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 争夺
“临洮坐营副将白广恩见过庞帅,下官接曹总镇将令,过河听调。”
二月初十上午,庞雨在黄花店外等待,右侧的永定河已经完全开冻,裂开的冰块在河面上缓缓漂动,接连不断的步行队列沿着南岸从西赶来,最先到达的就是这个白广恩。
庞雨看了一眼白广恩,从吴桥之后,庞雨才跟临洮镇往来增多,认识几个曹变蛟手下的将官,白广恩是跟着曹变蛟一起到达的,庞雨只知道这人是流寇出身,但已经投靠多年了,跟着曹变蛟东征西讨,手上没少沾其他流寇营头的血,可以说是断了退路,现在还能跟着打东虏,比八贼那样的招抚就可靠多了。
这白广恩身形高大满脸横肉,脸上好几处伤疤,一看就是常年刀口舔血的角色,以前见到庞雨的时候,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但在今天的永定河南岸,他表现得颇为温顺,连说话都刻意降低了语调。
另外一个将官贺人龙所部中途哗变,他追回了些人马,这次战前刚刚赶到,他跟在白广恩的身后没说话,曹变蛟应该是还在北岸,不会过河来了。
孙传庭昨晚检查了战果后立刻赶回了武清,参战各营同样各显神通,各自想尽办法向北岸传递消息,留在武清的各营步兵接到了确切消息,组织起步卒天亮后过河。
只要不携带辎重和牲口,军队在没有威胁的情况下过河还是容易的,刚开冻的永定河中水流平稳,找几艘船搭建一个浮桥就能让步兵通过。
南岸这边有大量抛弃的辎重,牲口都有两三万,溃散之后遍布南岸各处,昨天根本来不及收拢,这些步兵数量庞大,正好可以收集战利品。
庞雨也给北岸传了消息,让剩余的民夫尽快过河,并且派出人手在南岸接应搭桥,各营都是从武清上游搭浮桥过河,以防被清军骑兵突袭。
只是没想到临洮镇到得最早,白广恩带着上千人没一个骑马,但规模这么庞大估计不是坐船,应该是比较单薄的浮桥。
白广恩说得客气,说是过河听调,庞雨知道他们过河干嘛的,不可能真的让他去守着王庄,曹变蛟这次算是鼎力支持,自己必须对他有所回报,何况着白广恩还称呼自己为庞帅,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光冲这一点也不能亏待了白副将。
庞雨止住了摸自己帅气脸颊的冲动,平静的对白广恩道,“从王庄往北,至杨村而止,是昨日鏖战之地,几个村中恐怕还有东虏余孽,就有劳白副镇带兵清剿,本官会派赞画襄助。”
白广恩听到鏖战之地,知道物资肯定不少,接令后就要领着步卒往东去了。
“白副镇。”
庞雨在后面叫住他,白广恩立刻恭敬的回到庞雨跟前。
“白副镇过河带了多少家丁?”
“回庞帅,各官带了一百五十家丁。”
庞雨回头对陪同的赞画道,“拿令牌传口令,请白副镇在王庄外领一百五十坐骑,有马骑着行事方便些。”
白广恩愣了一下,回味过来是缴获的战马,他没想到庞雨这么大方,连忙跟庞雨道谢,“下官用毕一定归还大人。”
庞雨大方的摆摆手,口中也并未回绝他归还。
待白广恩带着步兵走远,庞丁在身边低声道,“大人……”
庞雨举手制止庞丁,他其实也有点心痛这片地域,王庄往北漫野都是物资,道路上还有不少完好的车架,牲口数量也不少,不过昨天下午安庆营已经将贵重的部分粗粗刮过一遍,剩下的留给曹变蛟所部也算合适。
“大人,我的意思是给临洮这么大块地方,要是大同和宣府都来了,少爷拿什么分给他们?”
“这些没参战的,他们核实消息需要时间,到得时候就晚了。”
旁边的涂典吏道,“方才哨骑回报,说京营的两队骑兵带着长竹竿,在上面河边把云镇的浮桥捅散了。”
庞雨哈哈大笑,转头对涂典吏道,“云镇人多,不能让他们那么快过来,你让陈如烈也派两个小队去帮忙。”
涂典吏去部署的时候,庞丁低声道,“少爷,鞑子还在北岸,这么多营头就置之不理了?”
庞雨偏头过去道,“鞑子今日要整顿败兵,重新分配补给,还要处理死伤人员,他们在杨村也动弹不得。”
“鞑子昨日败了一阵,定然是士气萎靡,那咱们本应该乘胜追杀?”
“鞑子昨日败一阵,辎重物资折了不少,实力却未受重创,他们是败给天气,未必士气萎靡,反而可能是暴跳如雷,如同受伤流血的野兽,满腹怨气无处发的时候,此时实力不济还去追杀,不是个好主意。”庞雨想想道,“最好的方法不是追杀,从杨村往香河,经河西务有一道木桥,此前一路鞑子就是从那里过河的,现下河流解冻,就是鞑子的必经之地,只要能威胁那道木桥,杨村的鞑子右翼会溃不成军,然后就剩下左翼在河东惶惶不可终日。”
庞丁两眼放光的听着,“那少爷跟孙都堂提议了?”
庞雨过了片刻笑道,“孙都堂早就知道那座桥,也知道鞑子会从那里经过,但鞑子必定会重兵布防,咱们要攻击那道桥,必须纠集陈都堂、孙都堂、高总监麾下所有精锐,你跟着打这许久仗了,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眼下咱们安庆营都无力作战了,更是不要指望别家。”
“那孙都堂可是准备给那刘光祚……”
庞雨摇摇头,孙传庭在此事上表现出了犹豫,似乎他并未准备和内阁首辅拼个生死。
此时断断续续的步兵从西面出现,抚标和京营都各自去接应。
接着望哨报告,一支正黄旗的清军骑兵出现在黄花店的北岸,庞雨立刻赶到河岸上,双方隔河对望。
庞雨在黄花店没有部署火炮,没有什么能威胁对岸的清军,但他也不怕清军,就大摇大摆的停在岸边。
那支清军约有五百多骑,看不出士气萎靡的模样,领头的将官贴近河岸,略微一扫庞雨等人就转向观察南岸其他各处,他看得十分认真,接着带着骑兵往上游去了。
涂典吏立刻派出塘马往上游赶,他们也不清楚最近的浮桥是谁家的,如果还有步兵没过河,遇到清军就要倒霉了。
清军没有沿河走多久,在视线之内就转回北面上了官道,直奔着武清县城方向去了,不久后又出现一队清军,大约有两千骑,亮甲和暗甲混杂,各个旗的旗号都出现了。
官道上蹄声如雷,队列绵延数里,这两队骑兵气势汹汹,看目标是直奔武清,庞雨和涂典吏面面相觑,没想到清军这么快就要报复,武清城里有不少人马,这些骑兵没有器械,攻城是打不下来的,但城外那些营地并无坚固防御,恐怕很难抵挡。
武清县城距离战场有五十里,是明军的前线基地,清军要攻击这里的话,需要往返一百里,极度耗费人马力气,一旦被明军拖住,很可能天黑还不能回营。在这种陌生地区,黑暗中溃散的数量会比交战的损失还要多,寻常情况下清军不会冒这个风险,所以这个距离足够保证安全。但今天清军显然怒火攻心,看起来明军的骑兵主力都在南岸,同样被永定河阻挡,要过河也只能步行,骑兵是过不去的。
这两天交战中,清军肯定已经派出斥候探明了武清县城的部署,现在就是去报复的,他们也根本不担心南岸明军再攻击杨村,调动的规模远超庞雨的意料。
茨州附近留下一支两百人左右的清军,西虏和东虏参半,他们沿着河道分散开来,留意着南岸的动静。
南岸的明军步兵仍在赶来,和北岸的清军骑兵朝着不同方向行军,隔着河道交错而过,就像毫不相关一般。
庞雨摇摇头,把这个荒诞的画面赶走,闷头想想道,“派人找船,就近架桥。”
涂典吏迟疑一下道,“大人,对岸鞑子看守着呢。”
“作个样子也好,拖几门过来掩护,样子作像一点,还追杀鞑子呢,人家先杀来了。”庞雨拉了拉衣领,他现在也想不到其他什么办法,就连报信都跑不过清军,因为从南岸绕行比官道远多了。
“能牵制多少就牵制多少……”庞雨话音未落,对岸又一队上千人的骑兵往武清赶去。
“少爷,有四千鞑子往武清去了。”
庞丁的声音有点发抖,清军一出动就是四千骑兵,在战败之后仍展现了强大的机动性和战力,仍牢牢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今天清军的目标就是要击溃北岸的明军,最好是攻破武清,瓦解明军的前线基地,为后续撤离创造条件。
“大人,正西方向出现辽镇步兵,约三千人,后续还有约四五千人。”
庞雨举着远镜往西面看去,数千名衣衫褴褛的步兵出现在旷野上,这些人推着车架成群结队,在军官带领下向着昨天的战场方向涌来。跟其他各镇的步兵差不多,与其说是步兵,其实更像流民。
辽镇这些步兵昨晚就出了东安,但夜间行军不力,又被不知那个镇的骑兵骚扰,只得等到天亮赶来。
“这就是辽镇的哪一营?”
“回大人话,是吴襄带的一营,几千人全是步卒,辽镇派他应援就是作样子,后面还有跟来的是天津总兵刘复戎所部,大概两千步卒。”(注1:按孙传庭记载,吴襄入卫人马全部是步兵,基本不堪用。)
庞雨点点头,“难怪孙都堂那么干脆就给高总监了。”
百余名陕西抚标的骑兵在黄花店以南列阵,分作几股分布各处,朝着赶来的步兵冲击,一直冲到二三十步才停下,那些步兵顿时惊慌失措,在道路上停顿下来,还有的四处乱跑。
陕西抚标的骑兵绕着那些步兵跑圈,往地上到处扔铁蒺藜,乱糟糟的辽镇士兵惊叫连连。
带队的辽镇军官大声叫骂,一边斥责陕西骑兵,一边命令步兵分散,他们已经看到了前方漫野的物资和牲口。
数千辽镇步卒分散开来,手中提着各种口袋和箩筐,叫嚷着朝西面冲去,南岸一片混乱。
庞雨转头看看北岸,清军的骑兵队尾已经快要在官道上消失,他再回头看看南岸,各镇的已经和辽镇混在一起,步卒在原野上追逐争抢,互相扭打吵闹,有的辽镇步卒冲到了各个村庄外围,准备直接抢夺收集的战利品,冲突逐渐激烈,远处新的辽镇人马也出现了。
现在庞雨想要集中各营骑兵都无法做到了,身边的庞丁几次欲言又止,良久之后长长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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