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 权力与人性 将干粮吃完的韩盈……
将干粮吃完的韩盈静静的看着这个少年。
同样身处于其中的少年,是受害者还是既得利益者都不重要,现在他只是一枚被[cao]控的棋子,既然做为执棋人的父母在天平中给他多加了砝码,那韩盈也可以给女儿增加砝码。
毕竟,她从女医招收开始时就说过,她教的是女医,不收男人的吧?
这么想的韩盈,突然间感觉自己的思维有些[chou]离,她好像站在更高的角度,观看着这个一无所知的少年,只需要她下一条命令,这个少年,他的妹妹,以及无数和这两人相似的人,未来的人生轨迹就会发生巨大的逆转。
她/他们或许从此只能庸碌一生,做个农夫,又或者意外死在战场上,亦或者嫁人生子,[cao]劳到死,也有可能借医术这个叩门砖拿到入场券,一路高歌猛进,官拜郡守,位极人臣……不管未来如何,此刻决定她/他们命运走向的权力,就在韩盈手中。
韩盈喉中有些干渴,她知道,这不是游戏,面前的都是活生生的人,而正是因为这点,她才更能感受到什么是权力。
如此轻而易举的,影响他人命运,决定他人未来的……权力。
韩盈自认为她不是一个充满权.[yu]的人,可当她意识到这点时,还是忍不住为之沉迷。
那种凌驾于他人之上,随意[cao]纵的力量,实在是让人颤粟。
好在,韩盈的确如她说的那样,权.[yu]真的不重,她很快就从这种虚幻的认知中走了出来。
她的权力当然存在,只是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真就一杆子定死这些人未来的人生,权力只有加注于个人之上的时候,才能够无限制的膨胀,而在面对一群人的时候,必然要出现大量的,和她意愿相悖的制约。
就比如一个看似最简单的现象,韩盈都不能保证她能做得到。
真的能一直让女医体系中不混杂进来男人吗?
来到兴寿村,韩盈看着医屋这边也有少年帮忙,还对女医徐饴称呼婶母的情况,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管是政体也好,组织也罢,只要它由人组成,那肯定会出现为自身谋利的情况,小吏们如此,女医们当然也会如此,这和短视愚蠢之类的无关,就两个原因。
大家手里的钱太少了,上面也管不过来。
韩盈对金钱感知的力度很低,钱越少越是,好在还是有一些情况能够拿来对比理解,比如,一月三千块钱的工资和六千区别有多大?
表面上看,这只是两倍的差距,可实际上,扣除吃住水电饮食基本生存费用,前者一月手中能余下一千就算是多的,而后者则可以轻松省下三、四千,这其实是接近四倍的差距,甚至相较于后者,三千工资的人做任何事都要瞻前顾后,不敢有大的娱乐,更恐慌生病,因为稍有风吹[cao]动,他就要面临节衣缩食的窘境。
而这,还是在手有余钱的情况下,对于那些一个月只有两千呢?连个感冒都看不起,只能硬熬,要是只有一千二呢?公司不安排住宿,那活都活不下去了。
简而言之,对于只能维持基本生存线的人来说,每一分钱都是极为重要的,十元钱对六千元工资的人可能连杯[nai]茶钱都不够,对三千元的人来说就是饿一顿不吃也行的午饭钱,对两千工资的,那就是没办法节省的一整天饭钱,而一千二的人,则已经成为决定他能否在沙漠中活下去的一杯水。
汉代的这些乡村人家,哪一个不是挣扎在基本生存线上的人呢?
所以小吏、低层的女医们很难克制住自己不捞好处,因为在韩盈看起来很小的一点东西,对她/他们来说极其重要。
而为了这点‘小利’,她们也不介意做出对整个组织长远来看有害的事情,毕竟后者带来的危害又不能直观的落到她们头上,现在得到的利才是真的好,那把持医疗资源,提前将医术传给下一代和亲戚家的孩子之类多吃多占的事情,肯定要现在就做起来啊!
至于中间混进来男人,嘿,女医是和别的女医亲还是她亲儿子/子侄亲?这还用问,肯定是和自家人亲,先把钱落自家人[kou]袋里再说!
面对这样的情况,韩盈不舒心归不舒心,但要说多气愤,却也没有多少,甚至她连被‘背刺’的感觉都没有。
人[xing]就是如此,别人又不是她手里的NPC,哪能她振臂一呼,突然到处就涌现出一堆和她心意的,有实力,还各个舍己为人,偏爱女儿,道德水平极高的女人?
真要是有这样的一群人,哪怕只有舍己为人和有能力,那别说韩盈了,汉武帝都得把她们捧在手心好好任用,墨家兴盛的时候也是能和儒家分庭抗礼的,可最后他们还是撑不下去了,除了统治者不喜欢,更重要的还是后继无人——苦行僧的圣人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韩盈不想走墨家的老路,自然要接受自己组织中进来的大部分都是俗人,那出现这样的事情全都在情理之中,人[xing]如此嘛。
甚至,换个角度来看,这种对资源的掠夺,也是女医们释放自身权.[yu]体现,乍看上去,她们一点也不符合女人该有的温良谦卑,可剥离女这个身份,只作为人,那这种露出獠牙掠夺资源行为,上上下下到处都是,她们已经算是克制了。
若女医们大多表现的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丝毫没有兽的一面,那韩盈要反过来头疼她们是不是被规训的太好,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老黄牛去外面还是只有被吃的份,两者相比,自己的基本盘有獠牙吃别人,总比没獠牙等着被吃好太多了。
带着蔡汶走完全整条线路,把不同地区女医情况摸了个大差不差的韩盈察觉到,她的心态和思维正在发生新的转变,一切问题,和人有关,又好像和人无关,只看她站在什么立场上。
就比如,如果女医们都教导的是自家女儿、侄女,那她说不定觉着这是未雨绸缪的好事,别忘了,韩盈手头两个职令邀约呢,怎么都得挑出来十个人才够,更不要说还在路上的两份工作邀请,至少二十个人的空缺,要是没有这些学徒们顶上,那肯定会出问题。
可,女医教导女儿这件事本身就是对晋升资源的垄断,这对一个组织来说,真的好吗?
肯定不好,只不过韩盈保障女[xing]权力的优先级更高,在需要扩大摊子的时候,她需要大量的女医,于是不仅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还会觉着这事儿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至于未来不同家族的女医大成‘医阀’,已经成为阻碍,需要韩盈举起镰刀清理,那得是很久之后的事儿了,到时候再清理呗,西汉难道不是异姓诸侯王、外戚、功臣、同姓诸侯王一个一个清理过来的?
当然,女医们的情况远不是医阀二字就能说清楚的,韩盈如果要治理这些问题,那要和人[xing]、和千百年来的传统思维做斗争,具体一点,就是要抓贪吏、管女儿学习、还得减少门阀垄断现象出现。
这些说起来简单,却都是古代解决不了死问题,比如仅仅是贪污一项,就有个难以绕过去的行政成本,大贪可查也好差,可十几个铜板、两三个[ji]蛋的小贪小贿上哪儿求证去?一个村子一桩案就能扯十几天,累死掾吏他们也忙不过来。
想到这里,韩盈无奈的摇了摇头,政治是妥协的艺术,说这句话的人真是个天才,她首要保证组织的存活,平村药材造假行为就很恶劣,医属的流水就那些,平村虚开没事,其它村早晚跟着有样学样,三四年就能让医属发不出钱来。
没工资发的医属,那还有多少人愿意来?而对于下层种药的农人来说,卖不出去的药材和杂[cao]没什么区别,只要有一次令他们损失严重,信任便会崩塌大半,他们在下一次的投资中也会变得极度谨慎,这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弥补回来的事情,若是运气不好,那可能直接没机会再补了。
所以,大的扒屋肥己行为必须要严查,严惩,让女医,尤其是乡里的女医们都紧着点。
可那些小的,韩盈就真处理不过来,她没有那么多的人手不说,还有一个她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就是,这些人都是她这条绳子上的蚂蚱。
换句话说,都是自己人。
韩盈总不能让自己人打自己人,斗得个两败俱伤,好被外人趁机攻击医属得利吧?
在行政成本的限制下,震慑就成了最好的办法,不过这也仅仅只针对组织存活下去,但它不能保证女医组织能存活下去,重点就是这个‘女’字,这就回到了开头的问题上,能防止女医体系不混进来男人吗?
不能。
没办法,男人的渗入,真的就是防不胜防啊!
家庭是很迷惑人的生产单位,它有坏处,但当两个人利益一致的时候,也的确能提供极大的助力,尤其是人本身就有远近亲疏,发达了,有好处,肯定要紧着身边人来。
这也是韩盈最不想面对的问题,最尖锐也最无法回避的情况。
对于一个身为女医,又有孩子的母亲来说,当她有一项可以令自己孩子在未来生活极好的技能时,那她肯定会教给自己的孩子,而教着教着,她便会发现如今的晋升通道窄的没影,仅剩的好办法,就是让儿女走自己走过的路。
即便是母亲对孩子的爱有区分,但女人一生能有的孩子有限,毕竟,女[xing]的生育成本太高了!尤其是职业女[xing],她必须在工作、生育、身体上做出选择,那她一生只能生育2~3三个孩子,考虑古代夭折率,最后能活两个都是幸运,而这中间,肯定会有一半会是男孩。
所以,无论从情感还是从利益角度来说,女医都更希望自己的孩子都过得很好,这是她们后半辈子的依靠,如果韩盈什么都不做,光下只有女人在医属的要求,那面对女儿可能一路登天、儿子半辈子土地里刨食的现状,女医们肯定会有所不满。
这是未来的情况,现在还没那么严重,不过已经有了苗头。
毕竟,受限于各种原因,六个乡医和医属里的女医在年龄上有两个很显著的特征,不是过大,就是过小,而且年龄大的偏多,这是因为医术学习需要尽量减少拖累,而人际[jiao]往又需要时间才能锻炼出来的缘故。
这些大龄女医是韩盈的中坚力量,没有她们,整个体系铺开肯定会需要更久的时间,韩盈也做不了这么多事,而做为回报,韩盈也必须看到她们的需求,比如,钱,权力,以及蠢蠢[yu]动照抚后代。
钱已经满足,权力也有了,安排孩子的意愿还不够迫切,但迟早会出现。
面对她们,韩盈强拧,肯定胳膊拧不过大腿,甚至身为母亲的女医们的不满会逐渐具象化,直接冲着韩盈制订的规则乃至她这个人去。
人[xing]的微妙之处就在这里,其实女医们也能够感知到上升渠道的狭窄,甚至会主动想办法应对资源不足,实在不行给自己先来一刀,在家里就开始分流,而这时,最有意思的地方来了,其实母亲是能够容忍自己孩子[ri]后有明显可见落差的。
两者态度看起来极为矛盾,儿子也成了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糟糕的是,个体利益诉求和组织利益诉求有矛盾,谁会赢主要看哪方人多,女医体系可以没有男人,但一定会有大量有儿子的母亲。
于是,摆在韩盈面前的就成了一个无解的问题,她对抗的是人[xing]不说,对手还无穷无尽,更恐怖之处,是她们就在自己身边,之前还是战友,过两年就会成为敌人,甚至再过两年,自己也有可能被腐化。
在这样的对手前,韩盈能做的就很少了,她只能根据优先级找到一个平衡各方利益的点,制定出更加合理化的规则,然后运用各种手段,让这些人暂时达到她所期望的平衡状态。
是的,只有暂时,这种问题完全无解,甚至还会给多年后埋雷,可做了还能遏制一下现在的情况,不做,就是真的等死了。
韩盈脑海中一一浮现出她的诉求,组织利益,女医利益,女医的家人、儿女施加的影响,还有农人,外界,现有的资源,未来两年的职场调动影响,[xing]别差异,传统思维……这些选项每一项似乎都很重要,甚至还互有牵连,像扯到一起的毛线,对外人而言,可能花费几天的时间也找不到头绪在哪儿。
好在,韩盈已经能更快想到问题的关键点。
现阶段,对母亲而言,儿子的利益是必须要满足的,还是传统驯养造成的既定思维?
就像,她之前见到的那对哥哥妹妹被父母区别对待,如果同样的对待,只以长幼的顺序换成哥哥和弟弟,姐姐和妹妹,姐姐和弟弟呢?
老母亲心疼的小儿子终究分不了多少家产,做对其去别人家做赘婿也没有多少介意了,而韩盈剥离了男女[xing]别后,对于以家庭内长幼划分的不公平也没有多少在意。
残酷的现实,或者说,她突破的关键。
资源有限,分配永远不公平,从古至今,所有的政治家都只不过是让它变得相对公平一点,又或者说,看起来公平,她真正要做的,是制订一个‘看起来公平’的资源划分,不公平也要把它说成公平,让所有人都认为它是‘公平’,然后再把它当做一种奖赏赐给属下,而不是女医的需求要到自己面前来!
真等到这种情况,她这个领导也别当了,赶紧洗洗睡吧。
想明白这一点,韩盈在面对女医们终归都是母亲这个无解身份现状时便有了主意,甚至对减缓医阀出现上也有了想法,她不再继续多逛,赶紧回了县城。
先将玩的很开心的蔡汶还给曹良,这位织造大家终于找到了人生的第二[chun],正在以技术入股的形式和左仪一起研究怎么把印花布产业做大做强,看到蔡汶回来,亲香了两句之后又把孩子往韩盈这边一塞,说她还有事儿要忙,没空陪孩子,让蔡汶去找她阿父去。
年幼的蔡汶就这么被丢到了父亲身边,拿着解剖刀玩了起来,而韩盈先去了一趟老邮驿的家,又和楚田算了半个晚上的账,转头又从周户曹手中借来了档案,最后,将她又拿到两份县外工作的事说给了于秋,让她组织乡女医们过来碰个面,商量商量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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