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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水上迎亲


第20章  水上迎亲

        天启五年的仲春,气温逐渐回暖,广东沿海在二月下旬迎来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下了几天后复又转晴。

        二月廿六,珠江口两岸天朗气清,春风骀荡,天地万物被一连几天的春雨洗过,到处景色都透着一股鲜嫩劲儿。入夜后,半轮明月爬上了天空,月光澄澈如水,洒落在无垠的海面,仿佛无数银鱼在浪尖跳跃。

        子时刚过,澳门的陈记船厂外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一艘披红挂彩的三桅大船在喧嚣中驶离船坞,劈开海浪向西南航行。这船长达十三丈,宽四丈,从水线到舷墙高近两丈,远远望去好似一座移动的水上浮城。

        打从第一眼见到这船起,船厂的年轻船匠们就觉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船的船尾像是番鬼的夷船,高耸的艉楼宽大舒适。船身结构则和福船一样,有龙骨没有肋骨,横向支撑全靠隔舱板。到了船首却又像倭船,有一根用于系泊的横贯木,上层建筑是框架式的木栏,敷设有安宅船那种护板。

        最为吊诡的是,那倭式船首上还装有一根长长的首斜桅。和佛郎机人、红毛夷、吕宋夷的夷船一样,这艘船的首斜桅通过支索和前桅相连,不过支索上并没有挂帆,而是绑上了喜庆的红绸布。

        船的后桅也没有挂帆,只靠前桅和主桅的硬帆驱动。熟悉夷船的船匠们仅凭桅杆就能看出,这船的后桅本该挂上三角软帆。

        有那积年的老船匠就说了,这是倭国的朱印船。更厉害的甚至能看出是朱印船中的末次船,由倭国豪商末次家的船厂所造。

        这自然就是李国助放在陈记船厂修补的那艘海船,不过现在的主人却已变成了林海。

        此刻,林海就坐在这艘中西日合璧的末次船上,他的身边是陈掌柜家的双胞胎,陈光宗和陈耀祖。今天是林海和珠娘大喜的日子,陈家兄弟年方十七尚未娶亲,是这场婚礼的傧相,也就是后世的伴郎。

        近海的风向多变,这二月天里竟然刮起了南风,所以这条船正在戗风航行。甲板上指挥操船的是个嗓门倍大的胖子,很难想象他肥硕的身躯能这么灵活。

        “换舷了!快扯缭绳!屙什么绵花屎?误了时辰仔细大当家的让你等吃板刀面。”

        “楼上掌舵的,没吃饱还是怎地?大当家的办喜事,短不了你们吃的。啊呀,你们这班撮鸟莫不是故意留着肚子?”

        戗风是十分复杂的操作,满船的水手都在各司其职,就这胖子闲不住,在甲板上四处游走,好似一个滚来滚去的肉球。水手们也没太把他当回事,所到之处都有人跟他起哄。

        就听一个尖嘴猴腮的少年水手咧嘴大笑:“四当家的,伱老是祖传的净盘将军、积年的食王元帅,一桌酒菜也不知够不够你老人家祭五脏庙。小的们不敢在你老嘴边拣吃的,哪里又会留什么肚子?”

        甲板上顿时哄堂大笑,那胖子也不以为忤,乐呵呵地踹了这少年水手一脚:“含鸟猢狲,放你娘的屁!老子和大当家八拜之交,新郎官见面也须唤一声舅哥,岂能跟你们这帮八竿子打不着的腌臜泼才坐一桌?”

        这群水手们一边笑闹,一边麻利地转帆捩舵,彼此间配合十分娴熟,把这套高难度的戗风操作玩得十分漂亮。

        <div  class="contentadv">        艉楼官厅里的林海一直在观察他们操船,看到这里也不禁暗暗喝了声彩:不愧是在北部湾混过的海盗团伙,仅论戗风技巧只怕还在李国助那帮亦商亦贼的手下之上。

        毕竟海商的船队都是乘季风往来,轻易不会戗风,那样对船只损伤太大,航行效率也很低。但纯粹以抢劫为生的海盗就不同了,他们讲究的就是神出鬼没、来去如风,哪有那么多机会等待合适的风向?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帮人对西式软帆一窍不通,这艘末次船上本来有好几面软帆,此时干脆就没有挂上去。

        “郑四哥,进来歇会儿罢。”林海笑着招呼那胖子,他算看出来了,这货纯属是闲不住。就船上这帮水手,哪里用得上他指挥?

        他口中这位郑四哥名叫郑廷球,在石壁结义四兄弟中排行老幺,受大哥指派,郑四当家的带着几十个水手在新郎这边帮忙。

        此刻,石壁和他的另两个义弟马玄生、徐贵相在澳门半岛西南边的大横琴岛,兄弟四人带回的双桅广船就停在那里,在这场疍家婚礼中扮演新娘娘家的角色。

        石壁这两年在异乡打拼,自觉亏欠家人良多。尤其是他这妹子,他走后就是家里的壮劳力,都快二十岁了才嫁人。他如今也是个有头脸的,说什么也要把自家妹子的喜事办得风风光光。

        珠娘一家是逃亡到澳门,林海又无亲无故,原本这喜事没打算大办。但石壁回来后却不答应,新姑爷不图风光,他这大舅哥还要个脸面呢!好赖也是两百条汉子的大当家不是?

        只是婚期已经定下了,石壁回来得又太晚,很多事都来不及准备。好在新姑爷有一条三桅大船,再加上石壁带回的那条双桅船,排场肯定是足够了。疍家婚礼本就是水上操办,只要船够大,这面子就小不了。

        大横琴岛,双桅广船的尾大舱,春花婶正对着铜镜替珠娘梳头,一边梳一边唱道:

        “一梳梳头手生生,手拿红绳扎牡丹,我家有个大食懒,娶嫂勤人就补番;二梳梳头手松松,手拿镜子照芙蓉,孝敬叔公奉茶烟,团结婶嫂要勤俭;三梳梳头梳到尾,夫妇白发兼齐眉,神前香灯要打理,归家守纪勿被欺……”

        这是疍家女子出嫁前的最后一个仪式,由女性长辈给新娘子绞面梳妆,同时还要唱一些带有劝诫性质的咸水歌。

        咸水歌在疍民生活中无处不在,大体上分为唱调、叹调、唉调三种调子,其内容五花八门,涵盖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各类节日庆典和红白喜事上更是重头戏。

        就拿这疍家婚礼来说,新娘出嫁前,要和姐妹妯娌们唱上十天“叹家姐”,其内容就类似陆上人家的哭嫁,只不过疍家人是以歌代哭罢了。

        石壁回来得太晚,这些仪式都已来不及准备,珠娘就跟荷香对唱了几段,权当走了个流程。她也没什么亲戚,加上哥哥又背了命案,老家那边熟识的疍民人家一概没请。

        尽管如此,珠娘心中还是涌动着难言的喜悦,几个月前她还差点被逼嫁给老汪,想不到此刻竟真的能和意中人儿成双对。

        自从遇到林海后,她就交上了好运,连几年不见的亲哥哥都赶在婚礼前回来了,这一切都宛如梦幻,有时甚至会让她觉得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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