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


  今年的国庆比往年特别,  军区搞汇演,特意请家属们去做观众。

  说真的,来这么久,  赵秀云还是第一次进营地,  家家都按通知自带凳子,  排列得整整齐齐,  这要是家属院看露天电影,  早就你挤前,  我挤后乱开来,  但营地有营地的规矩。

  苗苗坐在椅子上晃着腿,  问:“妈妈,爆米花呢?”

  她以为和去看电影一样,一直等着吃爆米花。

  别说是买吃的,哪怕是坐都要坐得直直的。

  赵秀云说:“今天没有,  你要乖乖坐好,知不知道?”

  她肯定是坐得住的,叫人不放心的是大的。

  禾儿接收到妈妈的目光,  只一个劲地找说:“爸爸在哪?”

  乌泱泱全是穿军装的,连迈步子的腿都一致,  别说女儿,赵秀云看了都眼睛晕,找来找去没看见人,说:“别找了,  爸爸不是说他第二个上场吗?”

  这种汇演,  都要是经过好几天排练的。

  方海说自己是第二组的领头人,  应该挺显眼的。

  开始照例升国旗、奏国歌,  家属院的孩子们对这件事都很庄重,  哪怕是小小的苗苗也一脸肃穆。

  风一吹,红旗飘飘,每回看,赵秀云都觉得很感慨,他们始终生活在一个比较太平的年代。

  接下来是各领导讲话,然后才是汇演。

  踢正步、喊口号,方海还打拳。

  他果然是领头,可是向着主席台,禾儿都快踩到妈妈肩膀上,只看到爸爸一点点,气得跺脚道:“都看不到。”

  满场,只有家属院这片有声音,大家都是头回来看,携家带口的,官兵们是连鼓掌都有特定的方式,这要是出去打仗,她们就是游勇散兵、一击就破。

  哭的孩子就有好几个。

  赵秀云拽住都快蹿到别人那去的禾儿说:“你安分点。”

  禾儿蔫巴巴地说:“爸爸都没看到我。”

  她还憋足劲要叫好呢。

  赵秀云好声好气地说:“喊了就行,那么多叔叔伯伯,够你喊的。”

  就这几个孩子,人来疯了都,一个一嗓子,顶人家百八十个。

  连台上都注意到。

  汇演年年有,李师长坐在正中说:“叫这帮孩子兵来,够热闹的啊。”

  边上几个都说:“可不是,让孩子们看看也好,省得爸爸天天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不然回去还问说:“爸爸,你是不是不想干活才躲出去的?”

  李师长觉得这桩事确实做得不错,说:“方海媳妇这建议是好,这回的活动就比以前热闹,回头列一个,交上去,家属嘛,都不容易,平常应该多关心她们的生活。”

  这回的主意,也是赵秀云的灵光一现,她跟张主任报告,张主任回家又提过一句。

  领导们左右一商量都觉得不错,就应下来。

  现在看来,请家属们来看汇演是步好棋,老婆孩子在下面看,方海都比以前更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只觉得比第一次出任务更紧张。

  感觉照这个用力劲绷着背,今儿就能抻着筋。

  其实人这么多,哪里看得到。

  赵秀云哪怕知道这个道理,也忍不住探头探脑,以致于错过领导说什么,只听见男人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问孩子:“说什么了?”

  “说爸爸立功啦!”

  今天还有表彰仪式吗?

  这个方海,还挺能藏。

  立二等功的四个人里,数他最苗高,禾儿一眼就看到,大剌剌喊出来,正赶上满场最静的时候,只听见她的声音。

  赵秀云只觉得自己的脸丢个干净,扯她说:“小点声。”

  禾儿不服说:“打拳的时候那么多人喊,现在没有,爸爸会难过的!”

  以为爸爸跟她似的吗?

  赵秀云无可奈何道:“行行行,那现在喊过,可以了吧。”

  爸爸都没还没下台,怎么能可以,禾儿悻悻,只在鼓掌的时候把两只手都拍烂。

  晚上回家手都是红的,给爸爸看说:“我今天可用力了!”

  岂止是用力,方海都没错过她那一嗓子,只觉得这功立得比以往每一个都值,怜爱揉着孩子的头说:“嗯,谢谢禾儿。”

  禾儿拉过妹妹说:“苗苗也有喊,就是声音小。”

  太小了,都听不清。

  方海歉然道:“苗苗也很棒。”

  苗苗给爸爸看小手说:“一点也不疼。”

  平常跌一跤就要娇气的小姑娘,方海把孩子抱起来说:“还发奖金,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吗?”

  禾儿要狮子大开口,看到妈妈就不敢说话,乖乖巧巧地说:“什么都不用买的爸爸。“

  赵秀云看女儿一眼,才说:“端饭,都不饿吗?”

  晚饭还特地炖肉,这么点时间,想找肉可不容易,方海没说什么地吃着,手在桌子下可不老实。

  赵秀云面上没什么表情,耳朵却飘红。

  方海这饭都快吃不下,吃过饭偷偷问:“手疼不疼?”

  赵秀云打发孩子出去玩,拿毛线织,说:“不疼。”

  方海故意说:“没给我鼓掌啊?”

  这人。

  “鼓啦。”

  她就是有些好奇,说:“是年年汇演都有表彰吗?”

  往年怎么没听说过。

  “有人立功,就有表彰。”

  也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赵秀云不再多问,没看表彰的时候也只说立功,不说为什么吗?

  她手上不停,拧着眉快给毛线给气死。

  怎么人家三天能织一件,她三天就出来一个袖子,缝了拆拆了缝,方海看着都替她头疼说:“我看挺好的,怎么又拆了?”

  “就这针脚,穿出去满大院的人都能笑话我。”

  妇女们的眼睛有多利,就指着这些新闻过日子,赵秀云想起来都觉得丢不起这个人。

  她说:“以小见大,人家会说我不会当家。”

  赵秀云也是个要强人,绝不允许有人传这样的话。

  方海叹气说:“那以后还是买吧。”

  “一斤羊毛线才二十,买就三十来块一件,一人买件新衣服,两个月都不要过日子啦。”

  “禾儿年年拔高,我那天给她拿去年的衣服手脚都短一寸,苗苗也是。”

  “还有你,知道的你穿毛衣,不知道以为你天天去冲锋陷阵,这儿一窟窿,那儿一个洞的。”

  赵秀云都给这几个人愁死了,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爱惜东西。

  方海自知理亏道:“我是没留神,不是故意的。”

  都这么说,禾儿回来会说自己是故意的吗?

  赵秀云今天是不骂他,气狠狠地说:“反正今年的再坏,就不给你织。”

  花最多心思的就是他的衣服,那么大一件,要折腾她一个月。

  方海“嘿嘿”笑,觉得今天自己哪里是拿了奖状回来,那是活生生的保命符啊,忍不住看墙上说:“这都贴好几张了。”

  赵秀云也有一张,过年的时候给发的优秀工作者,还有一个茶缸子。

  她垂下头说:“以后会有更多的。”

  方海搭媳妇的肩说:“今天师长还夸你了。”

  这个赵秀云爱听,追问道:“夸我什么了?”

  “夸你的建议好,加强家属院和营地之间的关系,活动也更有声有色。李师长一直很关心家属们的生活,说后勤保障是最重要的。”

  做家属的有哪个容易的,听着是不错,男人挣得多,又不用上班专门带孩子,苦又有谁知道。

  赵秀云想想都觉得怪不容易的,说:“其实大家都很好奇你们怎么训练的。”

  营地管得紧,家属们自己也谨慎,从不往那边去,一天到晚只听得到哨子声、口号声,偶尔野外训练的时候连见个人,平常忙什么都没人知道。

  方海问:“你也好奇?”

  “我?满院子就我最有好奇心了,你说呢?”

  说起她的好奇心,真是没法子,要是再不能控制一点,和陈秀英也没区别。

  方海认同道:“也是。”

  路上见个生人,都得装作不经意地去打听,这么多人里,就没有她不认识的。

  他捡一些能说的说,赵秀云听着又想去看他的伤,叹口气说:“我怎么老这么愁。”

  就没有一天能放下心的时候。

  方海摸摸她的脑袋说:“我答应你,会好好的。”

  赵秀云半信半疑,有时候可不是由得人的啊,她把这些抛到脑后,说:“我拿衣服,洗澡去吧。”

  眼下天气已经转凉,早晚赵秀云都给孩子们穿长袖,禾儿发梢滴水,用毛巾擦来擦去,说:“妈妈,咱们什么时候再去城里玩?”

  她不是想着玩,就是想着吃,赵秀云都习惯了,想想说:“你爸不是说发奖金吗?等发奖金再去。”

  说这话的时候看方海,他笑笑说:“和下个月工资一起发,但我申请二十块经费啊。”

  经费?

  赵秀云大方应说:“那写个申请报告。”

  她那天申请国庆经费的报告格式错误,被后勤打回来两次,这回也让他试试,夫妻不是说该同甘共苦的吗?

  以后家里要花钱,干脆都这么来,也让禾儿练练字。

  要写字的活,方海是最头疼的,心里转一圈,晚上缠着问:“还要写吗?”

  赵秀云力气都没有,还是坚定地说:“要写。”

  可惜没能坚定多久,就灰飞烟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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