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做梦
滔滔一上街就得跑,整个世界都是灌水的,台风天气很多小车都有停运,雨水把人泡透,大风还要再把表面的水分蒸发,这样可以把整个人体的体温全部吸走。
滔滔觉得是真的冷,“老板,有没有事情做”
是一家甜水店,门脸很小,老板一个人还在擦桌子,滔滔站在门口,觉得可以洗碗的,湿答答的头发挡在眼前,他讲话很客气,看起来很温和又无害,还带着一点学生气的天真,“有什么脏活累活可以跟我讲,我跟我妹妹刚到香港的。”
糖水罗要关门的,看滔滔一眼,“喂,台风要来了,我要关门的,你不要在外面乱走,我这里啊,没有事情要做。”
一般人第一次求人做事,这样子就可以走了,因为还有一点面子跟自尊心,还有一点不能说出口的不服气跟要强在心底的,但是滔滔不是,他甚至带着笑解释,“我知道台风要来啊,老板你看你这边沙包还没有堵上,一会店里面会进水的。”
一边讲,一边手脚很勤快地去帮忙搬沙包,浑身湿答答的,甜水罗在打交叉封窗户,看他一眼懒得管,你愿意搬就搬喽,是做小买卖的又不是开慈善会的,自己又不是耶稣会给人发点心吃吃。
但是还是忍不住看几眼的,这个孩子的话,做事非常的细节,他就是这样的感觉,沙包他搬的时候很重,一次一次会费劲的,他就看滔滔把沙包堆在门外控水再搬进来,然后交叉堆叠,活就干的漂亮。
“老板,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洗完碗再走吧。”又进去洗碗,洗碗之后又把碗擦干净装起来,台面都收拾很干净。
甜水罗煮甜汤很出名的小馆子,老板有点驼背的,戴着老花眼镜往厨房里面看,他忙完就闲着,看滔滔是不是会偷东西。
滔滔擦干净手就出来,他在里面不多看的,洗碗就是洗碗,我不会去看你锅里有剩什么东西,“老板,收拾好了,我先走了,沙包很重,你腰不太好,等明天早上台风过去了我来帮你搬走啊。”
讲完就要走,他讲出来要饭吃,但是真的不是无赖要饭吃的,就是肚子再饿,口袋里面没有一分钱,他还是比较相信一个真理的,在这个社会上呢,有手有脚还是可以活下去的,无非是活的辛苦一点。
他勤快能干,把所有事情都做好的话,不怕没有人请做事的,不怕饿死的。
人嘛,可以死皮赖脸做事,但是不能死皮赖脸要饭吃。
出门口的时候,甜水罗也一直在等,这样没饭吃的杂工很多的,油麻地呢,治安很差劲的,连续几年都是臭名昭著的黄赌毒地,有些烂的。
他一眼就知道冯滔滔从哪里来的,但是出门了真的没有再回头要一碗饭吃,甜水罗打伞追出来,“我小本生意,请不起人的,我看你小子心细,做事情又有章法,给你指路呢,你去前面仓库里面去,他们会招分报纸临时工,你去讲是潮汕人,他们老板姜美玲,对同乡很照顾。”
一碗红豆甜水,还有一把伞,甜水罗是真的惜才的,这边潮汕人很多都是早年过来打拼的,十个有钱人里面有一半是潮汕帮,很抱团的。
滔滔不懂这个路子是怎么回事,匆匆接过来,听甜水罗匆匆讲,“不过今晚不要去,这两天歇业的。”
他还是不太懂,风越来越大,伞根本撑不住的,怕坏了他收起来,糖水里面进了雨水,进桥洞的时候,脚底下报纸哗啦一下掀开。
是弄弄在报纸下面,她披着报纸一直在等的,见到他就很惊喜地讲,“哇哦,你回来了啊,有淋湿了很冷的,进来没有风要好很多的,我等你很久了,怕你迷路了,又怕雨太大你路上会摔坏。”
她讲话讲很多,跟着他脚跟后面走,滔滔觉得太近了都会不小心踩到,一把捞着她起来放在个破木板上面,“诺,吃吧。”
弄弄像个圆锥,因为她把报纸披着,有点冷的,随手撕下来一块报纸,站在那里打开,是红豆沙,很感动地看着滔滔,要讲些什么的,很感性的一个女神。
滔滔把衣服拧干水,“快吃吧,不是剩饭放心吧,也不是垃圾堆里面捡来的,只有甜水喝,没有别的东西吃。”
“是,我知道的,我第一看看见,打开这个盒子开始,我就知道这不是剩饭的,滔滔你真的好厉害的,你外面肯定很辛苦做事,然后人家给我们甜水喝对不对,还是这样好喝的红豆沙对不对,看着就真的好绵软啊。滔滔,你真的很厉害啊。”
她讲话的时候,眼神是亮晶晶地,很专注认真地在夸人,语气是那样的真诚,滔滔转过身看一眼,她还在用勺子举着沙给他看,意思是真的很绵软,都出沙了。
滔滔突然就觉得不太一样了,整个世界很安静,安静地只能听见她举着勺子大口吃东西的声音,“嗯,你喝。”
转过头继续去穿拧干的衣服,什么不太一样呢
就是很软,很温柔,像台风眼。
触底的温柔,在呼啸的雨夜里面回荡反复,像是海浪一波一波冲洗海岸,莎莎的绵。
是的,这个女鬼,讲话很温柔。
你这辈子有被这样夸过吗
夸的你像是宙斯。
像是一个永远不会陨落的神,永远不会打败仗的不会落魄的勇敢的神。
冯滔滔回身的时候,就连衣服中缝的扣子都带着风铃一样的轻快。
能看出来弄弄吃的腮帮子有些鼓,她大概很久没有吃过甜水了,想吃东西很慢在嘴里要很久,但是又喜欢很大口,“我很建议你尝尝看,我喝第一口的感觉”
她叉着腰,微微缩着脖子,又一下抬起来,手快速地捧着脸,“就像是这样,一下我就盛开了,我觉得海底的女神们都没有我现在感觉的这样好,因为只有我喝到了冯滔滔带来的红豆沙,我觉得我以后都会喜欢喝这个甜水了。”
这些话有用吗,冯滔滔看着她。
没有用。
不能饱肚子,不能挡风遮雨。
但是他受用。
真的受用。
他吃这一套,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
忍不住要回应她的,“是嘛”
“你喝。”弄弄点了点碗,推过去给他。
身上的报纸一动就响,冯滔滔一边喝一边扫一眼,想找点东西把报纸换下来,她看着有点冷。
结果就看见上面的报道。
报纸大亨姜美玲女士停报三天,难怪甜水罗讲今天仓库那边没有活做。
弄弄也发现了,闲着无聊扯下来铺开读,“好大手笔啊,竟然停报三天唉,你看她每年都要在这个时候停报的,名下的娱乐产业也会闭灯歇业。”
是姜美玲女士,她如今是报业大亨,弄弄觉得自己看到还是笑的,摊开手像是跟自己无关,“真的好感人啊,一定好爱她女儿吧,因为女儿失踪所以每年在失踪日报纸歇业,娱乐场所闭灯哀悼。”
滔滔点头,“可能,大概很爱她女儿,上面有写她女儿跳海的,虽然讲失踪,但是大概率死掉了。”
“是啊,死掉了。”弄弄低着头,掏出来针线,继续绣花。
滔滔看她安静做事,帮她把线团扯开,又找了枯树枝把线重新缠绕起来,“诺,你要不要这样做事啊,线乱了以后不要急,你找准一根呢,慢慢地绕出来就可以了,千万不要一顿乱扯,慢慢来嘛,我帮你单独缠起来,这样你以后就好用了,也不会打结了。”
弄弄听着听着,本来是有点悲凉的,结果滔滔讲话太多,她就有点绷不住的,她就静静地看着他手里的小树枝,飞快地缠绕成线团,像是签字上面插着一个章鱼小丸子,扎扎实实地。
“滔滔,我觉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你对我很好的。我知道因为我肚子叫,你才大雨天跑出去的,我手笨不会做事,你不仅仅帮我,还一点一点教我做事的,好有耐心。”
滔滔不屑,换个线团继续缠,“理线团就好了啊,我们家里穷,只有我跟阿姨还有阿婆,小时候我就帮她们做很多事,洗衣服做饭下地,打线团最轻松了。”
就这个女鬼,手笨也就算了,脑子也有点脱线,不过朋友嘛,他觉得是的,他们今天开始,是朋友,大概是比朋友好一点的朋友。
他没有跟弄弄讲,他也没有朋友的,因为是未婚先孕的非婚生子,在潮汕地区很受歧视的,因为这个,也没有人跟他玩,不打架就不错了。
他觉得也是可以的,还可以接受。
朋友嘛,会突然有一瞬间心灵相通,大概是觉得这个人还不错,品行还可以,做人做事都还勉强可以的时候开始的吧。
弄弄干活从来不积极,拿着绣花当日子过的,磨蹭还话多,“那你等明晚要求仓库找事情做吗去帮姜女士做事吗她肯帮同乡,真的有十块钱吗”
“去看看喽,早点睡了,我帮你做个小木板房子,你进去睡了。”
弄弄躺进去,其实像个小棺材,毕竟捡来的木板随手做的,滔滔觉得挺像的。
但是见她躺在里面很高兴,高高兴兴地进去,很仔细地来回摸了摸,“滔滔,你真的手好巧,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比其他人要出众很多。”
滔滔不想讲话的,累了还困,还饿,一点东西不够他吃的,但是听见了,听很清楚的,“睡觉。”
弄弄就马上闭嘴,“那你晚安哦,你要做一个很好很好的梦。”
滔滔笑了笑,依旧没说话。
有的女神呢,真的没有太大本事的,甚至很鸡肋的,但是弄弄就有个很清晰的认知,你如果觉得自己没有人家聪明,做事也不那么利索的话,那你至少发展一下别的有点,比如做人的优点。
最起码嘴巴要好一点对不对,让身边人跟你相处很快乐很舒服,最起码要让对方觉得跟你相处很快乐是不是
她就是凭借这样很简单很无用的道理,来交朋友的。
不知道有没有用处,但是她希望她的朋友,每天都很开心,就连梦里也要开心才可以,美好的愿望。
滔滔呢
他也没交朋友过,但是他知道好坏,懂是非,如果是朋友的话,那就是亲近一些,自己人的,你对朋友是有一些责任的,你要保证她过的好一点,尽量的好一点对不对,你可以力所能及地做一些事情。
他也没想过,会跟这样的鬼做朋友。
想了想,回想这一天的事情,他觉得日子很好,很有冲劲,明天也会好好做事,然后赚钱,赚到钱给阿姨写信。
然后再赚钱,让自己和无脸鬼吃饱饭,有个屋头住。
最后呢,还要赚更多一点,要给阿姨阿婆寄回家去,然后跟小女鬼住大屋,红豆沙天天晚上当夜宵吃。
朋友,家人。
今夜的雨有止,但是今夜的梦很大。
大到整个油麻地都放不下,飘到月亮上去。
因为有个小女鬼,力气很大,会托举他的梦,就像是在海底托举他不要被淹死一样。
不过,这都不影响他第二天起来做事,他要去投奔报纸大亨姜女士,凭借同乡关系,找事情做活下去,所有的立足之地,也将会从油麻地的报业仓库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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