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章 畅言(一)
第三百八十五章畅言(一)
又一件事情定了调子,黎华将目光在办公室里扫视了一圈,引出了下一个话题。
“文谦,你给的惊喜,在RB余波不小。”
“哦?”毕文谦迅速把思路从红旗车转移了过来,双手握着玻璃杯,身子下意识地朝前靠了靠,“你觉得……诗怎么样?”
似乎,两个人的思路此刻并没有在同一个频道。黎华错愕了一瞬,旋即咯咯地笑起来:“诗写得一般般吧……连基本的平仄都不大对。虽然说写诗这事情,只看格律是落了下乘,但你这诗,说白了就是在拍马屁嘛!能好到哪儿去?不过,在RB情况就不同了。你应该也是早知道的,RB人写所谓的汉诗,是不考虑汉语的格律问题的。你这诗,在RB的评价,比在国内的评价,好上了许多……”
“等等,黎华,你是说,我那诗,在国内还有人评价?”毕文谦心里一个咯噔。
“以你现在的名气,又把诗放在中央电视台转播的红白歌会上被人念出来,还指望不被人评论?”黎华哼哼着,弯着眉毛看着毕文谦,“不过,考虑到你才十八岁,人们基本都说,你写得不错,还有……上升空间。”
“直说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而且,这个比下,还是和孩子比,对吧?”毕文谦顿时在残念中有些索然。
“无论如何,RB那边,NHK电视台牵的头,希望在两国之间,办一个汉诗交流会。”瞧着毕文谦那小表情,黎华莞尔地摇摇头,“这归根结底,也算是你写那首马屁诗的成绩吧!”
马屁诗……毕文谦囧然。
不过,这显然不适合去计较,他也不愿意在黎华面前为这样的问题计较——连忙转移话题:“汉诗交流会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确定。目前,还只是一个意向性的计划。不过,连围棋都可以办中日擂台赛,汉诗交流会,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黎华的回答,并没有消解毕文谦的疑惑:“可是……为什么?”
“文谦,你自己就说过的。在RB现在,有一股脱亚入欧的风潮。但是呢,以NHK电视台为首的RB文艺界,多数人并不希望这么做。”
“我也说过,在RB这样的批着资本主义皮的封建社会,文艺界这种圈子,上影响不了政局,下不能大规模接地气……”
“但他们也能够、也试图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黎华凝视着毕文谦,伸手用中指在办公桌上点了点,“文谦,不要用老眼光看人。很多已到中年的人,能够为了理想,再度尝试,哪怕有些犹豫,哪怕有些瞻前顾后,只要是在实实在在地做事情,就是值得赞赏的。”
“黎华……”
“你好好想想,一个RB的国立电视台,在红白歌会这样的平台上,极力邀请我去,同时否决掉了已经连续两届登场的邓丽军,哪怕仅仅是投桃报李,他们提出的倡议,我们就应该认真考虑一下。更何况,这件事情的起因,本就是由你而起。”
黎华的口吻不轻不重,毕文谦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这么说……这是一件双方都乐见其成的事情了?那你专门和我提什么?你都嘲笑是马屁诗了,难道还要我量产啊?”
“哟,你还能量产马屁诗啊?能耐啊!”黎华低头笑了起来,不仅她,一旁的三个女孩子也颇是忍俊不禁的模样,各不相同的笑声持续了一会儿,黎华才抬头总结道,“文谦,以后,别再搞这样的惊喜了。我当时,真的吓了一跳。要是我当时失态了什么办?”
“你不会。”毕文谦很笃定地说,“而且,你不也突然穿上了中山装吗?”
“你真觉得那仅仅是因为我当时的理由吗?”
黎华的反问很含蓄,但毕文谦明白她的意思。他不想去细说,黎华也知道他不想细说。
无言以对之下,毕文谦索性慢吞吞地喝起水来。
“好啦!我要说的,已经说了。你呢?你叫我回来,是想和我说什么?”
毕文谦却仍然没有应声。反而,他放下玻璃杯,偏头看向刘三剑,看向小晓琳,最后,目光停在陆衍脸上。
“红白歌会,是我拉着陆衍一起看的。”
“这个我知道,陆衍和大家都说过。”
“当时,我问她,面对你我,和她之间的收入的巨大差距,她是怎么看待的。陆衍给了我一个让人喜欢的答案。”
“这个,我也知道,陆衍也和大家说过了。”
“可是,我很怀疑,如果改革开放的过程中,仅仅是任由一些事情,盲目地野蛮生长……一代人之后,这样的想法、观念,还会不会是占据多数。”
沉沉的话,引得黎华目光一凝。
“文谦,你想说什么?”
“想说的,很多,也许,很杂。”毕文谦微微垂着目光,盯着黎华点在办公桌上的中指,“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只是说说。”
黎华转头和刘三剑对视了一眼。
“文谦,你说。”
“……从哪儿说起好呢?”毕文谦自言自语般地念叨了下,过了一会儿,缓缓喝尽了手里的水,示意陆衍替自己续个杯,才继续开口说道,“黎华,你给了我很多书籍资料,我看了许多,许多在这个年代,绝大多数人不可能如此全面接触的信息。我很珍惜这样的机遇……”
正说着,陆衍把续好水的玻璃杯放在毕文谦手边,黎华适时地插言道:“文谦,你我之间,不必铺垫什么。”
“也是啊……”毕文谦用指甲碰碰杯子,温温的,不烫,“黎华,我看过、思考过新中国建国以来所谓的走过的弯路。其实,客观地说,如果从主观的角度出发,仅仅站在中央的角度,很多事实上引起乱子的事情,中央其实并没有做错。这话听起来也许有些绞,那我说得更明白一些——新中国以来的大多数弯路,并不是路定错了,而是执行的过程中有着系统性的问题。”
经理办公室里一阵寂静。
“……什么问题?”
“中国的行政系统,你比我更了解。我这么给你说个笑话吧:省里有领导要到街道出席一个活动,省里传达的文件里说,活动于早上9点开始,领导会准时到;市里传达的文件里要求,活动在8点准备好;区里传达的文件里要求,7点整所有人到场;最后,街道发的通知里,要大家6点钟集合。于是,与会的普通人纷纷5点钟就起床洗漱生火。这只是一个笑话,并没有针对具体的谁。但这笑话的背后,却道出了而今我们国家行政体制的一个系统性问题——等级树所决定的晋升竞争,导致了信息在层级传播过程中的逐渐扭曲。”
“毫无疑问,9点钟开始的活动,是很正常的,甚至相比正常上班的时间晚了不少,是很为人着想的安排。但结果,却是让普通人5点就起床了。为人着想的事情成了让人埋怨的事情,并且,造成了人力、时间等等资源的浪费。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说好听点儿吧,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要是换一个说法,就是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如果说在一线生产中,只要有能力肯钻研,是能够做出显眼的成绩的,那么,在行政管理的系统里,却并没有那么多机会表现出能力。而行政管理,总是基层的多,中层的少,高层的更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一个行政干部,想要往上走,就得在上级心里留下印象,留下好印象,留下深刻的好印象。怎么留?抓住每一次表现的机会,做好每一件事情,达到领导的要求?不,那是不够的。也许你办事是达到了上级的要求,但和你同级的别的干部,却超额完成了每一个任务。将来有了提拔的机会,领导,越是公正的领导,越会提拔超额完成任务的人,而不是仅仅达到要求的你。这种想法,并不出奇。可问题是,中国的体制,是国、省、市、县、乡、村,6个等级,6级,已经非常多了!在工作指标的传达过程中,每一层超额一点儿,叠加起来,到实际工作者面前时,往往就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有怎么可能不出乱子呢?反过来说,如果中央制定计划的时候,一开始就充分考虑了这个问题,为了一线工作者能实际完成任务而定下一个目标,那么,这个目标很可能成为数学上的一个笑话了。”
“也就是说,当这个系统性的问题还没有解决的时候,国家制定发展计划,是不可能也不应该追求真正的精确的。真精确了,那反而会是一个错误。”
不觉间,除了侃侃而谈的毕文谦,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起来,当他低头喝水的时候,办公室里唯有刘三剑和陆衍低头写字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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