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第 145 章
过了居庸关之后,大军行径的路线就由向西转向正北。
康熙派遣胤祐跟着左副都御史阿山,去祭拜居庸关山川之神。
胤祐漫不经心的骑在马上,看起来就对皇父这个安排不怎么满意的样子。
阿山摇了摇头,他真是摸不透这位七阿哥的性子。皇上交代的祭祀是皇家尤为重要的活动,其他皇子若是得了这个机会,一定会慎重的将事情办好。
这位七阿哥倒好,一路上那副漫不经心的事情,仿佛是来游山玩水的。
胤祐确实是来游山玩水的,拜什么山神拜他还差不多。
居庸关建在,始自秦代,比山海关的建造还要更早一些。
相传秦始皇修筑长城时,将囚犯、士卒和强征来的民夫徙居于此,取\”徙居庸徒\”之意。
居庸关建在一狭长溪谷之中,两旁山势雄奇。周围清溪萦绕,翠峦叠嶂,花木繁茂,山间鸟鸣。绮丽的风景,有\”居庸叠翠\”之美誉,置身于其中,往两旁山峦仰望,尤为壮观。
虽然不怎么情愿,但为了完成任务,胤祐还是跟着阿山一道,祭拜山川之神。
他对小剑灵说道:“把山神叫出来我瞧瞧。”
“算了吧,他可不敢出来见你。”
祭拜山神之后,胤祐同阿山一起登上云台。那上面有一间喇嘛庙,称泰安寺。云台的基座是由汉白玉构成,下面有券门,券门内两侧石壁及顶部遍刻佛像。
胤祐还在云台周围发现大量诗词曲赋和碑刻,历经各朝各代,文字也大不相同,有的少数民族文字,他甚至不认识。
胤祐看得新奇,但阿山催促他回去了。他们还得赶路。
胤祐跟着康熙的大军继续往北方蒙古草原行径。越是往北走,气温就越低。他们需要翻过长安岭,登山的距离至少有十里路。
为了防止车马秩序紊乱,康熙命令大多数官员和将领下马,在沿途指挥,保证辎重粮草顺利上山。
康熙倒是没有让两个儿子下马,但胤祐却自觉自愿上前帮忙。
他发现行军打仗的将军不是只有中军帐中运筹帷幄,或是率领三军冲锋陷阵。那只是其中一部分工作,而大部分时间,他们需要长时间赶路、宿营,翻越崇山峻岭、风餐露宿,除了日常琐事,还会有意料之外的情况需要处理。
比如这一日,他们在山顶宿营。睡到半夜,胤祐就感觉本来背对着他睡着的八阿哥,忽然翻个身往他怀里钻,梦呓一般,说了声:“七哥,好冷。”
胤祐也感觉到了,半夜强降温,冷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源源不断的往里灌。
兄弟俩只能抱在一起,才能继续睡,不然早就冻醒了。
早上起来一看,原来昨晚下了一场大雪,俯瞰山林,银装素裹。
关键是下山的路积雪足有半尺厚,人倒是能走,马也凑合,马车可不行。
康熙便命大军留在宿营地,又派一小队人马到前方探路。
不过好在雪很快就停了下来,艳阳高照,到了中午雪就化了,他们这才继续赶路。
最近几日天气并不好,昼夜温差大,白天很晒,晚上很冷,一到中午就开始刮风。
这样的天气让人们的心情也跟着大起大落。官员和骑兵还能骑马,步兵和火器营,以及一些仆从就只能步行,其实还是很艰苦的。
众人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如刚出发的时候。
就这样,大家精神萎靡,但仍旧井然有序的下了山。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好走许多,平坦路途还短。张诚告诉胤祐,这说明山的背面比南面高一些。
胤祐恍然大悟,这就是地形特点,制作地图的时候就应该画上去。
这天继续行军,仍然是崇山峻岭,大部队继续行径,再有不到两日路程他们就将到达蒙古平原,到时候路就会好走许多,三万六千大军也能回合。
胤祐坐在马上,眼睛却四处张望,有时候看看湛蓝的天空和柔软的白云,有时候也看人,看那些士兵脸上的神情,去猜测他们心里所想。
“小七,你快看旁边!”
胤祐耳边忽然出现一声尖叫,是小剑灵,除了他,谁也听不到这个小东西说话。
胤祐正想让他别这么大惊小怪,有什么事好好说的时候,眼角余光就看到旁边一个人抽出匕首,抹向自己的脖子。
霎时间周围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但胤祐的屁股已经离开了马鞍,整个人腾空飞了起来。
他轻功很好,飞檐走壁没有问题,越过几排正在行进中的士兵更是不在话下。这是傅先生教的,小剑灵非说也有自己的功劳。
他越过众人头顶的时候又快又灵敏,身形飘逸灵动,衣袍随着劲风翻飞的画面格外好看。
周围的士兵不约而同的,眼睛都望向了他这边。
就在那人的匕首即将划破自己脖子时,胤祐的脚尖已经踢上了他的手腕。
这个人胤祐认识,还打过好几次交到,当初就是他来报告胤祐胭脂和小白龙打架的事情。
那是一个牧马的官员,唯一的工作就是照看康熙的马匹。但他好像生病了,实在坚持不了走那么远的路,但又不想一个人被抛在荒山野岭养病。指不定病还没养好,就先被山中的野兽吃得骨头也不剩下。
就算胤祐没用多少力气,但这一脚下去,也够他受的。手腕一麻,匕首就落了地,随即整个人也因为惯性,向后面倒去,最后坐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这边,就连康熙也看了过来。
他脸上的神情,冰冷而凌厉,仿佛用眼神在说,一个上马驷的马曹,死了也就死了,唯一的作用就是动摇军心,还得把他随身的马匹、行李、骆驼和粮食分配给其他人,财产充公,尸体抛弃在路边,以儆效尤,看以后谁还敢。
胤祐却觉得,有问题解决问题就是了,不用寻死觅活,给旁边的人造成影响和心理负担。
其实也不用处理什么,就是给他看了看病,吃了些药,做点心理辅导:“你的工作这么轻松,不就是跟着皇上走一趟,回来就能领赏,怎么那么想不开?”
聊了半天才知道,原来这位大哥昨晚上就感觉身体不舒服,向自己的上司汇报,非但没有等来军医的治疗,反而还被骂了一顿。
天气忽冷忽热,感受风寒的人多,军医忙着给王公大臣看病,哪里顾得上他们这些打杂的小喽啰?
到了白天,还得继续赶路,他们每天至少要行径五六十里的路程,跋山涉水的,确实很不容易。
胤祐开导了他一番,又给他诊了脉,吃了些药。其实一两句安慰的话,人也就不那么钻牛角尖了。
更何况安慰他的人是七阿哥,温柔细心又好说话。
而后,胤祐带着他回归大部队。康熙没说什么,但还是略施惩戒,罚了那人的俸银。
胤祐认为赏罚分明是应该的,但是每一名士兵的性命也很重要,即便是上了战场,也不能叫他们白白的去送死,更何况,现在还没上战场,怎么就开始有战损了?
康熙看着他,过了半晌才说道:“你这么仁慈,以后怎么做大将军?”
胤祐惊讶道:“做大将军就不能仁慈了吗?”
康熙冷哼一声:“做大将军,如果太仁慈,还怎么上阵杀敌。”
胤祐耸了耸肩:“仁慈是留给自己人的,对敌人那自然是要残忍一些。”
康熙又问道:“如果一支军队,纪律不够严明,如何能管理好那么多人?”
胤祐却说:“我认为,纪律严明和珍惜他们的生命并不冲突。他们违反军规自然应当受到处罚,但并不是用死亡来威胁他们。”
“谁教你的?”
胤祐又有些诧异:“《论语》、《孟子》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康熙比他更诧异:“你一个天天在书房门口罚站的学生,还知道《论语》、《孟子》说了什么?”
“……”
胤祐无奈叹了口气:“看来师傅们没上在阿玛跟前告我的状。”
“不需要别人告你的状,你在上书房哪会儿干了些什么好事,整个翰林院都知道。”
“额……”
两天之后,他们终于走到了蒙古平原地区。于是,队伍开始放慢速度,等到与前后的其他军队汇合。
这天,他们走了四十多里路,最后来到一条湍急的小河旁。这个季节,北方的天气仍然有些寒凉。为了避免涉水,大军在平原上弯弯曲曲绕行了大约十里路才来到一处湖泊旁。
这时候太阳渐渐偏西,快要落山了,康熙便命令在这里宿营。
康熙不知哪里来的兴致,要在湖边钓鱼,拉着胤祐和八阿哥陪他。
三个人坐在湖边,胤祐和八阿哥一人拿了根鱼竿,分别坐在康熙两侧。
康熙问他俩:“知道这湖叫什么名字吗?”
八阿哥平时最是踊跃回答皇父的提问,但今天这道题去把他难住了。
这个地方他们没来过,湖泊叫什么他还真不知道。
胤祐用蒙古语说出一个名字:“郭和苏台察汗诺尔。”
这就是草原上的一个小型湖泊,其实就算是草原上的牧民也不一定能叫得出名字,康熙也是刚才听下面一个蒙古官员说的。
但是胤祐竟然叫出来了,这倒是令康熙有些意外:“你是怎么知道的?”
胤祐笑了笑没接话,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这一路到巴颜乌兰,大大小小的山川、河流、湖泊、还有城镇,没有我不知道的。”
“……”
康熙看着儿子,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小家伙说要上前线打仗,一点也没有开玩笑。他在出发之前,已经做过打量准备,查阅过许多资料。
他那日在山上发现煤矿,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观察细微,但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查阅过一些资料。说很早以前,就有附近的山民,曾经在太行山脉的余脉,零零星星见到过煤。
胤祐和八阿哥努力了半天,两个人什么也没钓起来。此时天已经快黑了,鱼漂下沉,康熙适时手竿,一尾叫不出名字的鱼在半空奋力摆动尾巴,水滴溅得到处都是。
身后的大臣又开始夸张的惊叹,随即你一句我一句,开始吹嘘皇上乃是真龙天子,竟然能在如此寒冷的季节从水里钓上来鱼。
胤祐凑过来看了一眼,又咽了咽口水,问道:“今晚吃鱼?”
康熙很是高兴,反问道:“你想怎么吃?”
胤祐转头,去看八阿哥:“小八,你说,怎么吃?”
八阿哥想了想,说道:“我猜,七哥想烤着吃。”
康熙四十多岁的人,还有军务在身,倒是没什么功夫跟两个儿子野外烤鱼。
于是,他就把这条鱼赏了两人,让兄弟俩自己去烤。
这鱼倒是挺肥,架在火堆上滋滋啦啦的,听着就怪有食欲。
胤祐又让人去把策棱叫了过来,让他也尝尝味道。
策棱皱了皱眉,问胤祐:“你想吃鱼?”
“啊?”胤祐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味道很是鲜美,专程让你也来吃吃看。”
“等着!”策棱转身就走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就看他挽着裤脚从湖边走来,手里拎着三五条鱼,都已经开膛破肚,就连鱼鳞都已经处理干净。
胤祐:“这……”
八阿哥看了看他光着的小腿,黝黑粗壮,还有未干的水珠。于是招呼道:“赶紧过来烤烤吧,你不冷吗?”
策棱看了一眼他身旁让出来的位置,还是走到了胤祐另一边坐下。
于是,三个人又把刚弄来的几条鱼吃了个赶紧。胤祐觉得这鱼的味道真不错,差点没把鱼刺一并嚼来吞了。
第二天天不亮,就有人发现,七阿哥坐在湖边一动不动。
康熙问他:“这是做什么?”
胤祐说:“这鱼味道不错。”
“还没吃够?”
胤祐看准时机,将鱼竿猛地上提,终于收获一条自己钓上来的大鱼:“送回去给我乌库玛嬷尝尝。”
他还没忘记出门的时候对太皇太后的承诺,看到什么好吃的,就派人给她送回去。
于是,康熙果真让人把鱼给太皇太后加急送了回去。
越是向北行径,地势就愈加平坦,但气温也越来越低,时不时就要下一场大雪。
毕竟这才三月中旬的天气,连京城偶尔也会下雪,更何况塞外。
不过到了蒙古草原,马匹可以沿着水域牧放,节省草料。
康熙甚至连马匹放在哪一边都要管,命令全都放在左翼,违令放于右翼将从重处罚。
如此,又走了十多天,时间进入四月,但天气还是冷,时不时就要下一场雪。不过水草更加丰茂,草已经没过膝盖,成了做饭时候的燃料。
到了晚上,胤祐跟着张诚他们几个西洋传教士一同测了纬度。通过一台大行天文环测定纬仪,精确计算他们所处的位置,在北纬43°57′,这和之前他们计算的行程大致相符。
胤祐和六阿哥对这个仪器很感兴趣,其实他对这些西洋传教士带来的仪器都很感兴趣。
两个人私底下还进行过讨论,关于仪器的工作的原理,如何制造出来等等。
胤祐说:“我真想把它拆了,看看里面是什么样?”
六阿哥大惊:“千万不要,仪器之后还会用到,若是坏了,阿玛可能会打死你。”
胤祐看着天边群星,冲六哥嘿嘿一笑:“回去再拆!”
少年人总是充满了雄心壮志,两个人聊过之后,一致认为:“西方人能造出来的东西,咱们也能,谁还比谁笨一些不成。”
他们已经到了漠北,也就是喀尔喀蒙古,正在向噶尔丹所在的巴颜乌兰行径。
越往北走,水质越来越差。有时候需要到十里外的泉水取水做饭。
这些日子,雪倒是不怎么下了,天气晴好,但是早晚温差仍旧很大。
大军驻扎在一处盆地中,康熙派特使前往准噶尔大军的特使回来了。
康熙当初派他们去质问噶尔丹为什么出尔反尔,之前已经投降,称不再进入喀尔喀草原,现在又来,他究竟打算干什么?
这还用问吗?乌兰布通之战后,噶尔丹的处境早已大不如前,他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洗劫了他的老巢,占领他两座城池,他丢失了大片徒弟和牧民,怎能甘心,一定要在喀尔喀蒙古捞回点什么?
噶尔丹根本就没有接见特使,还差点杀了他们。这些人并没有打听到任何关于敌军的战力或是作战计划,反而被噶尔丹没收了马匹和骆驼以及食物,让他们徒步走回来。
有的人饿死了,有的人靠吃动物腐烂的尸体撑到了现在。
胤祐听到这里,差点没吐出来,这比杀了他们还要狠。通过特使的描述,胤祐竟然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形。
噶尔丹这个曾经的活佛,用怎样温和的语气,下达如此残忍地命令。
而康熙和噶尔丹明面上的争执点只有一个——噶尔丹想要得到土谢图汗和和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康熙偏要护着,不肯交给他。
几天之后,他们已到达边界处,再往前,就是噶尔丹盘踞的巴颜乌兰。
康熙命大军驻扎于水草丰沛的地方,这时候萨布素将军的信使到了,奏请皇上,于何处会和。
康熙点名问胤祐有什么想法。
胤祐想了想说:“依儿臣所见,噶尔丹似乎并不敢跟咱们打,萨布素将军过来也是让兵马徒增劳顿,不如让他们同样选择水草丰沛的地方安顿下来,随时待命。”
其实,东路军和他们中路军相隔已经不远,只要皇上下令,很快就能支援过来。
康熙认为儿子的考虑十分周到,于是让信使依照七阿哥所说,回去向萨布素将军回话。
如此又过了好几日,噶尔丹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可是,他们走了这么多天,路上遇到了许多不可预知的情况,可是出发的时候,每个人只带了八十天的粮草,现在已经明显不够了。
再坚持个几天,噶尔丹还没有行动,他们的补给就要跟不上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大军长途跋涉赶过来,本来已经很疲倦了,现在又即将面临缺粮的风险,一旦噶尔丹打过来,这谁顶得住?
于是,伊桑阿、索额图等人开始劝康熙回銮。
理由是,派出的探子来报,说噶尔丹被皇上亲征所震慑,不敢与之一战,准备向西边撤退。
所以,皇上现在可以回去了,让西路的费扬古将军去跟噶尔丹正面交锋。
康熙一听这话火气“腾”的一下就上来了。把这帮人狠狠地训了一顿。
“进剿之事从去年开始筹划,动用十万兵力,粮草辎重不计其数。出门的时候,就让皇太子告祭天地、宗庙、社稷,立下誓言,剿灭噶尔丹方可还巢。”
“不管是八旗、汉军还是蒙古军,无不期盼进剿噶尔丹,你们这些人也是自愿效力,告请从军。现在不想着奋勇向前,天天想着赶紧回去,谁再提这事,朕就诛他9族。”
他骂完了还不解气,又接着说道:“你们把朕当什么人?太祖、太宗,马背上打天下,建立基业,朕如何不效仿祖宗行事。今天来到这里,朕已经和费扬古将军约好夹击噶尔丹,若朕现在返京,留西路孤军奋战,回去之后如何跟天地、宗庙、社稷交代?”
胤祐在一旁听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恨不得披上盔甲,跨上他的胭脂,充入敌阵,替阿玛生擒噶尔丹。
但是,他脑子还是比较冷静的。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讲,伊桑阿他们说得也没错。
如果补给在几天内还不能到达,那还真不知道是谁生擒谁?
现在形势很微妙,但康熙仍旧硬撑着不肯退。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分队一波接一波,但是草原上除了一些山坡,又没什么障碍物。只要他们靠近,就会暴露在敌军视野范围内,所以也没办法打探到有用的消息回来。
大阿哥已经沉不住气,主动向康熙请缨,希望能够让他亲自带队,出去打探消息。
这实在是个危险的想法,一旦被噶尔丹的人发现,那几乎是有去无回。
大阿哥不是个性情沉稳的人,干不了这个活儿。康熙还没发话,明珠就忍不住站出来阻止。
其实胤祐也想去,但是他知道,打探消息是一件很专业的事情,他干不了。
关键是,他有一件事情没想明白——噶尔丹究竟在等什么?
双方已经在这里僵持了十多天,彼此都没有动静。康熙粮草不足,不敢贸然进攻,那噶尔丹呢?
摸不透敌军的想法,这让康熙也很忧虑。
他已经派人去通知吴留村赶紧运送粮草补给,可他们从京城走到这里也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吴留村怎么可能说到就能到?
不只是康熙忧虑,没有足够的粮食,让所有人都渐渐陷入了恐慌。
饭都吃不饱,谁还有精力去打仗。
几位皇子主要的任务就是掌管八旗大营的粮草、辎重、马匹等等,他们对这个情况最为了解。
年纪最大的三阿哥此时也不过虚岁而是,其他皇子更年轻,哪里见过这等局面,都有些惶然,甚至也萌生了想要劝皇父回京的念头。
胤祐没有这个想法,太多人关注眼下的形势,他反而不怎么关注。
反正一路上,他都没吃饱过,也不在乎饿这一两顿,或者一两天。
他把心思全放在了琢磨噶尔丹的想法上,好奇,他究竟在等什么,或者,在犹豫什么?
噶尔丹不是傻子,仔细想想就知道,康熙这边三万六千人,补给线又那么长,肯定会面临粮草短缺的境遇。
难道,他是想耗到中路军彻底断粮之后,再大举进攻。
胤祐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不轻,来之前就老是在提到土木堡之变。
朱祁镇那样的性格能忍辱负重,当七年俘虏。他阿玛这性格,大抵是要被噶尔丹当场斩首示众的。
这一晚,他和八阿哥在康熙帐中待到了亥时过后。康熙看他俩站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让他俩先回帐中休息。
胤祐也确实有点困了,一到入夜,天气就很快转凉。
他躺在毛毡的外面,让八阿哥睡在里面,就那么合衣平躺着。
八阿哥靠过来,轻声问他:“七哥,如果这时候噶尔丹打过来怎么办?”
“打呗,还能怎么办?”
就算打过来,交战的地点也不会是他们扎营的地方。康熙肯定会让儿子们留在后方,大可不必担忧。
“咱们现在粮草不足,若补给再不能到,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胤祐摸摸他的脑袋:“睡吧,饿不着你。”
也不知躺了多久,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就听到外面有细微的脚步声,一路传到中军大帐中。
胤祐立刻睁开眼站起来,迅速跑出营帐,来到康熙帐中。
原来是他们派出去的最后一个小分队回来了。
为首的人向康熙禀报,他们终于在昨晚子夜时分无限接近准噶尔军的前哨,这些厄鲁特人正沿着克鲁伦河向前缓慢推进,似乎正想着中路军进发。
这个消息暂时驱赶了康熙的忧虑,却让其他大臣更加恐慌。
康熙做了这么多年的准备,就是等着与噶尔丹交战之时,但大臣们却认为敌军这是趁虚而入,他们又想劝康熙回銮。
康熙命令道:“立刻差遣信使前往西路,通知费扬古将军兵分两路,让孙思克带领绿骑兵从后路压向敌军,殷化行带兵切断地方所有后路。”
胤祐脑子里还在想噶尔丹的事,他真的会进攻中路吗?为什么是现在?
胤祐脑子有点乱,他迅速在心里又把目前的形势理了一遍。
大阿哥、三阿哥和五阿哥以及裕亲王在前面,有三千汉军和两千八旗步兵。四阿哥和六阿哥、恭亲王在后面,有其余五旗精兵。中间是康熙的亲卫,以及上三旗精兵,还有一部分兵,由康熙亲自统领。
胤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记得,临走前张勇将军对他说过,噶尔丹虽然骁勇、诡谲,但他并非一流名将,没有想象中那么聪明。
于是,他开始站在噶尔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噶尔丹知道他们粮草紧缺吗?必然不可能知道,他们的探子打听不到准噶尔大军的情况,对方怎么可能打听得到他们的情况。
所以噶尔丹只能凭猜测。
如果是猜的话,那他知道西路军减兵尽三万人吗?
知道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西路就算减兵,噶尔丹手里有三万蒙古兵,怎么会害怕费扬古手中一万三千人?
如果不减兵,那四万六千人的队伍,这么艰难的补给线,再来四万六那也只是送人头。
所以……
“让我去!”胤祐忽然站了出来,把康熙和几位大臣,以及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八阿哥吓了一跳。
“小七!”康熙低声怒斥,“退回去。”
胤祐站在原地没动,躬身抱拳:“皇父,儿臣愿前往西路送信。”
“不行,年里都别想去!”
八阿哥拉了一把胤祐的袖子,轻声叫道:“七哥!”
胤祐不动声色的甩开他的手,上前一步,抬头与康熙对视:“阿玛,这封信,只能我去送!”
旁边伊桑阿、佟国维、索额图、明珠几人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这位从小养尊处优的小皇子,在这个时候出来添什么乱。
康熙有点不耐烦:“你说,凭什么只有你能去。”
“阿玛!我的胭脂是汗血马,对草原环境尤其熟悉,能够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它除了我谁也不认,所以,只有我赫塔才能在最短时间将这封信送达费扬古将军手里。我们能在路途中节省一半以上的时间,你就让我去吧。”
“七阿哥!”佟国维大概也体会到了前些日子,明珠听到大阿哥要出去打探消息的心情。甚至比他当初更加焦急,“这一路过去,随时有可能遭遇敌军,甚为凶险,就算老臣去,也不能让您去。”
“佟大人!”胤祐不知道郭罗玛法此时出来添什么乱,“你去?等你把信送到的时候,恐怕这一仗已经打完了。”
“……”
这话说得有点过分,但也不无道理。兵贵神速嘛,消息的传递往往是制胜的关键。
信件康熙已经写好,盖上他的印鉴,密封妥当。
他低着头,看着案几上那封信,以及旁边的一枚令牌。犹豫片刻,将东西拿起来。
而后,他走到胤祐跟前。胤祐心下一喜,伸手去接他手里的东西,康熙却又把手收了回来:“小七。”
“你得答应阿玛,一定要平安回来。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朕回宫如何跟老祖宗和皇贵妃交代。”
胤祐二话不说,从他手中把东西拿了过来,随后抱拳道:“皇父放心,儿臣定不辱使命。”
“皇上!”一向镇定的佟国维此时也乱了方寸,“万万不可,七阿哥才十五。”
“郭罗玛法,”胤祐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我今年虚岁十七了。”
这时候八阿哥忽然站了出来:“皇父,儿臣请旨,与七哥同去!”
胤祐拉了他一把:“你去什么,你就留在这里。”
“七哥,我功夫虽不如你,那也是从小扎实练出来的,与你同去,也能有个照应。”
胤祐不容商量的拒绝道:“不需要你照应,功夫练得这么好,留下来保护阿玛。”
康熙派了四名伸手最好,经验最丰富的斥候跟着他。
胤祐倒是无所谓,就算给他派再多人也跟不上他。
他回到营帐中换衣服,三名哈哈珠子得到消息之后全都赶了过来:“七阿哥,我们这就回去准备。”
胤祐没有穿盔甲,而是穿了身灰色行服:“准备什么?”
舜安颜道:“跟你一起去送信啊。”
“不需要,你们留在这里。”
胤祐在两名太监的帮助下,迅速换好衣服,把信件和令牌放好,戴上帽子,系上披风:“小玉,去把策棱给我叫过来。”
曹颜犹豫了片刻,还是领命走出营帐。
不一会儿,策棱就来了。路上就听说了胤祐要去西路给费扬古将军送信的事,此时看到他一身行装,腰间悬着七星,背上背着弓箭,就知道这一趟他非去不可。
“你等着,我回去换身衣服!”
策棱会错了意,以为胤祐是要叫他陪自己同去,转身就走。
胤祐一把将他拽住:“做什么?我去,你又不去?”
策棱皱眉:“那你叫我过来干嘛?”
“我有别的事情要交代你。”
策棱点头:“你说吧。”
胤祐拉着他的手:“听着,虽然噶尔丹是往咱们的方向来,但我觉得他这是迷惑咱们,他要打的是西路。”
策棱听不懂,他这么想的原因:“为什么?”
“我没有时间跟你解释,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不敢保证。若是……”
胤祐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若是他真是古今罕见的军事奇才,料事如神,就是冲着中路来的。你什么也别管,只负责保护好我阿玛的安全,带他返回京师。”
他这话说得有点吓人,究竟什么情况下,那得是打了多大的败仗才需要护着皇帝逃跑。
胤祐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我临走之前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他忽然凑到策棱耳边,低声道:“这些话你可别传到我阿玛耳朵里,以他的自尊和高傲,会打死我的。”
“好,不说!”策棱向他郑重承诺:“你放心,我会誓死保护皇上的安全。”
康熙身边有御前侍卫,有亲兵,人数众多,一般来说,不需要别人保护。
但就像胤祐说的那样,他要以防万一。
他知道,策棱是个心思纯粹的人,只要是他许下的承诺,就一定会做到。
胤祐走出营帐,看到那个被他救下的马曹牵着胭脂过来,后面竟然还跟着小白龙。
胤祐摸了摸小白龙的脑袋:“几百里路,也不是很远,用不着两匹马把。”
马曹说:“臣也没办法,它非要跟着。”
胤祐问小白龙:“你打又打不过它,速度耐力皆不如它,跟丢了怎么办?”
小白龙打了个响鼻作为回应。
胤祐在它耳朵根挠了两下:“行吧,一起!”
胤祐翻身上马,这就准备出发了。
旁边一个云骑校尉走上前,递了一卷东西给他:“七阿哥,地图。”
胤祐摆了摆手,没接:“用不着,地图早就在七阿哥脑子里了。”
胤祐翻身上马,牵了牵缰绳,正要冲出营地。忽然背后有人叫他:“小七!”
胤祐一回头,看到他阿玛从中军大帐总走出来,身后跟着他的各位议政大臣。
康熙走到胤祐跟前,递了个东西给他,手车回来的时候在儿子大腿上拍了两下:“快去快回!”
胤祐一夹马腹,人就已经冲了出去,四名斥候随即跟上。
康熙看了一眼头顶的星空,但愿不要下雪。
四名斥候本来是紧跟着胤祐冲出营地,往西面出发。可是,跑出去没有几里路,他们就连胤祐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就在刚才,他们听说七阿哥的马能日行千里的时候,都忍不住在心里嗤笑,就算是汗血宝马也不是真的能日行千里,何况这匹马看起来身材纤细,肌肉也不明显,并不想很能跑的样子。
现在看来,汗血马就是汗血马,他不单跑得快,体力还特别好,跑起来都不带减速的。一骑绝尘,眨眼就不见了。
这里是漠北草原,即便是四月中旬的天气,到了夜晚气温也很低,随时都有可能来一场暴风雪。
这里也不像漠南,有大片的草原。而是砂石与草地混合,看上去尤为苍凉。
胤祐的也是能力也是极好的,时不时就能看到草原上告诉奔跑的动物。
尤其是狼群,那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就在远处盯着他,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胤祐忽然想起,那年冬训,他和五哥六哥出去溜达,被三条狗一路狂追的事情,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他的速度太快了,狼群还没靠近,马已经冲出几丈开外,根本追不上他。
狂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像是无数把利刃划过脸颊,有刀割般的痛感。
他是个生来就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小皇子,到了冬天,为了预防寒风,出门的时候,脸上还要抹一层厚厚的油脂。
现在倒好,孤身一人,骑着马在草原上狂奔。随时可能会有狼群扑上来,也随时会有发现他的敌军在暗处放冷箭。
胤祐忍不住想,若是乌库玛嬷和额娘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别说乌库玛嬷和额娘,就是哥哥知道了也会露出震惊的神情吧。
其实,胤祐坚持要自己来送这封信,还有另一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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