”

        严兴还未来得及回头,就感觉到手腕一痛。众人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闻玉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严大人身旁,一手扣住他的手腕,瞬间将其折到身后。她这一下实在猝不及防,叫人难以防备。严兴自负武功不弱,也对她有所防备,这会儿竟还是叫她擒住,在众人面前大失颜面。

        “你敢——”他刚张口,闻玉扣着他的手腕,冷笑一声,压根不听他说什么,右手使力,立即叫他咬牙堪堪将痛呼声咽了下去。

        “有话好好说,这可万万使不得呀!严大人也是查案心切……”葛旭大惊失色,匆忙上前阻止。

        闻玉气定神闲地看着手底下已经失了血色的男人:“既然如此,他查出来没有?”

        严兴压根发出不声音,祁元青平日虽与严兴不和,但这会儿也只能跟着劝道:“严大人这事做的确实不大稳妥,姑娘先放了他,再叫他道个歉也就是了。”

        闻玉不买账:“我现在卸他一条胳膊,也可以给他道个歉。”

        百丈院几名弟子有心要上前抢人,但又有些忌惮,毕竟眼前这女子早上刚挟持过葛大人,晚上又敢擒严大人,他们要是冲上去,万一她真卸了严兴的手臂,只怕到时候自己也要受牵连。于是,场面一时陷入僵持。

        正在这时,门外又有人进来,见屋里围成一圈,奇怪道:“诸位在干什么?”

        葛旭听见声音,如见救星,忙拨开人群将卫嘉玉迎了进来:“卫公子来得正好,快、快来劝劝你师妹。”

        卫嘉玉走近一看,就见闻玉将严兴反手扣在身前,严兴脸色苍白,疼得已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这屋里还有其他人,恐失了颜面,只怕是站都要站不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男子微怔之后,立即上前,“还不快放开严大人!”

        闻玉冷笑一声:“我好好在屋里睡着,他们无凭无据闯进来搜我屋子也就算了,这人还伸手往我床上摸。百丈院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但我看那些个土匪流氓大庭广之下也干不出伸手摸姑娘床铺的事情。”

        严兴听她故意将事情说的难听,不由又羞又恼,急道:“胡说八道,我那明明是——”

        可惜话没说完,又一下咬住了后槽牙,脸色憋得涨红半晌才缓缓吐出口气来,显然又是叫人暗中使了把力。

        他这模样凄惨的叫祁元青都觉得有些不忍心看了,卫嘉玉露出几分难以置信,转头看向葛旭他们:“她说的是真的?”

        “这、这……严大人他也是为了确认……”葛旭说了一半,在卫嘉玉谴责的目光下,又有些说不下去了。

        卫嘉玉冷着脸道:“在下以为白天已说清楚了,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闻玉由我负责。葛大人这是不信任在下?”

        “怎么会。”葛旭干笑两声,“这次确实是严大人冒犯了,我也替他同闻姑娘赔个不是。”

        谁知闻玉依然不下台阶,她下巴微扬:“你是他爹吗,要道歉他自己没有嘴?”

        这姑娘实在不识好歹,严兴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祁元青心有不忍:“这件事情闹大了,传出去对闻姑娘和严大人都不好听,不如二位各退一步?”

        他说完眼巴巴看着闻玉,见她不为所动,只好又看向严兴。他们在这屋里待了太久,一会儿其他人要是进来看见屋里这情景,场面更不好看。严兴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半晌才憋出一句:“今日……是我的不对。”

        闻玉听了,嗤笑一声,她手上一松,严兴便踉跄着朝前跌去,手下忙扶住他。严兴刚一站稳,立即转过身,满脸煞气,怒视着屋里的女子。祁元青上前半步拦下他,好声劝道:“人还没抓到,你打算在这儿耽搁整晚不成?”

        严兴总算还没气得全失了理智,见闻玉老神在在地站在屋里看着自己,一口气在胸口上上下下几回,愤然甩袖而去。

        其他人见状总算也松了口气,匆匆撤出院子。

        等屋子里其他人走了个干净,只剩下卫嘉玉一个人,闻玉这才折回床边,从里头取出个汤婆子来还给他,夸赞道:“还好你心眼多。”

        卫嘉玉瞥她一眼:“一般我们说这叫遇事考虑周全。”

        闻玉从善如流:“还好你遇事考虑周全。”

        卫嘉玉哑然失笑,他伸手一点桌子:“坐吧,同我说说今晚发生了什么。”

        ·

        护文塔遭贼一事闹了大半宿,严兴带人将整个无妄寺翻了个遍最后也没有什么发现。等天快亮时,一行人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处。

        严兴刚一进门,就掀翻了桌上摆着的茶具,茶杯掉在地上,碎了一地,好大一阵动静。他扔完了杯子尚且不能消气,一抬手又要将桌子掀了,祁元青和葛旭跟着从后头进来:“严大人是嫌今晚惹出的动静还不够大,还要叫对面来看看笑话不成?”

        “祁元青,我告诉你,护文塔再出什么差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好了好了,二位莫要伤了和气……”

        屋子当中三人脸色都不好看,葛旭还是当着一贯的和事佬:“今晚的事情,我们还是要一起坐下来好好想想问题出在哪里才是。”

        “还有什么好想的?”严兴断然道,“除了对面院子里那个女人,绝不可能还有别人!”

        他越想越不对劲:“卫嘉玉突然出现在姑苏,葛大人就不觉得奇怪?就算那闻玉是九宗弟子,区区一个文渊弟子,为何会叫卫嘉玉特意孤身前来?依我看,这背后必定还有其他原因。”严兴渐渐冷静下来,“我叫人看过,护文塔六楼的窗户早已叫人撬开过,说明并非有人第一次潜入,有人对护文塔里的东西感兴趣。”

        祁元青皱眉道:“你怀疑九宗也是冲着护文塔里的东西来的?”

        护文塔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才叫人这般觊觎。一时三人都陷入了沉思,不过严兴今天这番话也引起了葛旭的警觉:“严老弟有句话说得不错,九宗突然出现在这儿,无论是为了什么,都值得我们多加防范,时间久了,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

        严兴眯着眼摸了摸下巴:“我倒是有个法子或能试探一番。”

        西厢房的院里灯火亮了半宿,对面的小院却早早就已经熄了灯。

        这天晚上闻玉又一次梦见了沂山的那个天坑。

        梦里她从天坑下的暗河里探出头,一睁眼就瞧见了拿着水瓢正准备弯腰打水的年轻人。那人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僧袍,手上挂着一串佛珠,眉目清秀温和,一双漆黑的眼睛映着水底的波光。闻玉盯着他光滑饱满的头顶,想起过年时闻朔曾经带她去过城里的寺庙。她敢打包票,那寺里所有的和尚加起来都没有眼前的这个生得俊朗。

        那年轻的僧人看着她,目光中的惊讶渐渐转为一丝笑意,他将她从水潭里抱出来,又用内力替她烘干了衣裳:“你是从哪儿来的?”

        闻玉眨眨眼睛,十分谨慎:“我要是告诉了你,你是不是就要去爹爹那里告我的状?”

        “不会,我保证不告诉他。”

        闻玉坐在他的臂弯里,搂着他的脖子将信将疑:“好吧,爹爹不肯带我出来,我就偷偷跟着他出来了,不过我半路跟丢了掉进河里,就漂到这儿来了。”

        那和尚听了,有些愕然。他细长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太危险了。”

        闻玉抠着手指假装没有听见,抱着她的人见状轻轻叹了口气:“走吧,天已经黑了,我送你回去。”

        闻玉急道:“你要去跟我爹爹告状了是不是?”她扑腾起来,生气地瞪着他。

        和尚有些无措,又怕她摔下去,只好抱紧了她保证道:“不会的,我只送你到家门口好不好?”

        闻玉听了这话,才又老实下来。

        和尚抱着她走到坑边垂下来的绳子旁,一手缠在上面,纵身一跃便踩着岩壁飞快地落到地上。

        闻玉睁大了眼睛瞧着他:“你会飞?”

        和尚笑起来,他将她放到地上,又拉着她的手,二人朝着山下走去。闻玉这才发现原来这儿离她住的地方不远,过了山坡就是了。他将她送到院外,远远看见院里点着灯,闻朔显然已经到家了,这会儿不见了她,恐怕正发着脾气四处找她。

        和尚停下来轻轻松开了牵着她的手:“去吧,你爹在等你。”

        闻玉朝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像要等她进了院子才放心离开。

        她停下来,不知为何忽然对眼前这个才认识不久的人生出了几分不舍:“我下回还能来找你吗?”

        和尚一愣,看着她的目光忽而有些复杂,过了片刻才柔声道:“我很快就要走了。”

        “去哪儿?”

        “很远很远的地方。”

        闻玉咬了下嘴唇:“那你叫什么名字也不能告诉我吗?”

        年轻的僧人笑起来,他伸出一根手指,朝天上指了指:“那就是我的名字。”

        闻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朝天上看去,只见今晚万里无云,只有一轮皓月当空,朗照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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