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玉容有碍

“姑娘身上的伤未好，不宜久站。若蒙姑娘不弃，不妨进来与在下同坐？”

且不说他于我有救命之恩，便是萍水相逢，被这般静若兰芝玉树般的公子相邀，想来世间女子大多推却不了，也不舍推却吧。

我一笑，“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公子挑眉笑得极轻淡，却是光华弗加，“这初夏里虽说不是极热，但姑娘逛了许久，又在外头站了许久，想来也有些口渴了。不如在下为姑娘煮茶如何？”

是为我煮茶，还是为你心中那个与我相似的女子煮的呢？

这句话，我差点脱口而出，幸得拼命忍住，只佯装无事地笑：“多谢公子。”

此后，我们也甚少开口说话，只静静坐着，看他动作娴熟地煮茶，如行云流水般优雅。这看似竟寻常的一件事，在他做来，却让人觉得是那般的雅。

待沁人的茶香扑鼻而来，公子将土陶色的茶盏递至我面前，微笑道：“姑娘请喝茶。”

我怔了半响，才将视线收回来，小心接过他的茶盏，不想还是触到了他的指尖，面上一热，忙低头借喝茶掩饰自己的异样，浑然不顾那是滚烫的水。不想，嘴唇舌头传来一阵热辣的疼痛，才知被烫伤。我不由得松了那茶盏，落到地上又是一阵碎裂声，站起身来，张嘴大呼起来：“啊，烫！水，水……”

公子见我被热茶烫伤了嘴，眼中现出一抹愧色和怜惜，慌忙起身提壶为我倒一杯凉水，不知是紧张还是怎的，倒的水都给洒到了桌上，杯里的寥寥无几。好不容易倒满，递到我面前，一面柔声道：“别动，仔细脚下的碎片割伤了脚底。”

那一刹，看着公子为了我急白的脸，还有张惶的神色，我不禁有些痴了，就连嘴唇上的疼痛也一并消失了似的，再不觉得疼。接过了水，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鼻子微微发酸，眼眶略有些湿润。

公子见我这般神情，只当我疼得厉害，立时狠狠将手击向石桌，懊恼道：“都是我不好，若非我大意，也不会教你受伤。都是我不好！”

“我……我与公子的那位故人，果真长得很像么？”颤巍巍问出这么一句，我甚至不及深想，可问出来，虽有些懊恼，心下却坦然了。我从来，便不是心里能憋住话的人。有些事，如若朦朦胧胧地被瞒在鼓里，不如将它戳破来得好。

公子的眸光怔了怔，忽而有些伤感，“何止是像？简直，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简直就是一模一样，难怪呢……

我别过脸，不愿教人瞧见我眼角滑落的泪，只低低道：“那个被公子记在心上的女子，真是好生幸福呢。”

他似乎也有些吃惊我的言语，过了一会儿，才道：“姑娘何出此言？”

我微微一笑，“只是一个与她样貌相似的女子，便可得公子这般垂怜，愿意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带回家里悉心照料两个月。而我方才不过是烫伤了嘴唇，且也不是公子的错，可公子当时却是那般紧张，将错一味往自己身上揽，恨不得代我受苦。在我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公子尚且如此情深，若是对着公子心中的那个女子，还不知会是怎生的如珠似宝呢？有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说句妄自菲薄的话，我如今这副尊容，便说不得丑陋如鬼，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位女子非天香国色，却仍能得公子这般倾心相待，这份福气，又怎生不教天底下的女子艳羡呢？”

听我这么说，公子那双静若寒潭的双眸立时灼亮起来，一刹间，天地也不禁黯然失色，“姑娘果真这般想？”

我静然微笑，满嘴的苦涩只得往下咽，“自然是我的真心话。”

可不知怎的，公子眼中的光辉忽然黯淡下来，望着我，不由叹一声气，怅然道：“不，我待她并不好。若非因我，她也不会受那样多的苦，受那般折磨。她是那样的美好，万千宠爱在一身，笑靥无邪，原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是我给她的幸福添了阴霾，是我害了他的一生。所以她才会，她才会……”

听这语气，这位公子和他所爱的女子之间发生了许多事，也许，是一段无可挽回的伤心。看来我是不小心勾起了人家的伤心往事。可既然勾起了，便不能置之不理。再者，我也不忍看这般温润如玉的公子伤心。

我不解：“那位姑娘怎么了？难道……难道她，死了么？”

公子的眼眸染上了一层迷雾，烟雨锁重楼，但也不及他的深重。我知道，层层迷雾后，藏着的，是伤心。

“不，她没有死。她只是，只是不记得我了。”

说着这话时，他悄悄别眼睨了我一记，不知怎的，心底竟有些隐隐作痛。

我掩下心头的怪异，只问道：“不记得公子了？这……这怎么可能？”

便是不倾慕，可这般风姿出尘的公子，见一面也难忘怀才是呀。

公子起身，倚栏望着平静无澜的湖面，也许，他望的不是这湖面，而是记忆中的那个女子。

我上前，站在他的身侧，见他撒了一把鱼食下去，立时便有许多金鱼游过来抢食，打破了静谧的湖面。那样的画面，若在平日里，我看着会觉得很有趣，此刻却觉十分碍眼。

觉察到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或者说，是落在了我左脸的伤疤上。那块疤痕，我早已看开，亦不介意旁人的目光。可此时，在他的淡淡一扫下，我却觉得是那般的自惭形愧，恨不得找个洞将自己藏进去。

“公……公子，你为何这般看我？”我仓惶地低头，闷声问。

他忙歉然一笑，“姑娘莫要误会，在下不是觉着姑娘的面容有碍瞻仰，而是触及了心事。想来，姑娘也不是生来就有这伤疤，她也是。只因后来出了许多变故，她才会花容受损。仔细说来，还是因我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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