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鸭


  首都好的岂止这一两样,  尤其是首都大学和清华大学比邻而立,赵秀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的分数其实能够上这两所学校,  不过没报志愿而已。

  当然,  要是报,  她也不是很好来,  毕竟有家有口的,  只是想起来终归是遗憾。

  好在还有个孩子可以弥补,  第二天全家去参观两所学校,  禾儿一脸自信问:“妈,  你说我上哪个好?”

  说得板上钉钉。

  赵秀云对孩子还是挺有信心的,说:“都好,看你喜欢哪所。”

  不知道的以为是挑冬储大白菜,方海四周看看,  生怕有谁嘲讽两句,他是差生心态,老觉得自己够不上,  恨不得把孩子的奖状都裱起来,挂在巷子口,  以正方家门风。

  想着再过二十年,咱也说自己是文武传家。

  禾儿是一点都不怵,认真琢磨起来,说:”我都觉得都挺好的。“

  她看建筑、看环境,  只觉得哪样都好,  只从宿舍楼路过的时候,  透过一楼半开的窗瞥到,  说:“一间宿舍住的人好少啊。”

  她还记得自己初一住过一学期宿舍,  整整有十六个人,小矛盾多得不行,对住宿这件事很是恐慌,说:“我决定了,要选个宿舍环境最好的。”

  要是跑到首都来上学,也只有住宿这条路可以走,可惜大部分名校都建于世纪初,风风雨雨几十年,要挑出环境好的可不容易。

  赵秀云跟她说:“那估计都差不多,震旦的宿舍也不好。”

  还得看运气,有的系分在新一点的,有的系分在旧一点的,谁也估摸不准,不过最近已经在大兴土木盖新楼。

  禾儿一下子又为妹妹担忧起来,说:“那苗苗以后可以走读。”

  小学还没毕业,想得倒挺远的。

  赵秀云很为她的“深谋远虑”感叹,说:“还久着呢。”

  苗苗碰上学制改革,初中高中都要念三年,加起来还要六年,哪有那么快。

  禾儿虽然年纪不大,已经知道时间如流水的道理,说:“什么时候我才上初中,明年就可以高考了。”

  赵秀云本来想说孩子算错了,要张嘴自己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是八一年的一月,可不就是明年考。

  日子过得是快啊,夫妻俩惆怅对视一眼。

  禾儿对未来只有期待,又兴致勃勃说:“小麦今年就高考,等他们到广州上学,我就去找他们玩。

  小麦私心里是想带着弟弟离父母再远一点的,跟几位要好的朋友都说过,将来想到广州去。

  孩子比大人都勇敢,赵秀云想想自己要是忽然换座城市生活,都不一定有勇气,他们顾忌也多,这个那个的都要考虑。

  这个时候就显出年轻的好来,有时候也有坏。

  禾儿上学早,别看天天嚷嚷着高考,明年也才十五,梦想却很多,叫人有数不清地放不下的心。

  可惜天高任鸟飞,她总是要展翅的,渐渐也觉得自己不是事事需要小心翼翼地请示,更像是告知父母。

  赵秀云觉得自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无奈道:“那也得等你自己考完才有时间。”

  这个要等,可有一件不要等啊。

  禾儿怕妈妈忘记,提醒说:“我今年暑假可以跟小麦他们去青岛找高明玩的。”

  几个孩子商量得真真的,连要去吃什么、喝什么,都在书信往来里说定了。

  这件事是早就答应的,赵秀云没法说什么,只得说:“知道了,知道了。”

  得亏是王月婷也去,她妈钱花是列车长,能负责把孩子安全送到,再接回来。毕竟出门在外,其实最让人担心就是坐火车这段时间,到地方反正有高明领着玩,他在青岛也算住过好几年,应该不成问题,再加上小麦今年也十九,一贯沉稳有主意。

  早年闯关东的人家,这个年纪也差不多,能办不少大事了。

  但该不放心,还是不放心,苗苗还支棱着自己的小脑袋问说:“妈妈,我能去吗?”

  赵秀云是格外犹豫,说:“妈妈再想想吧。”

  苗苗大概也想为自己争取一下,敬礼说:“我会很乖的。”

  她肯定是乖的,赵秀云不安的眼神流露在老大身上,只觉得这几个孩子有数不清的鬼主意。

  禾儿也想带着妹妹出门,说:“我保证,我们也会很乖的。”

  话是这么说,禾儿带着妹妹的时候确实甚少闯祸。

  赵秀云还是没法下决心,只说:“妈妈再想想。”

  也是她今年就要毕业,按道理七月应该就要去新单位上班,没法跟着孩子去,方海倒是可以,不过孩子们私心里也是不大愿意大人跟着的,人家想法都多得很。

  这样的回答,显然没法叫孩子满意,姐妹俩对视一眼,脸上只写着“再接再厉”四个字,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赵秀云不知道自己还能扛多久,转移话题道:“于老师他们是不是要到了?”

  这次来参加决赛的人有三个,全是女孩子,教育局派出的带队人也是位三十左右的女老师,据说小时候在首都住过一段时间。

  他们买的火车是今天下午到,明天早上去抽签,下午休息,后天就是比赛日,比完马上能出结果,大后天早上颁奖仪式,下午就回沪市,时间安排得可紧凑了。

  禾儿这一阵子和另外两个女生熟悉许多,说:“思静她们肯定没功夫去吃烤鸭,我待会给她们带一只吧。”

  请注意,说的是“我”,她也知道叫父母花这个钱不合适,但凡是说“我”,都得从自己腰包掏出来。

  方海显然没跟上大女儿的步伐,奇怪问道:“不是想跟王思静争第一吗?”

  有两回看她们俩争题目谁对谁错,争得脸红脖子粗,只差没打起来,还以为是不对盘呢。

  第一,当然是要争的,但不妨碍禾儿觉得王思静是个很好的人,说:“我们也是好朋友啊。”

  这才认识多久,就是好朋友了。

  方海想起她小时候跟王月婷别苗头的样子,怀疑这孩子一天到晚的就是爱跟能吵架的人做好朋友,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癖,别将来也找个这样的对象,指定永无宁日。

  赵秀云没他想得多,说:“行啊,那现在去吃吧。”

  来首都,当然得吃烤鸭。

  要按鸭子来说,一只卖八块指定过分,可吃到嘴里就知道,一点不冤大头。

  禾儿吃完还意犹未尽,说:“能再要半只吗?”

  也不怕给撑着,赵秀云摸她肚子说:“还没饱?”

  要知道,不单点的烤鸭,还有炒菜,她可是吃掉一整碗冒尖饭,最近又不怎么长个子,怎么饭量这么见长啊。

  “七八分吧。”

  赵秀云从不肯叫孩子饿着,眼见日子越来越好,又不是闹灾荒,他们这代人,能吃饱饭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爽快说:“点吧。”

  别看半只鸭分量好像不大,够填得肚子满满当当的了。

  苗苗咬着剩下的几个荷叶饼,怎么看怎么可怜。

  做妈的不忍心,问:“你是不是也没吃饱?再给你点一个?”

  “吃饱了,饼好吃。”

  说来奇怪,苗苗打小就爱吃白馒头,包子这些的都不太喜欢,这会人家是吃鸭肉,她也是专拣饼吃。

  赵秀云尝一口,说:“没味道啊。”

  白馒头还是甜的,这个荷叶饼简直是淡然无味。

  苗苗喜欢的就是没味道,把剩下几个饼用油纸包好说:“我晚上吃。”

  还安排得挺好。

  方海一向爱吃味道重的东西,更是不解说:“这有什么好吃的?”

  苗苗宝贝一样把饼放进自己的小挎包里,说:“就是好吃。”

  其实纯白面的东西,要换他在孩子这么大的时候,打破头都有人抢着吃,但自家两个,别的不说,嘴巴着实没短过,尤其改革开放以来,家里吃肉、吃大米饭都成家常便饭,对她们来说能有什么好稀罕的,简直是匪夷所思。

  不过他尊重孩子的口味,说:“行,那走吧。”

  禾儿谴责地看向爸爸,说:“我的烤鸭还没好呢。”

  方海差点都给忘,坐下来说:“对不起对不起,爸爸给忘了。”

  禾儿“哼”一声不说话,眼巴巴盯着服务员的方向。

  等拿到手,一家四口才去买单。

  赵秀云看账单,说:“后头这只烤鸭分开付。”

  禾儿忙不迭举着自己的小钱包说:“我付我付。”

  这要是大人来,都不富裕凑着付钱的,收银见过,但一家四口,妈妈跟女儿还分开的是头一回,说:“哟,您这一家还吃两家饭啊。”

  赵秀云笑着解释说:“她要请同学吃,我不管的。”

  “这么大就请同学吃烤鸭啊?”

  这只还大些,得九块钱,小姑娘家家还挺阔,勤俭些的人家够一个孩子一个月的吃喝了。

  赵秀云也没多说,其实这钱都是禾儿自己挣的,她年头年尾没少忙,这些年下来算是攒下好几百。

  禾儿倒是有心为自己说两句,想想没必要,说:“阿姨,九块钱给您。”

  赵秀云也付完一家四口的份,这才掀帘子出去。

  风一吹,想再缩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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