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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第二十六章 卑职,柳惜娘


听着洛婉清的话,秦珏愣愣看着她,似是听不明白。

  “进入监察司的杀手目的是杀你,等一会儿可能会有一些杀手留在这里杀你,但最顶尖的杀手不会。”

  洛婉清分析着:“风雨阁已经失去三十一位玄字杀手,以及张九然这一位左使,如果我没猜错,那赵语嫣,也就是九霜,应该是风雨阁那位从未露面的右使。风雨阁舍不得她死,她留在地宫杀你,等地宫开启,她作为死囚也好、作为风雨阁的杀手也罢,监察司都不会放过她,必定抓捕严审,她必死无疑。所以她应该会混在人群中,假装考核,然后脱身出去。”

  她和银蛇[jiao]过手,银蛇距离风雨阁天级杀手仅有一步之遥,但赵语嫣能力远高于银蛇。

  风雨阁一个人就能成为天级的,只有张九然和另外那一位从未路面的右使。

  也就是这样的人物,才有可能在监察司的眼皮子底下,杀了监察司派来保护秦珏的。

  “你如今任务就是藏好自己,活下来。等我开地宫的门,监察司的人应该会来找你。”

  洛婉清叮嘱,随后便起身走了出去,出门前,她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

  秦珏抬头,就听洛婉清平静道:“今[ri]我和你聊之事,不要和监察司提及。”

  “你到底什么人?”秦珏皱起眉头。

  洛婉清只道:“我无害人之心。但我救你,你应当不会恩将仇报吧?”

  秦珏没有说话,洛婉清回眸看他。

  秦珏看着她手里的刀,一瞬间门想起那年他和张九然第一见面,张九然斜卧在树上,手中拿着一个酒壶,腰上悬着一把长刀。

  那天大雪满山,明月高悬,她身披银辉,足尖一点,便落到他身前,背对着他,抬手握刀。

  那个身影和面前人影如此相似,但又不同。

  他心弦一颤。

  许久,终于还是垂眸,轻声道:“好,今[ri]地宫你我之言,我不会同任何人多说一字。”

  “你是她看中的人,我信她。”洛婉清没有多说,转身走出去,低声道,“愿你不负张九然。”

  听着这话,秦珏低着头,许久后,他闭上眼睛,嘲讽笑出声来:“从来都是她薄我,何曾我负她?”

  洛婉清从房间门走出来,清理着自己的痕迹绕到远处,随后越到房顶,抬头看了看,便朝着中心最高的建筑走了过去。

  她一面走,一面思索着过去的信息。

  柳惜娘……或者说,张九然,她从见到那把匕首、意识到真相时,就已经心存死志。

  在她去见谢恒告状的那段时间门里,张九然一个人呆在水牢,应该想了很多,她或许靠墙痛哭过,或许也没有。

  毕竟她在年少时,已经痛哭绝望过太多次。

  后来洛婉清告状失败,从谢恒处回来时,这个女子身上也没太多的痕迹,那那一段时间门,她应当只是梳理了所有来龙去脉,然后平静地接受,自己走到绝路的事实。

  她回不了头,又无去处。

  再去报仇吗?

  那个仇人,一手将她养大,教她习武,是她的师父,她半个父亲。

  他捏着她母亲和弟弟的[xing]命,她身上是仇人种着的蛊虫,莫说根本没有能力杀他,就算能杀,那也要付出太多代价了。

  仇恨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她父亲早在五年前已经死了,她的母亲和弟弟还活得好好的,他们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困在过去的只有张九然,只要她死,一切就结束了。

  她没有了再提刀的勇气,她人生所有憎怨,都在那一刻消除,她只想去西北去,把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但这时候,她遇到她。

  一个和秦珏如此相似之人。

  所以,张九然对她的好,是怜悯,也是偿还。

  她希望洛婉清一生过得好,满足她所有愿望,倾尽一切安排好她的后路。

  她怕秦珏认出她,所以不让她接触秦珏。

  那张九然让她去找九霜,到底是刻意安排,还是确实只是考虑九霜是高手,她成功的可能[xing]大些?

  风雨阁的人都会互相遮掩自己江湖身份,张九然到底知不知道九霜就是风雨阁的右使赵语嫣?

  洛婉清思考着,周边传来机械扭动的“咔咔”声,地面随之震动,洛婉清知道这是复试开始的信号,几个纵身,便跃到了最高的圆柱状建筑旁边,刚落地,就看见赵语嫣带着三个人站在门[kou]。

  石室的门正在慢慢打开,赵语嫣闻声回头,看见洛婉清,有些诧异:“呀,秦珏不在啊?”

  “他到处乱跑。”洛婉清叹了[kou]气,“和我走散了。”

  “走散了?”赵语嫣笑起来,“那我让人帮你找找。”

  说着,她一挥手,身边三个人就朝着地宫里其他甬道冲去找人。

  洛婉清握着刀,走上前去,看了一眼赵语嫣染血的手,轻声道:“你不拿点武器吗?”

  “武器?”赵语嫣看了一眼洛婉清手中的刀,笑道,“拿这些废铁没意思。”

  “你不是剑客吗?”洛婉清好奇。

  赵语嫣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那张九然不还是盐帮舵主吗?”

  她称呼“张九然”,明显知道面前的她不是真正的柳惜娘。

  那么……

  “张九然和你是如何约定的?”

  洛婉清直接开[kou]询问。

  赵语嫣动作一顿,片刻后,她轻笑起来:“怪不得她让你来执行任务呢,你真聪明,她让我护着你考过监察司,给我一条手吃。”

  听着这话,洛婉清不可思议回头看着旁边看上去清瘦柔弱的女子,颤声开[kou]:“给你吃?”

  “是呀,我想吃她好久了。”赵语嫣完全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她看着石室门慢慢打开,露出里面站满的人,遗憾道,“要不是不能吃自己阁里的人,我早就把她吃了,可她现下是自愿的,那可就怪不了我了。可惜……”赵语嫣撇撇嘴,“现在的她没了内力,味道不太好了。”

  说着,赵语嫣提步走进石室,她抬手招呼洛婉清:“来,进来,我送你上去。”

  洛婉清克制着作呕的冲动,提步走进房间门,赵语嫣抬手“啪”一下按在石室旁边一个凸起处,石室大门立刻落下。

  众人面面相觑,警惕看着周遭,赵语嫣也不再遮掩,转头看向参加复试的人。

  他们大多数是在初试被淘汰后走投无路而来的弱者,还有一些则是想争夺司使之位的人。

  她双手负在身后,神[se]温柔道:“各位进入这石室前,应该都听过规则了吧?那个房间门可以堆放很多尸体,”赵语嫣抬手指向旁边耳室,随后又指向脚下地面,“只要这里空了,我们脚下地板就会上浮,浮上去,就成为司使了,就可以活啦。”

  “赵语嫣你发什么疯?”一个壮汉大声道,“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哎呀,你声音好大。”

  赵语嫣面露怯[se],走到对方面前,抬手扶上对方肩头,委屈道:“吓到人家了。人家不该说这么多话,我错了。”

  壮汉冷眼看她,抬手就想推她。

  然而也就是那片刻,赵语嫣手弓成爪,如铁钳一般一把抓住壮汉手臂,一扭一拽,竟是猛地将壮汉手臂撕扯了下来!

  血水喷洒而出,所有人吓了一跳,壮汉痛得嚎叫,随后朝着她就扑了过去。

  赵语嫣歪头看着冲过来的壮汉,抓着壮汉断掉的手臂,朝着他脑袋狠狠一砸,柔声道:“我该直接撕的。”

  音落刹那,壮汉头骨宛若被砸烂的西瓜,瞬间门炸裂开去。

  他整个人扑倒在地,脑浆混合着血流在赵语嫣脚下,赵语嫣脸上血[se]点点如梅,周身染血,她抬手[tian]了[tian]手上的血,皱起眉头。

  “太弱了,血不甜。”

  说着,她看向周免满脸惊恐的人,温柔笑起来:“你们谁的血[rou]香一点呀?我饿了好久了。”

  没有人敢说话,洛婉清看着面前神[se]清醒,但疯得让人惧怕的女子,忍不住捏紧了刀。

  赵语嫣似乎是察觉她害怕,转头朝她笑笑,安抚道:“别怕,今[ri]我不撕你。”

  话音刚落,赵语嫣猛地朝着身边人出手,一把撕下一个人的血[rou]。

  众人对视一眼,干脆道:“先一起杀了她!”

  说着,所有人一起冲上去,赵语嫣闻言大笑:“杀我?来呀!”

  霎时之间门,整个房间门化作修罗地狱,血[rou]横飞。

  洛婉清站在角落,闭上眼睛,任凭血[rou]飞溅到自己身上,躲无可躲。

  她从未见过这样杀人的场面,这根本不是生死决斗,这明明就是一场狂欢。

  对于赵语嫣而言,这样的场景似乎让她非常兴奋,死囚并不都是废物,所有人一起集合起来,赵语嫣身上倒还是受了几道伤。

  但是这些伤对她来说只是让她更激动,疼痛似乎是一种刺激,她整个人异常亢奋,抬手作爪[cha]入对方身体,竟是开始一片一片撕起人的□□来。

  洛婉清[bi]着自己冷静旁观着这一切,一个死囚察觉到她,似乎是想起什么,猛地冲来,抬手就将刀架在洛婉清脖子上,挟持着洛婉清道:“赵语嫣,你同党在我手里,你住手!”

  听到这话,赵语嫣动作一顿,回头看向被劫持的洛婉清,不可置信:“你居然让刀架在你脖子上?”

  “你停手,我们不动你。这次司使一共选两个人,你就是其中之一,不必再动手了。”

  架着洛婉清脖子的人见赵语嫣当真停手,咽了咽[kou]水,颤声商量道:“如何?”

  赵语嫣听着对方说话,笑出声来:“挺好呀。”

  “你们活不下来的。”

  洛婉清没给赵语嫣撒谎的机会,平静道:“你们知道太多了,她没打算让你们活着。”

  “惜娘~”赵语嫣闻言,拉长了语调,似是撒娇,“你要不动手,我就把你杀了吧。”

  这话让所有人愣住,赵语嫣勾着嘴角:“太过废物的话,我送你进监察司也没用,不如先送你去和张九然见面吧?”

  “她死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猛地出手,一把钳住劫持他的人握刀的手腕,反手就将刀锋朝着对方脖颈压去!

  对方头颅应声而断,赵语嫣高兴起来,重新开始杀人,一面动手一面激动道:“死了吧?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呀?她怎么愿意为你给我吃呀?你为什么要自己进风雨阁,你种蛊了吗?”

  洛婉清没有理会她,她站在原地,在方寸间门麻木抵挡着所有扑过来的人,干净利落割断他们的喉咙。

  周边都是血,都是人,她平静听着赵语嫣道:“你知道吗,我和她认识也是这样的场合,风雨阁将我们关在一起,好多人啊,杀到天亮。她也像你一样,就一直站在原地。我可想杀她了,可就是杀不了。”

  赵语嫣说着,捏爆一个人的头,感慨道:“阁主喜欢她,她又那么强,她竟然还骗我,搞得我不想吃她了。”

  最后一个人被赵语嫣撕开,赵语嫣站在满地尸体碎肢和血水中,转身看向洛婉清,温和道:“我一点都不高兴。”

  洛婉清抬眸看她,赵语嫣盯着她,走到洛婉清面前,抬手将指甲抵在洛婉清胸[kou],轻声道:“她的内力在你这里吧?”

  洛婉清看着赵语嫣抵在她胸[kou]的指尖,轻声道:“她怎么骗你?”

  “她说要给我吃,让我保护你上东都,等到了东都,她来找我。”赵语嫣声音温和,“可她跑了,还害得我去追。追到了,她居然没有内力了。没有内力我吃她做什么呀?一点都不好吃。”

  洛婉清抬起头,只问:“她人呢?”

  “我废了她筋脉,打断了她的骨头,要不是阁主护着她,我还想一[kou]一[kou]撕了她。”赵语嫣往前一步,洛婉清后退一步,赵语嫣面露可惜,“可她没有感觉了。她看不见,听不见,闻不到味道,也感觉不到痛苦,她就坐在护国寺门[kou]等死。前天秦珏去护国寺,就从她旁边走过去,但他认不出来她了。”

  她筋脉尽断,容貌尽毁,满身污泥瘫软在护国寺门[kou],和任何一个乞丐无异。

  洛婉清退无可退,赵语嫣笑起来:“他还给了她两枚铜钱,笑死我了。这么几天了,要没人管,她该死了吧?”

  洛婉清控制着自己颤抖的[yu]望,和杀了面前人的冲动,她扭过头去,沙哑道:“把人扔进耳室,上去吧。”

  赵语嫣没说话,她低头看着自己放在洛婉清胸[kou]的指尖,似是在竭力克制自己,咽了咽[kou]水道:“阁主说,让我帮你,说你有用。”

  洛婉清抬眼,赵语嫣笑了笑,眼里尽是渴求:“张九然的内力在你这里吧?”

  “你想吃我?”

  洛婉清看着赵语嫣,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赵语嫣[tian]了[tian]唇:“我只吃一[kou],可以吗?”

  听到这话,洛婉清笑了。

  她抬手撩起自己的头发,馨香在空中散开,她低垂下头,露出自己纤长的皓颈。

  赵语嫣的目光都被她脖子上的血管吸引,她眼中露出狂热,听见洛婉清叫她:“你过来。”

  赵语嫣急切伸手去拥她,完全没注意自己露出柔软的腹间门,然而也就是那一刹,洛婉清猛地挥刀!

  赵语嫣反应极快,她神[se]一凛,一把抓住钢刃。

  然而不知为何,抓住刀刃那刻,她真气却仿佛不存在一般瞬间门泄出。

  没有真气护体,她的手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刀刃猛地削过她的手掌,将她的手削成两半,于此同时,洛婉清另一只手弓成爪,学着她的模样,掏进了她的腹间门。

  赵语嫣不可置信看着洛婉清:“你……什么时候……下毒……”

  “一开始。”

  洛婉清平静挖过她五脏六腑,握住她的心脏。

  “我从进来,就在井水里下了毒。”

  一天四个时辰,大多数人都要喝水。

  她不是针对某个人,她是针对所有人,将迷药下在了水井里。

  “我没有喝过水。”

  赵语嫣还是想不明白,洛婉清轻笑:“你碰了他们的血。”

  莫说她还喝了他们的血,哪怕只是碰,以她撕人的数量,也足够毒素通过皮肤浸透。

  她进来之前就吃了解药,她的发香是药引,只要迷药入体,闻见她的发香,就足够催动药效。

  听到这话,赵语嫣恍然大悟。

  洛婉清死死盯着她,沙哑道:“你死得太便宜了。”

  赵语嫣轻笑,她眼神骤凛,朝着洛婉清就扑了过去!

  也就是那一瞬间门,洛婉清内力猛地灌入赵语嫣周身筋脉,摧枯拉朽,将她筋脉寸寸爆开,骨头节节碾碎!

  赵语嫣嚎叫出声,洛婉清一把捏爆了她的心脏。

  血水飞溅在洛婉清身上,赵语嫣整个人瘫软下去,她的唇齿就在洛婉清颈畔。

  到死了,她都想吃这一[kou]。

  洛婉清将人甩开,深吸了一[kou]气,她在赵语嫣身上摸索了一阵,就将赵语嫣身上的钥匙全都摸了出来。

  她果然是提前进入地宫,根本没有和监察司[jiao]接。

  她身上有上百把钥匙,洛婉清拿到之后,就开始把尸体往往耳室扔。

  她每扔一点,地面就升高一点。

  她疯狂扔着尸体,满脑子都是赵语嫣的话。

  “她就坐在护国寺门[kou]等死……”

  “这么几天了,要没人管,她该死了吧?”

  护国寺。

  为什么是护国寺?

  因为张九然答应她,要给她送那一把匕首。

  为了这一件事,她没有去西北,她逃出流放队伍,救走她家人后,她千里迢迢回来了!

  洛婉清的心狂跳,她什么都顾不上,什么都想不了。

  她只知道,快一点,再快一点,她每多争取的一刻钟,都是可能救下张九然的一刻钟。

  她将所有尸体扔瞬间门,头顶机关旋转打开,她踩在满地鲜血的石板上,一点点来到地面。

  刚到地面,她就发现自己站在庄院庭院里,朱雀和玄山领着人站在原地,看见洛婉清,玄山使了个眼[se],监察司的人立刻下了地牢。

  朱雀迎向来,看着满身是血的洛婉清,只问:“姑娘身上可以钥匙?”

  洛婉清伸手入怀,将那一百把钥匙扔在地上。

  朱雀扫了一眼,便笑起来,拱手道:“恭喜我监察司多添一位司使,现下随我去拜见……”

  “我想出去。”

  洛婉清打断他,朱雀一愣,洛婉清捏着拳头,抬眼看朱雀,沙哑道:“我有一些要事要办,可否等我办完之后,再做接下来的事?”

  “这……”

  朱雀迟疑着,还没等他说话,一个冷淡的声音从不远处阁楼传来。

  “备马,让她去。”

  洛婉清听不出那声音虚实,只知得了许可,她转身就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她冲到门[kou],翻身上马,骑马一路朝着护国寺狂奔。

  护国寺,是她年幼在东都去过最多的地方。

  她在那里许过无数心愿。

  可从未有过一次,她如此虔诚。

  她希望那个叫张九然的人能活下来。

  她一路驾马狂奔,来到护国寺。

  深夜护国寺人烟稀少,她一面搜寻着张九然的踪迹,一面按着两人约定地点,来到那颗百年树下。

  她一眼扫到有被挖过的新土痕迹,她用手快速掏出来,掏了没多久,便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盒子,盒子旁放着一坛酒。

  她动作一顿,随后将盒子取出,打开之后,江少言赠她那把匕首端端正正放在里面,另外还一封书信。

  洛婉清打开信,借着月光,看见清丽潇洒的字迹。

  “清清吾妹,见信如晤。

  你若得见此信,想必已顺利通过监察司考核,无缘相见恭喜,只能提前留酒水一坛,以作相庆。

  这一路应当极为坎坷,不知你如今如何,些许事我未曾言明,如今却不得不说。

  我之身份,为风雨阁左使,自幼承袭阁主教诲,将阁主视为恩人,阁主许诺为我报仇,数次刺杀谢恒未遂。为报阁主之恩,我做尽违心之事,平生悔恨无数,最悔一人,我所做之事,万死难辞。

  我本想最后一次刺杀谢恒,非死不回,不曾想却在狱中遇你。

  你手中匕首,正是当年我从我父腹间门掏出之刃,我苦查多年,一直错认为谢氏族刃,如今经你之言得知,此乃皇后王氏族刃。

  我师父相思子,出身王氏死士,我曾见他有断刃一把。

  如今前后想来,当年杀害我父之人,应当[ri]后救我养我之人。

  认贼作师,作恶多端,我难以相继,情何以堪?

  故而,我决意离开,前尘尽去,重得新生。

  此时你既想借我身份,我便顺水推舟,本想救下尔等家人后,便另寻离开,不曾想半路为阁主所察,周旋之下,只能将此事如实相告。

  阁主如今并不知我已生反意,只当我[yu]离风雨阁,念及师徒情谊,答应安置洛氏亲眷,放我离开。

  若你刺杀谢恒成功,自此与风雨阁无关。

  若你刺杀谢恒失败,亦不牵连家人。

  若你不愿刺杀谢恒,你家属身边侍奉之人名为青绿,乃我一手培养,我已[jiao]代过她,你可另寻机会,借监察司之力,救出洛家。

  我许君三路,已尽全力。我非圣人,自有盘算。你若憎怨,我亦相受。

  感念相救之恩,如今我应已前往西北,山高水阔,有缘再见,匕首如约奉上,望君珍重。

  另外,我有一弟,名张逸然,字玉安,乃昌顺十一年探花,若君得意,[ri]后朝堂之上,还请关照一一。

  前路漫漫,万望以我为戒,还请柳惜娘,[ri]后大仇得报,亦得圆满一生。

  罪人张九然,就此拜别。”

  洛婉清看着这封半真半假的信,感觉有什么卡在喉咙,卡得她生疼。

  她红了眼眶,颤着手想要骂人,却不知从何骂起。

  骗她,时至今[ri],还是骗她。

  什么重得新生?那时候她的,分明就是去死,前尘尽往,尽断此生。

  什么“半路为阁主所察,念及师徒情谊”……

  明明是她被风雨阁发现,相思子要拿她家人作为人质,她借着和相思子师徒之情,为她讨了一条出路。

  听相思子的话刺杀谢恒,无论成败,她家人都不会有事。

  不听话,那她也为她安排了内应,

  而她就接受风雨阁的惩罚,断骨废脉,从只是失去内力的普通人,彻底成为一个废人。

  到最后,她不曾让她帮她报仇,不曾说明原委,还说自己去西北,山高水阔,让她珍重。

  唯一的请求,只有关照她的家人,以及……

  “还请柳惜娘,[ri]后大仇得报,亦得圆满一生。”

  张九然这一生,全是绝望困苦,她不憎怨上天,不嫉妒她人,还想在人生最后,祈愿另一个走在她老路上的姑娘,圆满一生。

  罪人张九然……

  洛婉清看着纸页,落下眼泪。

  这封信她不能留,她颤抖着将信放进装着匕首的盒子,抱着盒子和那一坛酒,踉跄着站起身来,走进灯火通明的大殿,将信点燃。

  火焰燃烧间门,她看见大殿外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似乎是个女子,衣衫褴褛,满身泥泞。

  洛婉清一愣,随后急急赶去,那女子周身骨头都已经断了,软软瘫在地上,她慌忙扒开女子遮掩着脸的头发,露出一张满是狰狞的脸。

  洛婉清呆呆愣在原地,她看着那张脸,张了张[kou],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守寺院的和尚从大殿走出来,他疑惑看着洛婉清:“姑娘识得这位?”

  洛婉清说不出话,她抱着张九然,眼泪扑簌而落,不断点头。

  和尚松了[kou]气,只道:“这位施主来这里好几天了,来时她同我们说,她在这里等人,等死了让我们把她抬走就好。我们不敢妄动她,每[ri]就给她吃些药,看来姑娘就是她等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多……多谢。”

  洛婉清慢慢回神,她终于发出声音。

  随后她便意识到,她不能在现在把张九然带回监察司,她刚考入监察司,不清不楚带张九然回去,对于她们都很危险。

  她深吸一[kou]气,冷静下来,同和尚道谢后,问了最近的医馆,便将张九然抱起来,带着她赶到医馆。

  医馆大夫还在问诊,洛婉清抱着人进去,急道:“大夫,我将马抵在这里,这位姑娘劳烦你先照顾,明[ri]我就来赎。”

  “姑……”大夫正想说话,洛婉清带血的刀尖就[cha]在桌上,她平静看着大夫,只问,“可否?”

  大夫不敢说话,洛婉清看了一眼被她放在床上的张九然,抿了抿唇,随后又报了一串药材,同大夫道:“这些药先给她用下,明[ri]我再来看。我不是坏人,你别担心。若有什么事,你到监察司,”洛婉清拔刀走出大门,“找柳惜娘。”

  说着,她提着刀,往监察司走了回去。

  冷风在她脸上,她平静走东都宽阔的街道上。

  三月正是桃花初始的季节,她闻着风中花香,一步一步走回监察司,扣响监察司的大门。

  她每一次抠门,都抠在自己心上。

  之前她一直想,她要来到监察司,她要报仇,她要用权力,她要保护所有人。

  为此她不惜一切代价,生死不悔。

  然而在这一夜,当她抱着那个早已丧失一切感觉的张九然,当她接受着那个女子的祝福和馈赠,她却突然意识到。

  她要来到监察司,不是为了报仇,不是为了权力。

  她是想要过好这一生。

  她要报仇,她要求一份公道,以平息她的憎怨,然后好好地、圆满地、走过这一生。

  她一声一声,扣响她的命运之门。

  很快,大门便打开来,领人来到门边的是朱雀,洛婉清认真看着他,行礼道:“见过朱雀使,我回来了。”

  朱雀似乎被人叮嘱过什么,看见她明显哭过、但异常平静的面孔,朱雀没敢多问,甚至还带了几分小心翼翼道:“跟我去拜见司主吧?”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点点头,跟在朱雀身后。

  她走过九曲回廊,一直走到监察司最深处,步入一个小院后,就见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庭院正上方长廊上,一个青年穿着素白单衫,正端坐原地,面前案牍上堆满卷宗,周边亦是卷宗。他一面执着朱笔审批着卷宗,一面之前主持监察司考核的玄山正站在他旁边禀报什么。

  他生得极好,长眉入鬓,凤目薄唇,肤[se]近乎苍白薄纸,映照得唇[se]、发[se]都极为浓烈。明明看上去是极为艳丽的长相,周身气质却十分冷淡,他听人说话时,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这样疏远于人世的气质,便显得原本浓烈的五官寡淡了下去,带着道家独有的出世禁[yu]之感,让人想起高山积雪,白鹤乘云。

  洛婉清过去见过无数模样生得极好的公子,却没有一位——哪怕是江少言——能比得上面前这人。

  但谁能想,这样姿容无双的清俊公子,握着的是监察司这样天下最利的刀。

  洛婉清不敢多看,垂下眼眸。

  朱雀朝着洛婉清挥了挥手,洛婉清洛婉清走上前去,单膝在地上。

  朱雀站在一旁,恭敬道:“司主,此次只有一位司使通过考核。”

  听到这话,高处青年垂眸看她。

  他没有问她去哪里,亦没有问她做了什么,只是平静看了她许久,让人从上方递出一方令牌,冷淡开[kou]:“入了我监察司的门,你就是我谢恒的人,且报上名来。”

  洛婉清正要出声,有人突然从外面急急赶了进来,高声道:“司主,不好了!”

  这声音太高,惊得给她递令牌的侍从手上一抖。

  令牌落到地上,洛婉清便听见传消息的人跪在地上,急道:“岭南道传来的消息,洛氏流放路上遇到山崩,满门丧命!”

  这话出来,冷意从上方瞬间门压下来,全场鸦雀无声。

  洛婉清单膝跪在地面,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抓紧地上的令牌。

  三月[chun]风夹着桃花吹拂而过,她扬起一双清亮如刀刃的眼,看向高处明显带了怒意的青年,在一片寂静中,平静出声:“卑职,柳惜娘。”

  ******

  洛婉清进入监察司时,三皇子府邸后院,李归玉正坐在长廊上刻着木雕。

  三个月前,他刚回东都,便封王开府,圣上疼惜他漂泊在外,赐他无数金银珠宝,但他都收了起来。

  他的王府很简单,庭院里都是自然生长的普通植物,他好像还在民间门那样,穿着一身素衣,坐在长廊上,低头刻着一只小狐狸,狐狸圆头圆脑,栩栩如生,看上去极为可爱。

  这是他在民间门这几年学会的技艺之一。

  他学过很多东西,比如编织会动的蚂蚱,比如给一个姑娘盘发髻,比如画眉,比如做饭,甚至于绣花、猜谜,踢毽子……

  讨好一个姑娘的事情,他学了很多。

  而如今能一个人安静做的事情不多,他闲来无事,总会刻上一些小东西。

  “殿下。”从岭南道千里迢迢归来的侍卫被引进来,跪在地上行礼。

  李归玉给狐狸刻着耳朵,轻声道:“你不在岭南护着她,你回来做什么?”

  “殿下,”侍卫迟疑着,“流放半路山崩,小姐……去了。”

  这话出来,刻刀猛地划过手指,鲜血落到木雕上,青年顿住。

  他感觉有些疼,但不知道是哪里疼。

  其实他做过无数次准备,他觉得她死了也是极好的。

  人世间门太多痛苦,留着也是受难。

  她若死了,到干干净净,可以一直留在他身边了。

  但她选择活着。

  她选那把匕首的时候,甚至于拥抱着捅他的时候,其实他有那么一瞬欣喜。

  于是他也接受了,她活着也很好。

  哪怕再不相见,她在另外一个地方,一个人,好好活着。

  她在岭南,可以继续行医,可以吃她喜欢吃的荔枝,可以继续每天贪睡,再去吃她喜欢吃的糕点。

  她还是可以高高兴兴,快快活活的留在这世间门。

  等他死了,他再让人给她一杯鸩酒,他们就可以一同在黄泉重逢。

  甚好。

  他想通了,接受了,做好所有她活着的准备了,可她死了?

  李归玉有些想笑,又觉得嘴角莫名沉重,他笑不出来,低头抹了一把狐狸脸上的血,平静询问:“怎么确认的?”

  “这是小姐的遗物。”

  侍卫拿出一个染血的荷包。

  李归玉回眸,落在那荷包上。

  他一瞬就想起来,她不善刺绣,她年少时候,姚泽兰给她布置的女红作业,都是他为她绣的。

  然而在她入狱前,她每天都偷偷摸摸在绣什么。

  那时候他没在意,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那个画面就变得异常的清晰。

  甚至清晰到她被针扎了手指,有些吃痛“嘶”了一声,然后抬头看见站在窗[kou]的他时,赶紧将东西收在身后,紧张看着他的神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心尖仿佛是被那根针扎了一下,随后就是许多针,密密麻麻扎在柔软的心脏上,疼得他皱起眉头。

  他伸出手,将荷包拿过来,荷包上是一对像鸭子一样的鸳鸯,角落里写着小小的“少言”一字。

  这两个字像锐利的刀,一刀一刀剜在他的心[kou]。

  他疼得有些烦躁了,便低下头来,将荷包认真系到自己腰间门,站起身道:“杀了吧。”

  听到这话,地上侍卫露出惊恐之[se],一把抓住李归玉衣角,急道:“殿下!属下该死,求殿下饶属下一命!属下[ri]后努力办事,属下……”

  “你都说你该死了,”李归玉站在长廊,平淡道,“为什么还要活呢?”

  说着,李归玉回头,认真看着侍卫:“我让你好好看着她,我要她活,你却让她死了?”

  “是山崩……”

  “那你为什么活着呢?”李归玉盯着他,提了声,“你既然阻止不了山崩,她都死了,你活着做什么?!”

  侍卫一愣,那一刻,他不知道李归玉到底说的是谁。

  李归玉拉过自己衣角,握着刻刀,转身往房间门走。

  刻刀刻入他的手心,血流了一路,他却没有察觉。

  他只觉得疼,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近乎窒息。

  他不知道怎么了,不明白发生什么,许久,他终于说出一句让自己稍微平静的话:“将王妃的牌位放在我房里。”

  这话出[kou],他终于觉得舒服了些,他突然又想起来,阻止道:“不,不用你准备,我自己来刻。”

  “殿下?!”

  跟在李归玉身后的管家震惊抬眼,随后忙道,“殿下,若让人看见牌位……”

  “那就把看到的人都杀了。”

  李归玉平静出声,回头看向管家。管家愣愣看着面前人冷静得让人害怕的眼睛,听他一字一句道:“小姐说了,她要[ri]夜看见我,以免黄泉太冷,她找不到我的来处。不让她[ri][ri]看着我,她找不到我怎么办?她死了,”李归玉歪了歪头,轻声道,“该回到我身边了。”

  管家说不出话,他看着李归玉转身走进和扬州那位洛家小姐闺房摆设一模一样的房间门,听他冷静命令:“把她的尸体找回来,她活着是我的人,死后入我的坟。哪怕只剩一根头发,都给我带回来。”

  “我的小姐,”李归玉仿佛还是当年那个等待小姐梳妆的侍卫,撩起衣摆,跪坐在外间门桌前,一瞬间门,他低眉垂眸,气息尽敛,像是再温和不过的一位江南青年,轻声道,“总是得回到少言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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