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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404(一更) 师出有名


这哪里是什么给他留下的里应外合机会,分明是身在此地的曹操和郭嘉联手,将他和臧洪都给骗入了这处陷阱之中。

他无法确定臧洪和张超到底是何时被困入的城中,双方之间又到底有着多么悬殊的实力差距,但他能看到那些平丘城中的守军在此刻所表现出的样子,那绝不是彼此相持中找到了突破口,而是在绝对的困境中孤注一掷地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

可当臧洪身死的那一刻,这根救命稻草已在中间被拦腰斩断了一截。

紧随其后的,是曹操的骑兵已更为强横的姿态冲入了这一道豁口之中,哪里还有先前为人所鱼肉的样子

那些在躲避之中看似狼狈的士卒,其实全是由曹操在等候袁绍入套之时筛选出来的精兵,在以军帐为遮掩的逃窜后,他们已在此反击之时操持着近距离进攻的弩机,朝着识别出的袁绍下属发出了致命的攻击。

袁绍仓促后退,退入了那群世家私兵的重重保护之中,这才稍稍缓过一口气来。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庆幸,在许攸建议他不要冲到最前面的时候,他没有因为自己的什么自尊心便对此置若罔闻,而是让自己符合身份地处在庇护之中。

否则被那神乎其技的一箭射杀的,就绝不会是臧洪,而是他袁绍

不,此时再多想这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危机无益,他要想成功脱困,可远比那方才的一箭射出所面对的更多。

他也已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声音正在高呼着什么,随后,这些士卒便像是唯恐袁绍听不见一般,将这一句话给齐声呼喝了出来,传入了袁绍的耳中。

袁绍脸色一变。

他们喊什么“进攻”也就罢了,偏偏他们喊的是“恭迎袁大将军莅临兖州”

他差点一口气没有续上,从那坐骑之上摔跌下去。

周遭的混乱场面中,他无法确定说出这句话的始作俑者身在何处,只感到现在有无数道看似恭敬实则嘲讽的目光尽数落到了他的脸上。

想到钟繇在此前脱身,袁绍实不难知道他们为何会喊出这样的话来。

可知道是一回事,能直面这份“尊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入城”许攸忽然出声,打断了袁绍在此刻的怒极情绪。

在眼前无端显得光怪陆离的光线里,袁绍甚至怀疑许攸是疯了,要不然为什么会提出这等入城的建议。

别看平丘城内有城墙作为阻拦,但先前臧洪和张超没能突围而出,再加上他们的这一支队伍,难道就能在局势上有所反转吗

“明公若是此时撤兵而逃,难道就能逃脱吗”许攸急促发问,“我等败绩已现,对方却是有备而来,一旦撤兵,秩序紊乱,反有大祸。请明公即刻护持臧子源尸身冲回平丘城中”

袁绍的目光未曾脱离许攸的面容,也就并未错过,当他说出这话的时候,目光有一瞬朝着周遭看去,颇有几分嫌弃的意味。

他陡然意识到,许攸让他入城或许并不是入城,而是给他更换一批护持逃离的下属。

这才是真正的逃生之法

袁绍不再犹豫,当即做出了决定。

在他身边本就有一批此前以商旅形式伪装的近身护卫,在此刻依然还有着精兵的风范。当袁绍下达了命令后,这些以死士方式培养的护卫一面划开人群,一面朝着臧洪倒下的方向而去。

而那些早被眼前真刀真枪场面吓傻了的世家子弟,此时早就是六神无主的状态,一见袁绍这位大将军有了动作,连忙跟了上去,生怕自己落后了半步,便要成为此战中的牺牲品。

这等一个连带着一个的行动,竟让以袁绍为首的逆流入城并没有显得有多醒目。

当袁绍接近城下的时候,臧洪在士卒之中非同寻常的威信,让护持着他尸身回返城中的袁绍得到了异常周到的保护。

那是士卒对一位将军最后的敬重。

但袁绍显然没有对此怀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在周遭总算不再传来箭矢贯穿士卒身体,刀剑交击造成死伤的声响之时,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便听到许攸对他做出了第二道建议。

命在旦夕的情况,让袁绍根本不敢在此时有任何一点行动上的迟滞,他当即在士卒的指路下找到了同样撤回城中的张超,厉声说道“开启四面的城门,我等各择一路冲出去。现在城外之人都当我等想要尝试据城而守,曹阿瞒的精锐也就聚集在了方才那处,反而其余各处是防守最为松懈的时候,正是我等的机会。”

“可是”张超直觉这计划并不太对。

这样的分散奔逃或许是他们将一部分人给送出去的法子,却必然要牺牲其中的大多数人。

但他刚开了个头便已听到袁绍打断了他的话“张孟高,你眼下还有别的法子可用吗我所带来的已是兖州境内最后一支能前来发起支援的队伍,臧子源又已因突围丧生,能有一条求活之路,总好过我们所有人都死在此地吧”

张超的威望不及兄长,才智不及臧洪,在他二人都丧命后虽不敢将这等惶惑情绪暴露在士卒面前,在心中却还是难免有那么几分焦躁。

以至于在袁绍的疾言厉色面前,他只是稍一犹豫,便已被袁绍抢夺过去主动权了。

在此刻还有谁能质疑袁绍的决定

一句“就凭他是当朝大将军”就已经足够这些损兵折将的队伍只能听从他安排。

这出军队的调动并未经由多少时间,袁绍本也不是想要让他们在这出四面奔逃中全都得到安全,于是当曹操策马抵达那由袁绍选定的突入之地的时候,这平丘城的城门忽然尽数开启,城中守军和袁绍所带来的士卒都在这一刻全数涌出了城去。

此刻已从那凌晨的昏沉光线转向了红日初升,但当这些士卒四下奔逃、意图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这一片光照并不能让人分辨出其中袁绍在何处,张超又在何处。

或许是因为白日里更能看得清周遭的情况,也清楚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这些士卒表现出了令人为之咋舌的冲劲,甚至让人有一瞬间觉得,他们表现出的能力已绝非是陈留守军或者士族私兵的状态。

面对着这样的一出,曹操都不由拧着眉头,发出了一句感慨,“还是小看袁本初的应变能力了。”

“不,你应该说,他身边到底还是有能人在的。”郭嘉接话道。

袁绍或许会失去分寸,在他麾下的人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却不会。

越是危险的处境里,这等惯有急智的谋士也就能发挥出越大的效果。

在两人交谈之际,合围的队伍已朝着这些意图突围的将士射出了一片箭矢,先头冲锋的那一批根本无法在这样来势不减的阻拦中站住脚跟。

郭嘉眼尖地看到,其中倒下的其中一人还有些眼熟,好像正是曾经来过长安的兖州乔氏一员。

无论是因为弓箭入体,还是在这战场上倒下后势必面对的踩踏,他都不可能有活命的机会了。

但郭嘉可以确定,那是跟随袁绍的世家子弟会出现的结果,不是袁绍

以袁绍对自己小命的看重,又有许攸在他的身边出谋划策,他绝不可能出现在这一批队伍之中。

这些朝着四面奔走,用以分辨出何处的防卫最弱的士卒,正是袁绍用来让自己逃生的探路牺牲品。

果然随后他们便听到下属来报,有数队骑兵在此时朝着东面突破了营防,逃奔了出去。

因他们出现得太过突然,加之同时还有一队骑兵北上而逃,东面的那一路竟没能被成功拦截。

当北面的那一路被曹洪拿下押送到曹操面前的时候,他和郭嘉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猜测

袁绍大概就在那往东遁逃的骑兵之中。

只因此刻被押解过来的,正是张超。

那么成功脱逃的就是袁绍了。

一度在洛阳城中担任虎贲中郎将的袁绍,无论其在决策上曾经有多少失当,都不会改变他在骑射上绝非短板的事实。数年间的养尊处优也并未影响到他在这等处境下拿出了全部的本事,更是在许攸的先后判断确实帮了他大忙的情况下,完全遵照着对方的指挥,从军营戍守存在的缝隙之中冲了出去。

直接往北逃回冀州,绝不是他们此刻的首选。

反倒是东面,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不过他们还没安全。

郭嘉等人从虎牢关方向进入兖州的骑兵,所用的马匹多为汗血宝马和并州名驹所产后裔,当袁绍等人杀出一条血路后便死死地攀咬在了后头。

袁绍根本不敢回头,只能仗着他和许攸以及自己的近身侍从马匹更为优良,将与他们这一路同行的其余人等都抛在了后头,依靠着这些人的阻挡让自己慢慢甩脱掉后方的追兵。

险死还生的压迫中,他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膛中蹦出来,就连呼吸也已变得急促了起来,但他清楚地知道,现在还不是他能停下的时候。

在前方隐约出现城市轮廓的时候,袁绍甚至有一种喜极而泣的冲动。

可他陡然意识到,这不是曾经在途径之中对他表达了欢迎态度的昌邑和巨野,是那城门紧锁的定陶。

但定陶也有定陶的好处。

他们能对着自己的进军陈留视而不见,会不会也能对他此刻的逃遁,报以漠然无视的态度呢

更何况,在从曹操等人的围困陷阱里杀出去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显得远比来时脏污得多,头盔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丢了,一点都看不出来时的样子,或许他们也就更不会将他看成什么要紧人物,只当他是个逃窜之中的骑兵而已。

说不定便能安然度过此地。

但还没等袁绍越过这定陶城下,忽然自那城头射出了一片箭雨,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笼罩而来。

他忙不迭地扯过缰绳,令马匹朝着远离城头的方向奔逃而去,却还是没能阻止他的坐骑先一步被箭矢射中,将他自马背上摔了下来。

落地间与砂石的撞击让袁绍险些因剧烈的疼痛而晕厥过去,但另外一个声音却在此刻已一种更加清晰的方式传递到了他的耳中。

那是身在城头的定陶守军将领从北面开启的城门中冲杀而出,口中高呼着一句“袁绍休走”

这电光石火之间的抬眸,足够让袁绍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在讨伐董卓的作战中他曾经在曹操的身边见过那人。

不是曹操的从弟曹仁又是谁。

他或许是早就已经出现在了这里,在此前以紧闭城关的方式对他做出了一番误导,又或者是在钟繇朝着曹操报信之后被派遣到了这里,作为又一道防止袁绍脱困的拦路虎,总之在袁绍本已接近于绝路的处境中,曹仁的出现让他的心又往下一沉。

袁绍死死地咬紧着牙关。

骑兵自城中奔袭而来,根本不需多久便能出现在他的面前

也许不用三两息的工夫就能将他擒获。

可他好不容易才从那平丘城下逃离,怎么会愿意又在此地折戟。

在生与死的抉择之中,袁绍一把将意图将他扶起同乘而走的许攸给拽下了马,翻身跃上了马背,仗着曹仁出城间弓箭停息的缝隙,毫无一点犹豫地挥鞭策马往北面而走。

这定陶濒临济水,在十二年前还曾经被乔琰斩波才于此,敬告乔氏夫妇的亡魂。

因今岁的旱灾不若往年那般严重,济水之中的水流甚至还因春日阵雨刚过显得有些湍急。

袁绍清楚地知道,倘若他尝试继续逃窜,以他骑兵奔马的劳累,绝不可能与曹仁这支守株待兔的队伍相比。

所以他脱困的唯一机会,就是即刻越过那济水之上的浮桥,而后一刀将浮桥砍断,借着水流的掩护拦截,将曹仁阻挡在对岸

这份生机不需要许攸告知于他,便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脑袋里,所以他也不需要对方的存在继续拖累他的脚步

他没有回头去看曹仁的部下是如何将许攸给按倒在地抓获的,只一刻不停地奔上了浮桥,用着马匹所能奔行的最快速度朝着对岸而去。

但追击在后的曹仁又哪里是什么省油的灯

浮桥上的摇晃,风力的作祟,和袁绍在仓皇而走里的左右摆动,都让箭矢要想扎中他绝非易事。

然而纵马驰行的曹仁根本顾不了这么多。

他一把抽出了手边的弓箭,在马速不减的同时,三箭连出地朝着袁绍射了过去。

其中的两支一支射空,一支贯穿了袁绍身边扈从的后心,而那最后一支正扎在了袁绍骑乘那匹奔马的腿上。

更换骑乘之人本就让这匹骏马处在了一种焦躁异常的状态下,自平丘往定陶的一路奔行未歇,更是让它已是强弩之末,在箭矢命中的那一刻,固然其并非是致命的伤害,这马匹还是因为一瞬的惊厥而翻倒了出去,连带着将袁绍直接甩进了济水之中。

盔甲在身的后果便是这位袁大将军当即沉了下去。

曹仁“”

这好像跟他预想的情况不太一样。

但有点差别也无妨,反正袁绍已经处在了这等穷途末路的局面中。

他当即扯住了缰绳,朝着袁绍落水的方向伸手一指,“来人,速将此贼给我打捞上来。”

不趁着此时痛打落水狗,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可当曹操和郭嘉等人赶到此地的时候,见到的却是曹仁一副负荆请罪的姿态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在他的面前放着两个东西。

五花大绑的许攸,和,袁绍身上的甲胄。

曹操好笑又好气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曹仁这个负荆请罪还真给自己背上了不少荆条,那是一点没带打折扣。

曹仁低垂着脑袋,回道“我没想到袁绍那厮还能在这种情形下逃走,没能将其阻拦下来。”

汝南袁氏地处水网纵横之地,袁绍会凫水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而袁绍的枭雄特质也总算是在此刻彻底爆发了出来,在落水的那一刻,他果断地舍弃掉了自己身上的甲胄,趁着曹仁等人未曾发觉他的行动,直接朝着济水的上游而不是下游的方向游去。

济水的上游正是他先前所在的平丘方向,以寻常人的想法忖度,他又怎么会在此时自投罗网呢

可袁绍又不是真要重新回到曹操的面前,他要的只是避开曹仁在河中的搜捕,寻找到一个登岸的地点罢了。

在曹仁想到反方向而走的时候,袁绍早已经从河流的一侧登岸了。

而后便彻底消失在了这些抓捕之人的视线里。

只剩下袁绍一人,甚至没有坐骑傍身,倘若他还能寻到个地方换上一身平民装束,在这兖州地界上他将会显得越发不起眼。

曹仁简直要后悔死了。

他就不应该想着活捉袁绍,直接取了他的性命就是,现在却给了他这个逃走的机会。

倘若袁绍在回返邺城后给他们制造出了什么麻烦,罪责全在于他。

“不”郭嘉忽然打断了曹仁的请罪,“袁本初活着,要比他死了更有用。”

这场兖州世家的内乱,必须要有一个更有地位的主导之人。

没有人比袁绍更合适于这个位置。

而天下灾荒二年,今岁局势稍好,这促成兖州内乱之人,便更应当被声讨了

这不正是大雍征讨邺城朝廷

又一条师出有名的罪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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