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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神寂-第九章 决战


沧流历九十三年十月十五日,云荒大地上战云急涌,杀机四伏。

        而万里之外的碧落海上,黑色的巨浪奔腾翻涌,仿佛一群群被驱赶的怪兽。随着溟火女祭的祝颂声,黑色的海浪被某种可怖的巨大力量操纵着,居然向着天空不断涌去!

        “愿我之血,化为大海。蔽日夺光,与天同在。”

        红衣女祭站在哀塔顶上,双眼流着血。在她连绵不断的祈祷声中,商贾的咒语发挥出了极强的力量,令整个大海都为之沸腾。黑色的浪仿佛一条条从深海里疼出的巨龙在她身边咆哮,争着向天空里飞去。整个碧落海都在狂怒中战栗,还水被一种不知名的骇人力量拉扯着,形成了一道奇异的水墙!

        头顶的光,一分一分地暗淡下去了,耳边只有狂风巨浪的怒吼声。

        整个七海,都在这个可怕的咒术之下沸腾了。

        “海皇将祭献出所有的血,请大海听取他的愿望!”咆哮的大海中央,高高耸立的哀塔顶端,溟火的长发在狂风中怒舞,她仰起苍白的连,对着黑暗的苍穹厉声高呼,“请大海赐予他力量,完成他最后的愿望!”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哀塔里的那根金杖应声而落,彻底贯穿了苏摩的心脏!

        “诸神诸魔,俱归寂灭!”溟火双手合十,吐出了最后一句咒语,脸色苍白如死——漫长的仪式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和心力,在念出最后一句咒语的瞬间,她的身子再也无法支持,从黑色的哀塔顶端直直坠落,那一袭火红色的衣裙被风浪所淹没。

        长达数十日的咒术终于完成了,溟火女祭实现了她的诺言,以绝世的法术超越了血缘的限制转移力量。在苏摩献出自己所有血的时候,七海同时呼应了他的愿望。他的生命渗入了大海,从此以后,与碧海同在。

        ——一切有水有血之处,便是海皇无所不能之处!

        在血即将流尽的刹那,碧海之上的天空中原本合并在一起的星辰陡然分开了。一颗依旧沿着原轨道运行,而另一颗,却以惊人的速度急速地陨落!

        黑暗里,苏摩看着那两颗骤然分开的星辰,眼里露出了冰冷的笑意。终于,斩血之术完成了。他流尽了全身的最后一滴血,斩断了由他自己建立起来的星魂血誓。

        从此以后,他和她再无干系。

        意识在渐渐地消散,从未有过的疲倦袭来,永恒长眠的念头在这一刻住了他的心。苏魔静静地合上眼睛,外面的波浪声呼啸可怖,黑色的浪已经遮蔽了天空,他觉得自己的魂魄在渐渐消散,飞入了风暴中,和那些海浪融为了一体。然而,在他模糊的视线里,黑暗的最深处却浮现出了一个白衣少女腼腆的笑容。

        “记得要忘记啊……”她微笑着对他说,然后转身投向了万丈的大地,犹如穿云飞去的白鸟。

        “不要走……”在最后的幻觉里,他终于喃喃着,说出了百年来始终不曾说出口的话,“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声音轻微得如同叹息一般:“我爱你。”他徒劳地向着虚空里的幻影伸出手去,仿佛这样就能再次拥抱那个少女。黑暗的哀塔里,似乎又再度弥漫着她身上那种清新的味道——那个夏日,十六岁的白族少女身上白蔷薇一般美好洁净的气息再度将垂死的人环抱,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阳光和白昼的气息。

        然而,用尽最后力气伸出的手,却在空中停住了。

        一刹那的迟疑后,身闭塞的瞳孔扩大了,高高举起的双手缓缓地落到了地面上。有泪水从已经合上的眼里落下,化为圆润的珍珠铮然落地。

        这,也是他流干了血的身体里,最后的一滴水。

        他觉得身体忽然就轻了,他的很泼脱离了那个垂死衰竭的身体。

        只是一动,他就从地上轻易地站了起来,轻得快要飞起来一般。他回过头看到了地上的那具躯体——被灵魂抛弃后的躯体冰冷而僵硬,那个衰老不堪的人闭着眼睛,脸上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而满足的光芒。

        苏摩……苏摩,在生命还留在实践的最后一刻,你原来竟是如此满足?

        他茫然地看着那具僵冷的尸体,却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强烈的光芒从头顶笼罩下来,那是浩瀚星空里的无数星辰的光,吸引着鲛人的灵魂去往天空——是啊,每一个鲛人死后,他的灵魂都将融入大海,然后在满月的夜晚升上天际,成为一颗星星。如果在中途遇到了云层,那么就会化成雨,重新落入江河湖海中。

        鲛人的宿命,永远在水中流转不断。

        那么,自己也要归于大海了……和所有死去的族人一样,是么?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的神志为之一清:是的,他要回去!他一定要在今日赶回去!

        他曾经答应过族人要在今日回到镜湖之上和他们并肩战斗,哪怕身体在万里之外死去,他的魂魄也将乘着风浪而至,用尽全力呼唤出那天地间所有水的力量,为之一战。

        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快过魂魄的心念?自己让溟火女祭举行这样的仪式,不就是为了在最后的一刹那脱离这个垂死的身躯,可以将最大的力量投入到战斗中,为族人尽到最后一分力么?

        龙神、真岚、白璎……我必将归来,和你们并肩战斗。

        而这一战后,我也将得到永远的平静。

        万里之外,哀塔里的金杖落下的瞬间,虚无的城市里一双眼睛霍然睁开了。

        “太子妃醒了!”侍女们惊喜地叫了起来。

        然而那个突然醒来的女子却不停地喘息,紧紧地捂着胸口,仿佛心脏正在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贯穿而过——后土神戒在她醒来的瞬间发出了一道光芒,温柔而和煦,给了她力量。

        “苏摩……苏摩!”她低声呼喊,想起了梦中的可怕景象:她看到遥远的黑塔上,一个诡异的魔法阵正在启动,一根金杖刺穿了他的心脏,将他钉在了那里。他身上流出的血,染红了整片大海。

        金杖落下的瞬间,那种尖锐的刺痛是如此真切,以至于她骤然醒来。

        她浑身颤抖,不顾一切地奔过去打开了水镜。

        “不必看了,太子妃,”大司命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叹息,“那两颗并轨的星辰已经完全分开了——你的那一刻还在轨道上,而另外一颗,在方才的瞬间已经陨落。”

        白璎脸色惨白,死死地盯着水镜。是的,水镜里已经看不到那颗星辰的存在了。唯有她的命星孤零零地呆在原有的轨道上,宛如千年前便已如此孤寂。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解开了星魂血誓……”大司命一贯严肃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丝敬佩,“他不仅给了你一个新的躯体,也解开了对你的束缚。百年来存在与你们之间的宿命与牵绊终于被一刀斩断了,从此永无瓜葛……太子妃,恭喜你获得了新生和自由。”

        白璎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她想起了真岚离开前说的那番话,想起了那个人曾怎样不顾一切地为她挡下了所有的攻击和痛苦,却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不,不!不可能就这样死了……不可能!”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的眼里滑落,“他不可能就这样死了!”空桑太子妃忽地抬起头来,“我一定要找到他!”

        “太子妃,太子妃!”看着白衣女子不顾一切地向外奔出,大司命吃惊地跟在后面,“你要干什么?你难道要去碧落海?你疯了么?你不能去!如今外面正在——”

        白璎仿佛疯了一样地奔出,不顾一路上诸王和战士们吃惊的眼神,拉过一匹天马翻身而上。然而,在她仰起头的一瞬间,忽然呆住了。

        ——那一场旷世血战,正在她的头顶徐徐展开,宛如一幅可怖的画像。

        她看到了真岚,搏杀在血和火中的真岚。

        九天之上正在激斗,风起云涌,天地为之色变。整个整天军团在凶猛地攻击着一个目标——她的丈夫真岚。龙神穿梭于其中,巨大的利爪撕开了密集的炮火,突出的火焰焚烧着那些逼近的风隼。

        龙发出受伤的嘶吼,真岚的辟天长剑上留下了殷红的血。

        大地上无数人仰望着这一场战斗,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这些人里,有和靖海军团搏杀的鲛人,也有在东泽和九嶷与镇野军团搏杀的空桑人。甚至,还包括了在空寂之城里,和前来平叛的军队厮杀着的沧流人。

        可是,谁又能飞上九天,插手这一场战斗呢?

        “太子妃!”就在她握缰发呆的一刹那,白发苍苍的大司命赶了过来,嘴唇颤抖:“太子妃,你看到了吧?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要去找那个人么?你,你想要一百年前的事重演一次么?白族之王,空桑的皇太子妃殿下!”

        这样的称呼宛如利剑一般落下,刺得她身子一颤,捂住了胸口。

        她茫然地低下头,看到了右手无名指上那枚银白色的宝石戒指——后土神戒发出了柔和的白色光芒,轻轻勒紧她的手指。而她手里的光剑也在长鸣,跃跃欲试。

        她明白这两者都在召唤着什么。是的,她不能走——在这样的时候,她又怎么能走呢?

        “大司命,百年前的事不会重演。”她松开了压着胸口的手,回过头对着长者行礼,雪白的长发垂落到脚踝处,“多谢您的提醒,白樱不敢忘。”

        “各部之王,领兵待命!”她勒转了马头,飞驰入军中,“我先去支援皇太子——夜色降临后,各部全部出战!”

        “是!”各部的王者齐齐跪下,领命。

        白璎勒马转头,天马一声长嘶,向着水面飞奔而去。

        “天佑空桑!”

        所有的战士仰望着后土的佩戴者手持光剑跃出水面,被那样夺目的光芒和飒爽英姿所震惊,眼里露出了狂喜的光芒。

        ——百年前的那个末日,白衣女子宛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在城头托起了皇太子的头颅,就是如此呼喊的。

        “天佑空桑!”无色城里爆发出了风暴一样的呼声,“天佑空桑!”

        无数双眼睛从地面上看去,充满了渴盼、期待和畏惧。

        但,也有一些眼睛却逆着这些视线的。

        比九天更高的高空里,连飞鸟都无法到达的地方,耸立着无数的尖碑。风从这些沉睡的碑前穿过,发出奇特的呼啸声。云浮城里还是如此的寂寞,一丝人的气息都没有,只有一座空城随风而动。

        在空旷的祭台上,三位女神静默而坐,俯瞰着下界的风起云涌。

        “龙神和帝王之血,是否能遏制住伽楼罗和破军呢?”魅婀终于开口道,有些忧心。

        “未必……我观测了‘力量’的天平,它还是倾向于破军的那一端。”掌握着时间智慧的女神慧珈比上了眼睛,缓缓摇了摇头,“破军历经艰难出世,必将灭尽**八荒,扫荡这个乾坤——可惜它只有‘破’的力量,却没有‘立’的力量,毁灭这个天下后却无力在废墟上重建新的国度。所以,这个天地损有余而补不足,很快就会需要另一种力量来保持平衡。”

        “这么说来……”魅婀下意识地看向云荒大陆的北方尽头,“还要再等?”

        “是的,还要再等二十年。”慧珈点点头,掐指计算,“等二十年的轮回过后,少城主诞生在这片云荒大陆上,这个失衡的天平才会重新平衡。”

        曦妃微微蹙眉,长叹一声:“那么说来,云荒大陆还有二十年的动乱?这个灾劫,要让多少生灵涂炭啊!”

        三位女神都为之恻然,长久地沉默。

        忽然间,魅婀看着北方,低呼起来:“看啊!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三女神为之一惊,齐齐看向北方的九嶷——那里有一道光芒正穿透了密林散发出来,那种光是洁净而素雅的,仿佛可以洗涤一切黑暗。正沿着青水从九嶷帝王谷急速而下,向着镜湖彼端飞去。

        “是她?”魅婀凝聚目力,奇道。

        一匹白马从九嶷飞驰而下,马上的苗族少女手捧一颗灵珠,那耀眼的光芒就是从她掌心发出的。她紧紧握着灵珠,策马飞驰,正穿过梦魇森林向着镜湖方向疾奔。

        “那个皇天持有者么?”慧珈也有些吃惊,“她手上拿的什么?”

        “天哪!”魅婀又叫了起来,“是少城主!是少城主的魂魄!”

        三女神大惊而起,相顾失色。

        “少城主……没有去往彼岸归墟?她放弃了转生的时机!”慧珈喃喃,脸色苍白——三魂六魄若不进入轮回,不出三日便会再度飞散,流离于六道之外。离湮城主不惜魂飞魄散二十年,难道就为了免去云荒这二十年的灾难么?

        少女骑着白马,手握灵珠穿越了镜湖,仿佛受到某种无形的指示,一路向南。

        “是的,一定是少城主在指引着那笙去往乌兰沙海寻找自己的肉身,”魅婀轻声道,“也只有皇天的持有者才能接触那么纯净的灵魂,帮助少城主完成她的愿望……”

        忽然,曦妃抬起头来:“听!又出现了,这种声音又出现了!

        云浮城里呼啸而过的风里,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那种声音远远地向起来,仿佛有战鼓在地底擂起,隐隐震得天地都在动——这种声音前几日便出现过,然而却时隐时现,微不可闻,也没有引起她们的注意。

        “是远方的七海的呼啸?“魅婀奇道,远远地凝望云荒外的大海。

        “不,不是海啸。”慧珈重新闭上了眼睛,凝聚念力去感觉,“好像是……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她忽然变了脸色,霍然睁开眼睛,“天啊!这,这是什么?碧落海,你们看碧落海!”

        三女神齐齐回头,脸色顿时苍白无比——仿佛梦魇一般,那片碧蓝色的大海已经化为了一片漆黑!那片黑色起自璇玑岛的怒海海城,以哀塔为中心,迅速地扩散开去,所到之处海水皆为黑色。

        七海在以惊人的速度化为黑色。四面八方地朝着云荒直扑过去。

        “是海皇……海皇之血的力量!”慧珈喃喃道,脸色因为震惊而变得苍白,“是海皇用自己的血在操纵七海!”

        黑色的大海在沸腾,从远处朝和云荒扑来。“咚咚咚……”海底仿佛有战鼓在擂动,催动着那些可怖的黑色巨浪。

        “听到了么?那是海皇之心在海底跳跃!”慧珈低声道,看着脚下化为黑色的大海——海皇的血已经溶入水里,流遍七海,他以这种可怕的方式祭献了自己,将他的念力遍布整个大海。凡有水有血之处,便是海皇无所不能之处!

        付出了这样的代价,将自己的力量超越了极限,他……究竟想做什么?他竟然想超越神,作出连云浮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么?

        那种墨一样可怕的颜色从远方扩散开去,七海都起了呼应,向着云荒大陆扑去!东方的红莲海,南方的碧落海,西方的棋盘海,北方的苍茫海……那些大海的颜色依次变成了黑色,海浪滔天而来,仿佛化成了一只只巨手,向着云荒大陆和天空击去!

        黑暗的机舱内,潇持续地呼唤着主人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回应。

        被金针固定在金座上的她无法回头,也不知道此刻云焕伤势究竟如何了。她只是竭尽全力地控制着伽楼罗金翅鸟,和龙神在高空中搏杀。然而龙神加上帝王之血的力量,毕竟要高出这一架机械许多。若不是整个征天军团都赶来相助,恐怕胜利的天平很快要偏向那一方。

        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她不敢分心,但却清晰地听到了背后金座上有血一滴滴落下的声音。

        主人……主人一直在流血!潇控制着机械,只觉得心乱如麻。

        龙神巨大的身体在苍穹纵横,宛如金色的闪电一般,毫不留情地吐出烈火。那一瞬,她坐在机舱里看着海国传说里的神衹,看到她离自己如此之近,不由得一阵恍惚。

        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日……身为鲛人的自己,竟然要向自己的神衹开战!

        “主人,主人……”她喃喃着,想从背后那个人那里寻求到支持。

        然而,云焕依旧没有回答她,只有不断滴落的血发出单调而令人心寒的声音,潇心神大乱,再无法集中注意力。一个小小的疏忽,便被龙神的巨爪触到,伽楼罗微微一滞,龙背上的空桑皇太子立刻挥起辟天长剑,厉喝一声,全力劈落下来。只听“咔”的一声巨响,伽楼罗外壳上燃起了一道火光,整个左翼都被折断了!

        “啊!”潇发出了一声惊呼,努力控制着机械,然而,失控的伽楼罗已经一头往下栽去。

        征天剧团发出了齐齐的惊呼,看着战团中心的金色大鸟忽然燃起了大火,折翼坠落!

        “少帅!”将领们失声惊呼,银色的比翼鸟宛如九道闪电一般迅速下掠,射出了银索迷失土将坠落的金翅鸟拉住。然而,那种可怕的冲力又岂是九架比翼鸟能阻拦的?银索瞬间一一断裂,伽楼罗以更快的速度向下坠毁,大地上的人们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惊呼。

        潇的脸色惨白如死,刺入躯体各处的金针发出了微微的颤动——机械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快得几乎超出了她的承受力。

        舱室里一片黑暗,她极力想回头看看背后那个人的情况,然而身躯被固定在作为上的傀儡却连最后的心愿也无法完成了。

        她颓然地闭上了眼睛。或许,这样的结果也好。无论如何,她为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得以同死——这本来也是她唯一的心愿。

        何况,作为一个背叛者,能死在本族的神衹之手,也算是最后的赎罪吧。这样想着,潇放弃了对伽楼罗的操控,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下坠!下坠!继续下坠……速度到达极限的时候,出现了一刹那的静止——潇依然闭着眼睛,知道这短短的静止之后,到来的必然是彻底的爆炸和毁灭。

        然而,她忽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这种声音从内舱里响起,仿佛一阵风注入了这架机械里,让伽楼罗由内而外地发出了一阵战栗!潇吃惊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伽楼罗依然是静止的。

        不是坠落到了最大速度时那种短暂幻觉,而是真真实实地静止着!

        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半空托住了,这架庞大的机械居然在快要坠落到沙漠的瞬间停住了——这样剧烈的变化让伽楼罗的外壳发出了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然而短暂的停顿后,伽楼罗却缓缓地重新飞了起来。有新的力量激素地注入了这架破损的机械里,伽楼罗陡然焕发出了一层耀眼的金光,由内而外地颤动着。仿佛被,偶种力量追动着,重新向着头上的战云处升去。

        ——这一切,居然都没有经过她的操纵!

        “谁?”潇脱口问道,“是谁?”

        黑暗的舱室里,他感觉到有人从背后的金座里缓缓站起。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上。“主人?”她全身战栗,惊喜交加。

        “不,”然而,那个熟悉的声音却冷笑道,“不是他。”

        ——在他开口的瞬间,黑暗的气息扑面而来。潇的脸色转瞬变为苍白,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这不是主人,这绝对不是主人!

        “主人呢?我的主人呢!”她忍不住低呼,“他呢?你把他……把他怎么样了?”

        “呵……”一双金色的眼眸陡然转到了她的面前——背后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到了她面前,俯下身托起她的头。那双璀璨的金色眼睛深处,隐隐有着最为黑暗的光芒。

        那是属于魔的、毁灭一切的光!

        “你的主人?”那个占据了云焕躯体的魔在冷笑,“他死了。”他将手按在了身上的那个伤口上——伤口依然黑洞洞的,然而却不再有血流出,仿佛这个毫无生气的身体里的所有血都已经流干了。

        “多么愚蠢啊……破军!”魔在低声冷笑,“拥有了这么强大的力量,却还会被那些肉眼凡胎的盗宝者所伤?所谓的‘人’,哪怕是你,原来也是如此的脆弱……太让我失望了。”顿了顿,魔又冷笑道:“感谢那些不知好歹的家伙重创了他,如今他也终于安分下来了,不能和我争夺这个躯体的控制权了。我决定不再通过他的手来支配这个世界,现在,这个躯体是我的了!”

        “不,”潇陡然一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不!”

        “不必抗争,小鲛人,”魔大笑起来,左手按住了金座上女子的头,“从今天开始,你便是魔的仆人。来,舍弃你那些无用的小小私情,成为一间彻底的锋利武器吧!”

        潇头顶上的金盔忽地闪出了血红色的光,那些刺入她身体里的金针同时变得血红。潇咬紧了牙关,感觉到某种黑暗的力量席卷而来,在一瞬间夺去了她的神志。她竭尽全力挣扎着,然而意志力却无法抵御那种侵蚀一切的黑暗。

        “我不是那个软弱的破军,我不会保留你那可怜的意志力。”魔轻笑道,“可爱的小鲛人,从今天开始,就开心地做一个傀儡吧!”

        “从此,你将替我征服整个云荒,把太阳都踩落在脚下!”

        伽楼罗陡然发出了一阵战栗,潇的眼睛闭合了一下,又陡然睁开了。这一瞬,鲛人的眼睛居然不再是碧色的,反而泛出了一种璀璨的金色光芒!

        伽楼罗金翅鸟长啸一声,冲天而起!

        “龙神,小心!”看到伽楼罗异变的刹那,真岚脱口惊呼。龙正背着他从机翼下飞掠而过,他手里的辟天长剑划开了金色的机翼,几乎将伽楼罗的一翅斩下。

        然而在那一瞬间,一种奇特的力量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撞下了龙背。他看到辟天长剑被黑色的火眼所萦绕,那种黑火仿佛有着邪恶的力量,竟然将他的灵力一分分地燃烧殆尽。

        “龙!”真岚惊呼,“破坏神?是破坏神的力量觉醒了!”

        陡然间,天地间起了一阵猛烈的罡风,在这呼啸的风里,她闻到了一种邪恶的味道,无数翅膀“簌簌”的拍打声传来,迅速凝聚成了大片的乌云。

        这,这居然是无数鸟灵和上古邪灵!

        仿佛被某种黑暗的力量召唤着,那些蛰伏在天地间的魔物都陡然觉醒了——空中密布了黑色的翅膀,山峦深处响起了魔兽醒来的低吼声,浩瀚的沙漠在不停地蠕动,沙土飞扬之中,巨大的沙魔咆哮着露出了地面。

        所有的魔物都向着空中黑色的伽楼罗齐齐行礼,发出了令天地失色的后叫声。

        伽楼罗回翔与天际,魔的声音响彻云荒:“被魔之左手创造出的使者啊,听从我的吩咐,清除一切敢于阻碍黑暗蔓延的力量吧!这个云荒,将是你们的天下!

        与此同时,那笙穿过了那片战云,落到了乌兰沙海的中心。

        一日之间飞过了整个云荒,天马已经累得不能再动,一落地便屈膝瘫软在地。那笙跳下马背,朝着铜宫方向奔去,炽热的黄沙淹没了她的脚背,她却全然不顾。

        怀里那颗灵珠的消散速度在加快,虽然靠着念力级力凝聚,却无法阻止时辰到来时的魂飞魄散——苗人少女低声念着她所知道的最高深的咒语。施展镇魂术护住魂魄。

        “等一等,等一等啊!”她将手捂在胸口的那颗珠子上,惊慌不已,“就快到了!”

        她在沙漠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几度跌倒,又赶紧爬起来。终于,那座闪耀着金光的宫殿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那一片广场上还残留着昨夜篝火的痕迹,仿佛举行过什么盛大的典礼,然而如今余下的却只是满地是尸首。

        风隼的残骸坠毁在周围,更有大堆沧流军人的尸体堆叠其中。

        没有一个人了……那么大的广场上,居然寂静如死。

        “音格尔,音格尔!救命啊!”又累又渴的她再也无法支持,护着胸口的灵珠踉跄跪倒在沙漠里,“音格尔,快出来!快出来啊!”

        “是那笙!”西京的声音传了出来。

        还不等奔到她的面前,空桑剑圣忽然觉得身侧的光剑起了奇怪的鸣动,银白色的剑柄上,那颗小星发出刺眼的光。光剑忽然之间跃出了剑削,吐出了一道光忙,倒插在了那笙面前的沙漠里!

        光剑认主,灵性岁百年而不灭——它如果脱离了当代剑圣的身侧,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以前的主人出现在了它面前,正在召唤它!

        那笙捧着灵珠,嘴唇翕动,喃喃地念着顶魂咒,竟丝毫不敢分神。

        那一瞬,西京明白过来了,立刻随之跪倒在那笙面前。

        “快,快些啊!”那笙伸出手,手心里的那颗白色的灵珠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四三在风里,“她的身体呢?身体在哪里?魂魄就要飞散了!”

        西京顾不得臂上的重伤,一跃而起,拖起那笙就往铜宫深处奔去。

        “这里!”他来不及和迎出来的音格尔解释,一手撩起了珠帘。

        柔光从帘幕深处透出,照亮了那笙汗迹斑斑的脸——她低低惊呼了一声,看着珠帘后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那个白衣女子静静地睡在那里,眉目宁静而安详,让人一眼看过去心为之一清。

        奇怪的是,她的肌肤泛着冰一样的的奇特光泽,密布着无数细微裂纹,冰肌入骨,冰冷而无生气,仿佛非凡间所有。

        那笙还没弄明白眼前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在珠帘卷起的一刹那,她手里的白色灵珠陡然飞出,仿佛被一种力量吸引着,绕着石像转了一周,最后消失在了那个女子的眉心。

        冰雕一样的眉目缓缓舒展开来,冰冷的容颜开始变得柔软起来,仿佛茶叶在水里一瓣一般舒展开来,映照得一整杯水都有了光彩。

        那笙惊谔得瞪大了眼睛,说不出一个字。

        “师父!”西京低低惊呼,拖着重伤的身体踉跄跪下。

        “啊?”那笙吃了一惊。这这个人……就是酒鬼大叔的师父么?那么说来她也是太子妃姐姐和云焕的师父?这个已经死去的人,为什么宁可错过轮回,也要返回阳世呢?

        音格尔凝视着那座苏醒的石像按着胸口躬身行礼——昔年空桑女剑圣隐居古墓,西荒牧民多有承其恩惠者,其中也不乏落难的盗宝者。

        石像在缓缓的苏醒,然而九嶷至此路途遥远,那笙灵力不够,来的路上魂魄已经飞散了一部分,所以此刻残缺的神魂凝聚得颇为艰难,石像微微颤动了许久,始终无法恢复神志。

        “冒犯了!”音格尔忽地扬了一下衣袖,打开了一个盒子。

        盒子里瞬间飞出无数白色的东西,细细看去却是一条条小小的无角螭龙——那些螭龙一离开盒子就箭一样地朝着四周飞出,追逐着风里那些消散的无形魂魄,快如闪电。在那笙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那些小螭龙已经返回,各个嘴里都衔着一屡白色的灵光,围绕在音格尔面前,微微摆动着尾巴。

        “螭灵啖魂,被我们所养。”音格尔简短地解释道,然后挥了挥手。

        接到主人的命令,那些螭龙叼着追回来的魂魄碎片飞舞着,绕着轮椅上的人转了一周,似是恋恋不舍地将口中衔着的白光吐出,白光飞入女子的眉心,湮灭。

        “三魂六魄,全数归窍。”音格尔伸出手指点在了石像的眉心,但膝跪下,“卡洛蒙家族的音格尔,拜见空桑剑圣。”

        那笙吃惊地发现石像的眼睛正在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黑如古井般的眼睛,宁静而安详。那个轮椅上的女子睁开了眼睛,缓缓地看了一眼室内的人,吐出一口气来。

        “师父!”西京喜不自禁,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西京。”苍白的手动了起来,缓缓触及轮椅前弟子的头顶,“百年未见,你瘦多了。”

        那笙吃惊地看着这个回魂的女子,结结巴巴:“天啊……她,她真的活过来了?真的有起死回生这种事?”

        “不,人死不能复生,没有谁可以逆转轮回,”音格尔低声道,“慕湮剑圣已经仙逝,只是尚有极强的心愿未了,所以靠念力,暂时将自己的魂魄凝聚在躯体里罢了——就如回光返照一样,不能持久。”

        那笙愕然地听着,看着面前那个苍白的女子。

        ——她的神色宁静而悲悯,宛如幽深的湖水一般,令人一眼看去就觉得清凉而舒爽,身心俱澈。女子抬起头,目光穿过重重的帷幕看着铜宫外的天空,眼神变了一下。

        “西京,外面的人是焕儿么?”慕湮轻声问道。

        “是。”西京握紧了拳头,“弟子利用了你的遗体来对付破军,请束缚宽恕……可惜即便如此,昨夜依旧还是没能杀掉他。”

        听到“杀”这个字,白衣女子微微颤了一下,黝黑的眼眸里现出哀恸的表情。“还是要同室操戈了么?”她轻叹道,“终有一日啊。只是想不到,焕儿竟真的把灵魂完全出卖给了魔……”

        只听“叮”的一声响,一道白光穿帘而入。西京一惊,却是那把光剑受到了召唤,自动跃入了慕湮的掌心!轮椅上的女子将剑握在手里,抬起头看着镜湖上方那战云密布的天空,眉头微微蹙起,宁静、温柔的脸上充满了担忧和不忍,以及决绝的杀意。

        “师父?”西京吃惊地看着她缓缓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西京,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回来。”慕湮并没有停步。

        明白此去凶险异常,西京抢前一步:“弟子和您一起去!”

        “不,不必。”然而慕湮却已经缓步走了出去。正在休息的天马从远处奔了过来,长长的鬃毛飘逸如缎,低下头,用顶心的独角将白衣女子扶上了后背。

        慕湮策马转身,回头看着自己的大弟子,叹道:“西京,借你的光剑一用……如今的我,压迫凝气成剑已经很难了。“

        “师父……”西京还想上前阻挡,但天马已经展翅飞了起来。

        战云滚滚,压顶而来,那一道微弱的白光在浓墨一样的云层里一闪即逝。

        “不会吧,她,她就这样去了?”那笙看着慕湮的背影吃惊地喃喃。一个回光返照的活死人,随时随地都会魂飞魄散,而她竟然想以个人之力冲入战云之中,一人一剑遏制那个令天下为之战栗的破军么?

        “她好不容易回魂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去送死么?”那笙似是不忍地嘟囔着,“早知如此,我就不那么辛苦地把她从九嶷带过来了啊……”

        音格尔却忽然地回过了头:“不,那笙姑娘,所有的云荒都会感激你所做的一切。整个天地之间,如果还有什么可以令破军感到敬畏的话,那么,就只有她了!她能一手造就破军,那么也能亲手摧毁他。”

        那笙焦急地看向天空,奇道:“奇怪,这天怎么越来越黑了?不还只是正午么?”忽然,她指着天际脱口惊呼起来,“看啊!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呀!”苗人少女眼睛因为惊骇瞪得大大的,“你们快看、快看!是我的眼睛出问题了么?海那边有一道黑色的墙正在升起来!”

        西京和音格尔随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看向帕孟高原彼端的海天相交之处,忽然间身子一硬,不!那不是幻觉,也不是梦魇,而是……

        那样的景象太过诡异,一时间让两个见惯风浪的男子都惊呆在当地。

        “不!”音格尔喃喃,倒退了一步,“不,那不是墙!那、那是……”

        “黑色的海浪!”西京脱口而出,因为震惊而脸色苍白,“整个碧落海都变成了黑色!”

        “天啊,那是海?”那笙不可思议,“可是,那些海怎么会往天上升起来?”

        ——云荒外的七海一片漆黑。原本湛蓝的海水变得森冷而恐怖,看不见底。似是被某种奇特的力量摧动着,那些黑色的海浪从各个方向向着云荒大地涌来,巨大的浪头化成了各种各样形状的兽类,咆哮着、怒吼着。

        在那些黑色的魔兽背后,却有一道水墙正在向着天空缓缓升起——仿佛七块巨大的幕布从各个方向拉起,向着天空正中聚拢,将整个云荒大地上空遮蔽了。

        随着那些巨大的水墙的升起,云荒大陆上空的日光一分分的减少,变得黯淡无光。

        “我的天啊……”那笙看到了这梦魇一样的可怖景象,拧了一下自己的脸,“不是做梦……这不是做梦!西京,你看那些水、那些水都向着这边奔过来了!好可怕!”

        西京和音格尔也是震惊得面面相觑。云荒外的七海在一瞬间齐齐沸腾,沧海横流,倒注天际,遮蔽了日色,云荒大陆在四面扑来的海浪里微微战栗,仿佛一片暴风中的叶子,就要沉入水底。

        “这、这是不是魔的召唤?”音格尔喃喃,“黑色的海……怎么会有黑色的海!”

        “不,不对!你没看到么?沧流的靖海军团都被那些浪给打沉了,肯定不是云焕干的。”那笙吃惊地盯着那些海浪,仿佛忽然间发现了什么,指着一个扑过来的大浪失声惊呼叫道,“你们看……你们快看!浪头上那个人是谁?是谁?!”

        所有人随着这一声惊呼看去,随即都变了脸色。

        头顶的日光在一分一分的消失,漆黑的海水从四方汹涌而来,倒灌入云荒。然而,在那一片巨浪里,却有隐隐一袭黑衣迎风而立。蓝发在风中飞舞,俊美的脸庞苍白阴郁,十指垂落的线没入了海中,仿佛牵引着无数狰狞巨兽。

        “你们看,那是苏摩啊!那真的是苏摩!”那笙欢喜地叫了起来,拍着手,“他说过要在今天回来的,竟然真的回来了!他做到了!”

        黑衣的傀儡师面容苍白,站在浪头上,慢慢的逼近了云荒大陆。

        在他身后,巨浪滔天,云垂海立。

        那笙的欢呼冻结在海水扑上大地的瞬间。

        南方入海口的叶城消失在一个眨眼之间——那些黑色的海浪疯了一样的扑上大陆,倒卷而上,瞬间便吞没了那一座云荒最繁华的城市!

        “天啊!”苗人少女站在帕孟高原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全身颤抖。

        这是做梦么?这应该是做梦吧?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黑色的大海仿佛疯了一样,朝着陆地扑来,淹没了所到之处的一切!“苏摩!苏摩!”她对着远处的海浪上那个黑衣傀儡师大喊,“你疯了么?快把海水停下来啊……你要做什么?”

        “他要复仇。音格尔喃喃,看着黑色的潮水吞没大地,”这是多么可怕的憎恨啊……潮水里充满了这种念力,你没感觉到么?”

        怒潮摧毁了一切陆地上的东西,仿佛咆哮的猛兽一般席卷了云荒大陆,将一切都化为了齑粉——无论是军队还是百姓,无论是官府还是民宅。而那些黑色的海浪里,只有鲛人的身影还在自如地跃动。

        “真可怕,”西京不可思议地喃喃,“他,他怎么得到这种力量的?居然可以同时操纵天地间的七海!”

        “不过你看,所有的鲛人奴隶都被解放了……他带着怒涛席卷而来,砸碎了所有的桎锆和锁链。”音格尔叹道,俯视着高原下的一切,“那个海国的预言实现了:海皇必将带领所有的鲛人得到自由,重归碧落海!”

        那笙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却忍不住高声叫了起来:“你们别在这里说闲话啊!快想想办法,拦住苏摩啊!”

        “不能让他这么胡来!”她急切地握着拳,“会,会死很多人的!”

        迎格尔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放心吧,苏摩想得周到——他的族人生活在水里,而空桑和冥灵也不怕水,所有的盟友都不会受到损害。他从海上卷土重来,大概只是要解决那些沧流人罢了。”

        “什么沧流人!”那笙叫起来了,“会死很多无辜的人啊!”

        “他才不会管那些的,”西京叹了一口气,“你是知道他脾气的。”

        “不行啊……”那笙快要哭起来了,拉住西京的手,“大叔,你快想想办法!”

        重伤的男子摇了摇头,咳嗽着:“傻丫头,我就算不受伤,也没有阻止他的能力啊……”然而看着露出失望表情的少女,他的唇角忽然微微弯起,伸出手握紧了一柄剑,“不过,就算我受伤了,还是要去阻止他。”

        音格尔一怔,吃惊地转过头看着他。

        “少主,我其实很想像你这样呆在安全的地方看热闹——毕竟这一切和我族人有关,”西京苦笑起来,摇了摇头,“可是,谁叫我是剑圣一门呢……”他撑起了摇摇欲坠的身子,翻身上马,按了一下胸口囊中的辟水珠,便向着高原下的涛涛海浪里冲去。

        “大叔,大叔!”那笙跳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音格尔看着他们一先一后地冲下了帕孟高原,苍白的脸上有着复杂的表情,久久地沉默着。

        滔天的海浪从四面八方扑云荒,因为东、西、北部各自有群山阻挡,所以淹没的速度不算太快,而南方镜湖的入海口因为一马平川,已经完全被冲毁殆尽。站在高原上看下去,只是一转眼工夫,便已是一片汪洋了。

        “少主,真的好险啊,幸亏这里地势高。”莫离快步走过来,擦着冷汗,“你看到了么?洪水已经涨到了流光川了!那些西荒人可惨了——水从空寂之山那边的狷之原冲来,艾弥亚盆地都变成大湖了,只剩半山腰上的空寂大营了。”

        两人站在帕孟高原上遥望西北方的空寂之山,隐约看见大营里也是一片忙碌。

        “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可算是安全了!”莫离却是高兴得很,“洪水一来,高原变成了孤岛,那些沧流人也攻不上来了。”

        音格尔只是默不作声看着洪水滔天而来,夹杂着无数的牛羊和百姓。

        “还有多少人是可以行动的?忽然,盗宝者之王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啊?”莫离怔了怔,“禀少主,这几日连场血战,伤亡很大,差不多八成的壮年都负了伤,只有百十人还能动。”

        “如此……也只能这样了!”音格尔决然吩咐道,“把所有能动的女眷和老幼都发动起来——带上羊皮筏子和药物,跟我下去救人!”

        “少主?”莫离吓了一大跳,看着重伤在身的少年,“我没听错吧?要……要就那些西荒人?他们可一贯对我们不友善啊,如果换了我们死在大漠里,他们可未必会伸出手来帮我们!”

        “去!”莫离沉默了片刻,只得屈膝领命。

        音格尔看着头顶越来越黑的天空,脸色更加凝重:“多带一些火把——这日光恐怕一会儿就要完全被遮蔽了。”

        “我也一起去!”莫离正待里区,铜宫里忽然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一个白衣少女急奔而出。

        “闪闪?”迎格儿惊喜交加,“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呢。”

        “不,我没事,只是一点儿轻伤。”闪闪惊慌地看着这忽然间变色的天地,“天啊,云荒要沉了么?音格尔,我们得下去把那些人救上来!”说完,她便挽起袖子奔向帐篷,去拖一个羊皮筏子。便在这时,另一个红衣女子也跳了出来,帮着她一起拖那个笨重的筏子——正是霍图部的女族长叶塞尔。

        看到两个女子的举动,帐篷里的其他盗宝者也被惊动了,纷纷赶来相助。

        在莫离和闪闪的带领下。大家齐心协力地将哪些筏子推下了坡地,手挽着手地站在洪水中,将那些漂浮在洪水中的牧民一个个地捞了起来。那些杀人越货、挖坟盗薄8的壮汉们从来没有进行过这样大规模的久远行动,此刻却配合得分外默契。

        虽然浑身湿透,但每个人的脸上却有着和盗宝时一样的兴奋之色,仿佛每救出一条生命都胜过得到一件宝物。

        原来施恩和救助,竟是比掠夺更快乐的事啊。

        音格尔站在铜宫前,看着那些忙碌的手下,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他忽然觉得有些庆幸,如果他不下这个救人的决定的话,一定会被闪闪甚至是族人瞧不起的吧?原来,他和这些虎狼一样的彪悍汉子相处了半生,却根本不懂得他们真正的心意。

        “九叔,”他对着身侧的那个悄然到来的老人道,“我很惭愧。一直以来,我都是那样自私的人——以为能保护几个所爱的人就已经足够了。我用尽全力去追逐的力量,只是为了那么区区几个人。小时候是为了母亲,后来又多了一个闪闪。但是,为什么总是越来越多是人让我觉得惭愧呢?”

        “不少主,你从小就是个善良的孩子,只是后来哪些同胞间的阴谋让你的心变冷了。”白发苍苍的老人怜悯地看着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露出了慈祥的笑,“不过,少主,如今的你是真正地长大了,懂得了宽恕和守护。”

        沧海横流,七海翻腾,云荒大陆上风起云涌。

        在这样呼啸、可怖的风浪里,孱弱的少年肩背挺直,伫立如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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