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欲炼符箓钢,匣中藏飞剑
经过矿山监工成良的一通打点,纪渊被分到腾龙峰西侧的一处别院。
这里本是用来招待位高权重的贵人,因为地方偏僻,距离主峰颇远。
正好隔绝挖矿的嘈杂声音,开炉的炙热气浪,不受影响。
而且四周遍布草木,藤蔓攀附大树。
比起光秃秃的贫瘠山石,平添几分幽静凉意。
除此之外,这座别院还配有庖厨伙房,负责饭菜饮食。
相较于住在矿坑,睡大通铺的讲武堂考生,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既不用感受那股熏人的汗臭,更不必体会左右为男的痛苦。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倒是没错。
不管在什么地方,打通上下的关节都很重要。
起码能过得舒服些。”
纪渊随口感慨一句,举步踏入宽敞明亮的干净屋子。
以他正五品千户之身,可能不会被丢到矿洞,但也很难住进现在的幽静别院。
按照成良的说法,这是公侯才能享受的待遇。
里面的摆设颇为简单,并无多少奢华气息。
大案茶几、文房四宝、练功打坐的蒲团、香炉,皆一应俱全。
纪渊略微休息片刻,思索了一下龙蛇矿山的局势。
尔后,那袭大红蟒衣盘坐于地,五心朝天。
一边用九窍石人参悟三阴戮妖刀,一边搬运气血转动功法。
好似白驹过隙,一弹指的功夫过去。
等纪渊再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
一轮红日猛然跃出云海,洒落道道金芒。
半日的修持,未必能够增进几分功力。
不过攀登气血武道,讲究的便是滴水穿石,极少有一蹴而就的捷径路数。
哪怕跑去信奉域外四尊,甘做邪神爪牙,也得努力晋升序列。
并不存在灌顶功力,立地成为大宗师的躺赢例子。
更何况,除了怒尊博爱包容万族,什么货色都收之外。
像是血神、奇士、龙君,这几尊无上存在。
择选门徒行者的眼光不低,要求颇高。
换而言之,倘若有人同时被三尊域外邪神看中。
那么,他定然极为不凡。
绝对是宛如日月的人中之龙!
凤毛麟角的稀世之才!
“世道险恶,路途坎坷,有人爬,有人走,
有人飞奔,有人慢行,
但从没见过谁能坐轿子被抬到顶点。”
纪渊无声轻笑,心神映照四肢百骸。
全身两百零八块骨头根根清晰,仿佛羊脂白玉般无瑕。
一点一滴的内里杂质,都随着气血冲刷渐渐排出。
从而呈现晶莹剔透,光彩熠熠的完美之感。
“还差两次换血,筋骨就能淬炼圆满,《不动山王经》可以更进一层。”
纪渊呼出一口浊气,忽然有些失望道:
“枉费我等了大半夜,也没见到刺客上门送人头,不然又能攫取一条命数。”
看来黄粱县的那次失手,让凉国公府长到不少教训。
下棋想要兑子未成,便会让自己蒙受更多损失。
心思盘旋不定,纪渊起身出门。
踏入换血三重天,日夜吐故纳新。
自身血肉纯净,不沾污浊之气。
倒是不用洗漱打理。
他随便吃了一份清粥小菜,吞服两枚行军丸,当是用过早饭了。
然后,吩咐两个把守院门的黑袍甲士带路,直奔腾龙峰顶。
不同于日月峰,引动地火开炉,工坊设在山腹之中。
腾龙峰冶炼矿石,有时需要接下天雷电芒。
粉碎域外星辰碎片,炼为一块神铁。
所以,二十余座的古鼎大炉都立在山峰高处。
即便隔着十几里远,都能清楚看见升起的浓烈火光。
仿佛巨大的火龙张牙舞爪,矫夭凌空!
等到走近了,那股滚烫的热力。
直似大浪拍来,打在身上都要烧脱一层皮。
如果熬个几天几夜,感觉血肉会像蜡烛般融化。
“纪千户,如果你要去峰顶亲眼看鼎炉炼矿,那得穿上这个。
不然,换血三重天的筋骨血肉,也抗不了多久。”
成良快步走来,那身黑色扎甲外面套了一件如水蓝袍。
“这玩意儿是用冰蚕丝织就,隔绝热气,入火不焚。
若无此物,那些匠人根本受不住,要被活活烤死。”
纪渊颔首,并未仗着虬筋板肋、体魄强横就拒绝好意。
他接过入手冰凉的丝织蓝袍,随意披在身上。
果不其然,那股滚滚热浪顿时消敛,化为清凉之意。
“白含章大肆收罗匠人,聚拢于天京,
改设织造局、天工院、开物院……每年投入重金。
也并非没有成效。”
纪渊心下想道。
管中窥豹,从这件冰蚕丝袍可以得知。
织造局的技艺已经不再限于凡俗,所成的官服袍子。
既能刀枪不入,还可以水火不侵。
倘若用于制作贴身软甲,放到江湖之上,就是人人争抢的宝物。
“假如,真的能像白含章所说一样,
举国之力,用于民生……也许如他讲得一样,
将会造就三千年未见的盛世气象?”
纪渊念头闪烁,很快走到峰顶。
一座座青铜古鼎,赤色熔炉,仿佛几十团硕大的火球。
烁烁放光,悬在高空!
那些忙活的匠人穿着冰蚕丝袍,仍是大汗淋漓,脸色通红。
他们的武道修为,似乎也不低。
搬动那些几千斤重的精铁矿石,亦是一脸轻松。
“这些匠人,乃工部登记在册的官匠,都有武功在身。
什么赤焰掌、烈阳功,练得如火垂青,不比矿山的甲士差到哪里去。”
成良出言解释道。
“冶炼矿石并不简单,需要把控火候,有精炼、粗炼、熔炼等数种法子。
工部特地编写过一部《考工记》,讲的就是这个。”
纪渊觉得大开眼界,若非上到龙蛇山,怎么能晓得这些门道。
目睹一众匠人合力迸发内气,通过大鼎表面的风口孔洞,控制火候大小。
他不禁有种梦回前世,参观工厂的虚幻错觉。
莫非……白含章已经明白了,武道是第一生产力的道理?
“纪千户,不知你要铸炼什么样的道兵?”
成良又问道。
他是特意抽空过来。
平日都是在山下看管矿奴,监督赶工。
堆积成山的矿石经过鼎炉熔炼,送到天蛇峰。
由那边打造战甲、军械之类,发往兵部勘验入库。
“龙蛇矿山主要产出,精铁、陨铁、寒铁、星辰钢、水心铜、火元铜……等等,乃是天下有数的一条巨大矿脉。”
许是看在宝钞和青楼的份上,成良尽心尽力,仔细说道:
“铸造道兵,首重炼甲。一般都要用到几百斤的寒铁、再掺两成左右的星辰钢和火元铜。
当然了,阵图不同,道兵也各有炼法。
兵部以前还动过心思,想造出一支道兵卫军,拱卫天京……但撑不住天大的耗费。
工部的大人算了一下,哪怕把龙蛇山脉挖空了,也未必顶得住。”
纪渊淡淡一笑,兵部向来只管战事。
花多少钱、要多少钱,一概都是交给户部和工部。
所以,每到年终结算的时候。
兵部的官员都是躲着户部、工部走,免得被逮住质问消耗巨大的钱粮之事。
但年初要钱的时候,就变成他们三五成群堵在衙门口,吵着闹着军饷不够。
“水阵成龙,火阵化虎。”
纪渊眯起眼睛,思索该怎么炼道兵。
白含章所给的阵图,自然不会是凡品。
根据兵圣手书的明确记载,凡阵有十。
分为方阵,圆阵,疏阵,数阵,椎形阵,雁形阵,钩形阵,玄疑阵,火阵,水阵等。
纪渊手中所有的这份阵图,乃是水火二阵拼凑相成。
拢共需要铸造两尊道兵,镇守中枢,演变阵势。
一旦彻底摆开,四境高手都难攻破。
“陨铁、寒铁、水心铜、火元铜,这四样是主材,大约七百斤左右。
最后还得寻一样‘符箓钢’,不知道成监工有没有听过?”
纪渊略作沉吟,给出所需的矿石材料。
成良听完脸色一变,顿时有些犯难,斟酌道:
“主材倒是容易,直接从库房调取就好。
但这个‘符箓钢’,却不好弄。”
纪渊眉锋挑起,轻声问道:
“这是为何?”
成良苦笑道:
“纪千户有所不知,符箓钢不是一般的矿石炼成。
像陨铁,寒铁那些,都是凿出的铁矿运送上山。
经过这一座座鼎炉熔炼,化为液体,再掺进其他金属。
然后注入模具当中,凝成一块块巴掌大小的铁锭。
只需要再次加热,不断敲打。
百炼成铁、千炼成钢,这就成了。
可那符箓钢,却不一样。
必须依照炼器法诀,消耗内气,凝成符箓,
打入精钢之中,排出其中的杂质。
这样一来,除非是上等真罡,否则根本破不了甲。”
纪渊眉头微皱,这些工序仅听上去就感觉繁琐,极为耗时耗力。
“纪千户你是奉东宫之命,所以禀报给董玄将军,
派三四个控火、冶炼的匠人,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但符箓钢需经千炼才能成就,对打铁的铸造师要求很高,
至少也得换血三重天,甚至铸体大成的层次。
似这样的人物,天蛇峰那边拢共不到十人……”
成良用词颇为委婉,总结就是一句话。
纪渊的官位和面子都不够大,未必能让天蛇峰的赵垂将军买账。
“这样吧,成监工,先准备其他的主材。
符箓钢,我自个儿想办法。”
纪渊眸光闪烁,轻声说道。
“纪千户,看你是个爽快人,成某得提醒一声。”
成良犹豫片刻,压低声音说道:
你在天京城是春风得意的新贵,指着兵部侍郎的鼻子骂,
只要太子殿下愿意保,其实也算不上大事。
可到了龙蛇山,触怒镇守将军,后果……颇为严重。
喊打喊杀,危及性命,大概有些夸张。
但叫你规矩之内,寸步难行,轻而易举!”
这位龙蛇矿山的监工,可能听过纪渊的几桩事迹。
晓得这个北镇抚司的年轻千户为人桀骜,骄横跋扈。
顶撞上官,冒犯大员,都是稀松平常。
“成监工误会了,不要听信外边的风言风语。
天京城中,众所周知,纪某为人儒雅随和,做事和善可亲。”
轻轻拍了下成良的肩膀,纪渊温和笑道:
“身为朝廷命官,打打杀杀那种事,太失体统,我不为也。”
成良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汗水,好似松了一口气道: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纪千户也不用过于担心,可以请托董玄将军分说,让天蛇峰的赵垂将军通融一二。
这事儿,应该就成了。”
纪渊深以为然,嘴角含笑,显得和煦如暖阳。
如果换成是北镇抚司的裴途、李严等人,这时候就会提心吊胆,凝神屏息了。
因为千户大人笑的时候,往往比冷着脸更可怕。
但成良却不清楚这点,还在心中想道:
“这位纪千户明明挺好相处,是个温厚性子,完全没有传闻之中的跋扈气焰。
所以说,市井流言往往无凭无据,压根不能相信。”
……
……
“水火阵的龙虎道兵?呵呵,阵势一成,四境都难攻破。
这样的宝贝,交给一个千户护身,可见东宫的看重。
徐老六啊徐老六,要不是你的谋划缜密,国公爷给的好处丰厚。
老子,还真不敢掺和这趟浑水。”
远在天蛇峰的赵垂放开手,精悍的红隼振翅而起。
那个泥腿子要炼符箓钢,必然要来天蛇峰。
到时候……
就用徐颎定下的计策。
不必自己动手。
也不必夺纪渊的性命。
只叫他生不如死罢了!
“徐老六倒是歹毒……”
赵垂眯起眼眸。
如今满朝上下都晓得,那个辽东泥腿子是下一个宗平南。
而且,有东宫的扶持,太子的欣赏。
日后的仕途,只会走得比镇守招摇山的大将军更稳健、更顺利。
剐掉这块心头肉,将会引起怎么样的雷霆震怒。
赵垂都不敢想。
但……
国公爷给的实在太多了。
“位列天下十大真罡之一,五雷教的紫殛真罡……
景朝皇室藩王才能资格服用的百劫金丹……
以及贬到边关之后,熬过五年就能执掌一支卫军的承诺。”
赵垂眸光炽热,好似腾龙峰终年不熄的鼎炉烈火。
凭他的本事,这辈子注定宗师无望。
不过绝学品级的中乘功法,难言雄厚的寻常根基,已经到头的仕途晋升。
最多再过三十年,等到镇守龙蛇矿山期满。
兵部就会安排一个闲职的散阶武官,就可以养老了。
到时候气血衰败,又没有足够资粮支撑,武道彻底止步,再难寸进。
“当年与徐老六一起进的讲武堂,他为了攀附官拜兵部四品的岳父,不惜当众下跪,追求人家的女儿。
那娘们的年纪都跟他婶子差不多了,也能弯得下腰,挺得起枪……老子嘲笑他是请了一尊菩萨,只能供着。
结果,他坐到兵部侍郎的位子了,老子却守矿山,腰挺得笔直,有个屁用!”
赵垂捏紧衣袖之中的那方铁匣子,冷冷笑道:
“老子也是大统二十七年的武探花,哪里比那些将种勋贵差了?
大丈夫生就八尺身,如何能蹉跎岁月,寸功为得!
纪九郎,莫要怪罪赵某,你我皆是蝼蚁般的小角色,都是受人驱使的鹰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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