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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大梦一场


“你倒也不必沮丧。”彷佛猜透我心中所想,他缓缓道:“朕与你,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个擂台上。深沉的心计与先人一步的谋算,是在天长日久的宫闱血腥弑杀中习来的。你,自小锦衣玉食地被人捧在手心,虽说聪慧,可到底心思单浅,又不曾经历过步步维艰的处境,自然磨砺不出这样深沉的心急。不是朕的对手,便也无甚出奇的了。”

我缓缓将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冷静得出奇,“那么,你告诉我,该如何做,我才有资格与你匹敌?你当初答应过,要给我机会报仇的。”

慕容瑜回首一笑,那目光如寒冰般冷峭,讥诮道:“你竟信朕?”

“你……”我一个激动,血气冲上脑门,涨红了脸,喉头腥甜得腻人,一张口就有血丝缓缓溢出。

慕容瑜淡漠的眸子终有了一丝裂缝,忙奔至床前,扬声大喊:“传太医,传太医。”

我却拼着最后的力气支起半边身子,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龇牙裂目,“慕容瑜,我云墨迟早已生无可恋,活着,就是为了复仇。你凌辱了我的身子,还这般欺骗我,玩弄我于鼓掌之中。我,我云墨迟纵是你的阶下囚,但宁死也不愿再这般屈辱地活着为你所玩弄利用。”

说着,口中复“哇”的一声吐出一大滩鲜血在床前。

那双手,紧紧地扶住我的肩,冰凉的声音中似有一丝惊慌,他道:“云墨迟,你怎么了?你不能一心求死。你若想赢朕,若想复仇,只管留在朕的身边学习着就是了。朕,也是一介凡人,总会有被你抓住破绽的地方。你的复仇,并非全然无望的。你,你不要寻死。”

我已睁不开眼,只觉得身体内的力量渐渐流失,手自男子的衣襟无力滑落,心底轻笑:原来无所不能的慕容瑜,也会怕呢。怕我死了么?怕我死了没人替他做事么?

“你不许,我偏要死。慕容瑜,你也有不能如愿的时候呢。”我轻笑着,已是气若游丝。

陷入昏迷前,我隐约听到男子阴狠中夹带一丝揪心的呼喊,“墨迟,你若敢寻死,我就杀了南宫澈和南宫婉陪葬。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耳畔的哭喊与混乱一直没停止过,杂乱的脚步声来回响起,扰得我睡不好觉,不觉蹙眉,人却不愿意醒来。

“皇上恕罪,泪妃娘娘急怒攻心,加之先前受刑落下的病根未愈,此番……此番只怕凶险得很。”老者颤颤巍巍的声音飘入耳内,他口中的“泪妃”莫不是我吧?

随之是瓷器落地的声响,男子寒声道:“何为凶险!若治不好她,朕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

那老太医忙磕头求饶:“皇上饶命,娘娘得的是心病,她若不自救,谁也救不了她呀。”

“心病?”慕容瑜琢磨着这句话,忽然道,“都下去罢。”

有人走近床畔,坐下,轻执起我的手,呢喃:“墨迟,你想见他,是不是?”

周围的声响,我一直听得见,此时不禁动了动眼珠子,而后听他叹一声气,道:“朕,知道该如何做了。”

我能感觉,有一道幽沉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久久不去。那人自心而发的那股子郁结晦涩,莫名感染了我,寝梦难安。

“朕,会如你所愿。”彷佛知道我能听见,他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却含了太多的复杂之情。

而后,是男子沉重萧索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渐行渐远。纵在睡梦中,我也不觉松了口气。

慕容瑜这个男子,戾气太重,锋芒太盛,在他身畔,我总有芒刺在背,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可是,为何他的离去,他话语中淡淡的怅然若失,却会让我生出一丝不忍,彷佛亏欠了他什么。

伴随着慕容瑜的离去,喧闹了好几日的莲华苑归于平静,竟再无一人进来打扰我的清修。我难得舒展了眉头,沉沉入睡。

这一觉,不知道是睡了多久,只觉得朦胧间有人在我耳边喃喃低语,指尖轻抚我的脸颊,极尽温柔。

“迟儿。”那人唤我,三分哽咽,七分动情。

“我来了,对不起。”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

而昏昏沉沉的我,却心有感应般动了动眼珠子,干涩的眼底竟涌上一层泪意。那泪,顺着眼角悄然无声滑下。

我来了,对不起。

纵然不能挣开双眼,但我知道是你。沐昕,我知道是你。不是那个冷漠疏离的平晋侯南宫澈,而是上京那个与我情投意合的翩翩状元郎沈沐昕。你可知,只要你说一声“对不起”,过往的一切我都能释怀,都会原谅你。只因我知,我的沐昕,必定不是真心伤我,你定是身不由己。我在等,等你向我坦诚一切。沐昕,你怎的从来不曾告诉我,你有着那样艰辛苦涩的过往?

微凉的指尖轻拭去我的泪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是在心疼么?

“别哭。”依旧是那样轻轻柔柔的口吻,一如回忆中的那般醉人宠溺,而我,果真乖巧地止住了泪。

过了一会儿,眼角的温暖骤然失去,男子抽身离去,我不由揪紧心肺,眉宇成川字。

是门扉打开的声音,不多时,脚步声折回,有一股浓浓的药味袭遍屋子各个角落。

“迟儿,咱们乖乖喝药,好不好?”那样清越的嗓音,柔若春风,带着几分醉人的醺意,任谁听了也拒绝不了。

我依旧紧闭双眸,任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搀扶起来,倚在叠加的厚枕上,安静地咽下他喂到嘴边的药,再也没有将其吐出来。

偶尔有药汁流出嘴角,他也会细心替我擦去,偶偶细语一句歉然。他就坐在我的身畔,细语絮絮,听来却不觉得心烦,只觉甘之如饴。偶尔,夜风偷偷从窗口吹入室内,他还会替我捞起散落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那样相对无言的岁月,如此安好。

沐昕,你可知,自国破家亡后,我心头第一次涨满了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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