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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 为了孩子 许敛一进门,便看到朱舒……


许敛一进门,便看到朱舒和田矛两个正等站着着她。

  这对夫妻两个人眼圈都有些泛红,似乎一起哭了很久,周身都带着几分苦意,看到许敛进来,立刻就迎了上来,田矛的动作比朱舒还要快上几分,抢着说道:

  “许县令,看在都是同县的份上,您就帮帮我们,改了这户籍吧!”

  这主动的模样让许敛顿了顿,目光忍不住游移到了朱舒身上,想知道她是怎么训夫训的如此成功,让田矛连过往十数年的男人尊严和自身利益都不在意了?

  即便是已经感受到许敛视线,朱舒还是平静无[bo]的状态,不是那种对自己所做所为极为自信,确定能够达成,已经[shu]练到不需要投入更多情绪的平静,而是像是一潭已经耗尽生命力的死水,很难再对生活投入多少热爱,看的许敛心里忍不住发毛。

  她们两个年岁相差不过三岁,可许敛总觉着自己像是再看一个要比自己老了二十岁的老妇人!

  再看看田矛,他也差不多是同样的情况,暮气沉沉的,和个五十岁的老头子似的。

  这夫妻两个到底经历了什么?

  许敛又忍不住想要探究,可惜,虽然她们都从宛安县来,但不在同个乡内,除了同县、同为女医外,没有任何[jiao]集和接触,而其她四个被送过来的女医都是刚过女医考的学生崽,也都不清楚朱舒经历了什么。

  看着这夫妻俩头上的白发,许敛无奈的叹了[kou]气:

  “天还寒,别站在门[kou],都进厅里说吧,小初,倒上茶,拿点糕饼过来!”

  说着,许敛将两人引进厅内。

  许敛当了数年的医曹,本来身上就带着几分官气,前者[ri]子更是经历了不少历练,无论是有可能丢命的的敌袭前指挥兵卒如何反抗,亦或者劝降桓贲,将其收为己用,以及在杀了前县令后对县中官吏的指挥调度,都让她有了更大的变化,举手投足和目光极为锐利,加上身上鲜亮的狐皮裘衣和腰间的印绶,都显得威势极重。

  这让刚才还敢鼓起勇气上前的田矛,此刻什么话都说不出[kou],他局促的坐在下位,下意识去拉朱舒。

  朱舒反握住他的手,主动开[kou]:

  “许县令,不瞒您说,我蹉跎了不少年岁,家里也没攒下什么钱,这次来于县,是把身家[xing]命都给赌上了,也承蒙您不嫌弃,让我代任医曹,这对我们一家是真的救了大急,我也不敢闲着,拼了老命将这些事儿都做好,可、可我是怎么也想不到——”

  朱舒刚开[kou],声音还算清朗,可说着说着,就带上了哭腔,最后都落下泪来,她拿手抹着眼泪,哭诉道:

  “如今好不容易走了正轨,上面一道令下来,我就要离职,再也做不得官吏了!您说,这儿媳做女吏在宛安都多少年了,怎么如今说不行就不行了?我这是犯了什么孽,造了什么罪,才会遇上这样的事儿啊!”

  [shu]悉的唱念做打姿态让许敛眼角不由得[chou]了[chou],这种乡间泼妇的行径,她是真的觉着烦,哪怕知道这是演戏,仍听不下去,直接制止起来:

  “好了,你一个女医,哭哭啼啼的算什么样子?”

  朱舒有些不情愿的收了哭声。

  她习惯了哭,不仅是因为这是她少有被允许的发泄手段,更因为她心里有太多的委屈需要倾斜出来,尤其是看到许敛的时候。

  对方不只是比她小三岁,当女医更是比她晚了四年!而对方如今已经是一县县令,她若不是去年遇上水灾,家里没存粮也没翻修房子,半瘫的公公淋了雨,拿药也治不好,直接就这么走了,现在她还要在家里拖着不能出头!

  想到此处,朱舒心中便有了无边的怨气。

  自当年昌亭侯定下律法,女吏若再贪污,要与丈夫一同处置,皆罚为城旦舂,而之前贪污可双倍赔金赎罪后,朱舒便借着机会鼓动丈夫分家,但传统的分家,不过是隔开居住的房屋,户却是不分的,虽说朱舒遇上了贵人,省了些许钱财,但仍没有改变她身在泥潭的处境。

  先是生育,家中没有仆人,二胎过重的孕育反应和生育后照顾婴儿,还得同时兼顾工作的压力简直[bi]疯了朱舒,更不要说还有一大堆家务需要做,她请人,公公跳出来说这是败家,不允许,让丈夫照看,公公张牙舞爪的说男人不能能做这种事情,非[bi]着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抗起来才行。

  可朱舒也不是铁打的人啊!她根本撑不下来!

  这是故意的,村里哪个婆婆尚在的不给媳妇带孩子?不就是因为媳妇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吗?老不死的公公,无非是不能容忍儿女脱离他的掌控,即是摇钱树没了,也是没办法作威作福,踩着儿女当人上人了,被[bi]的朱舒有时候甚至想直接死了算了!

  好在,看不过去的嫂子因女儿还在她手下学习,接过去了不少家务,两个学生也会打打下手,勉强让她撑了下来,但也彻底朱舒错过了当时的各种晋升机会,甚至连[jing]进医术也做不到,随着隔壁村女医实力的提升,来找她看病的人越来越少了。

  能力下降带来地位下降,再加上之前朱舒夫妻两个人撑不住,和兄长家的事情又开始含混在一直做的缘故,察觉到机会的公公一抹脸,直接不认之前分家的说法,又开始[cha]手他们家里的事情,更让人崩溃的,是大哥发觉有利可图,也什么事情都横[cha]一脚。

  无数家庭琐事带来的纷争,彻底打碎了朱舒想要继续攀爬的想法,她只能把[jing]力放在保全自己的现有利益上,去争那些[ji]毛蒜皮的小事。

  深陷泥潭,朱舒得不到好,又岂非放过他们?可惜家庭的食物链中,朱舒压根不能对公公下手,不然一顶不孝的帽子下来,能压的她此生再也翻不了身,丈夫倒是站在她这边,可对上父亲和兄长同样是没有办法,能下手的,仍旧只有大嫂。

  彼时的大嫂已经看透了家里到底谁在搅事,公公和丈夫对二弟一家打过去十板子,最后四板子要反到她头上,两板子落到女儿田果头上,她劝过丈夫也骂过丈夫,就是没有一点用处,甚至还换来对方的巴掌,看着田果明明快要过女医考,却硬生生被拖累的连考试都去不得,绝望至极的她直接拿绳子上了吊。

  还好,人被救了下来,听闻消息的大嫂家兄弟过来把她接走了,没多久,田果就被她父亲许了人家——两万钱的聘礼呢,这[bi]着田果也跳了河,救上来之后,朱舒偷偷找了上面的女医,让她改了姓,去找母亲来拒了这门亲事,后来带着母亲跟着女医去了别处,也算是脱离了苦海。

  而等到人财两空,大哥这才后悔,可这时候后悔又有什么用?公公也此事气到中风,却不想想这样的大儿子是他亲手纵出来的,而这个家散掉,七成都在他身上!

  可恨的,是朱舒和丈夫恨透了他们,却仍旧摆脱不了他们,这毕竟是人被户籍死死绑在土地上的年代,夫妻两个走不掉,跑不了,而在传统和法律观念下,做儿女的,不能不照顾瘫痪的老父。

  这简直是让人想死。

  丢了老婆孩子的大哥吃到苦头,发觉以后还是要依靠他们,腆着脸过来求和,朱舒自己可以不要名声,不要地位,但两个孩子不能有不孝的父母,那会影响到她们的未来,只能捏着鼻子照顾公公。

  哪怕有三个成年人,照顾一个瘫痪老人仍旧是极重任务,尤其是他们家没多少钱,还需要男人下地种田,服役,这让朱舒和丈夫就像是犯了错的苦役,只能熬,熬到公公死,才算服刑结束。

  说起来也可笑,这世上竟真是好人短命,恶人长寿,公公瘫痪了居然还能活那么久,可他也是死在了自己做的恶上,若非他那般折磨家里,朱舒、田果都会有机会出头,有了钱,修间瓦房,他又怎么会因为淋雨造成的高烧不治身亡?

  人虽死,这些年所受的[jing]神折磨依旧存在,那简直和凌迟一样,而比在家更令人绝望的,是父母兄弟的拒绝,是周围人的劝阻,更是明知偏心,还要按头让她们夫妻两个孝敬公公的行动和话语……

  想到此处,朱舒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颤。

  走,必须走,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能继续呆在村里!

  这动作不大,许敛并没有看到,她只是继续道:

  “上面定的律条,我一个县令,能说什么?不过,朱舒你也清楚,如今于县百废待兴,正需要人做事,宛安过来的这些女医,还是你最能顶事,我倒是想让你继续做这个医曹,可情况在这儿摆着,着实没办法服众,你回家不就是……”

  不清楚朱舒怎么和丈夫说的许敛停在了这里,让意思变得模棱两可起来。

  果然,这样一停,田矛便立刻急了,他抗住压力连忙道:

  “于县令,您既然想用朱舒,就帮帮忙,改了这户籍,让我入赘,她是户主,这不就能继续在您手下做事了?”

  “这。”许敛迟疑了一下:“此事吧,也不是不能做,可你们父母要是……”

  还未等许敛说完,田矛就急着说道:“我父母都死了,我自己能主,不用担心他们找事!”

  闻言,许敛仍没有答应,而是继续问:“你可清楚,入赘与女子嫁为人妇相同,[ri]后得要你来[cao]持家里,抚育儿女,这等事情于县还不多见,要受不少非议的。”

  “于县令,不满您说,这些[ri]子朱舒忙的厉害,哪回过家?”

  提到这点,田矛忍不住叹息一声:

  “我们一家来于县也没带多少钱,吃住都是靠朱舒预支出来的俸禄,可这也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家里如今有两个老妇,一个浆洗,一个做饭,我只需看着孩子,比之前清闲了不知多少,等再攒些钱,买点田地种一种,[ri]子便有了奔头,那点非议又算得了什么?以前比这难听的话我也不是没听过,往心里去,那就是折磨自己,让别人看热闹!”

  田矛能看的开最好,但这种事情,光看开不够,真长年累月下来外加外界刺激还是有的争执,儒生说修身治家,许敛过往还觉着不算什么,可如今经历的事儿多了,她也算是明白这为什么排在首位。

  别的不说,家里一不安生,属下[jing]力大半都要被扯到家里,哪有心劲儿好好工作?她挑属下也要家事安稳——最好能安稳到死的那种。

  所以,许敛沉默良久,看田矛紧张的头都要出汗了,这才道:

  “你们夫妻的户籍已入册,虽说能改,可旁人也已经知晓此事,为吏者多数敌,难保没人以此算计你等,若是有人送男女与你们家中,又或者是传些什么绯闻出来,惹得你们夫妻二人不和,又将这旧案翻出来,岂不是还要牵连到本官身上?”

  这直接是问到了死[xue]上!

  娶妻的男人,哪个不怕妻子不贞?不管是自身还是外界的流言蜚语,都是极为难以承受的压力,田矛深呼吸片刻,极为慎重的回道:

  “我和朱舒都是奔三十的人,不少同龄人连孙辈都要有了,哪还有继续招惹年轻男女的兴致?说的难听些,朱舒这个年龄,也就这两个孩子了,都是[jiao]由我教养,肯定跟我更亲,为了家里稳定和[ri]后,她也不会多做什么,我以前也没什么招花惹[cao]的心思,如今改了身份,更不会这么做,人稳住,那有流言也不怕。”

  朱舒紧紧的握住田矛的手,等许敛说完,她也开[kou]道:

  “我们一家来于县,别说基业,连田产都没有,这让孩子[ri]后还怎么过活?换个身份虽说是委屈点,但也能积累些家产,再者,似我们这样的人,最多也就是活到半百,不过人大多四十出头就衰老的厉害,做不得重活,我和田矛再拼,也就只能拼十年的时间,这点时间拼命做工还来不及呢,哪还敢升旁的心思?”

  为了孩子这大杀器一出,许敛真的信田矛不会闹事了,不过,前面的其它积累也不能忽视,比如两人的年龄,父母已亡,以及田矛嘴秃噜出来的话,以及朱舒几[ri]不来造成的失职暗示,没有这些,为了孩子的可信度便会大幅度降低。

  既然田矛同意,态度也足够诚恳,未来基本上不会出事,许敛终于勉为其难的同意了改户籍,让朱舒回来任职,并继续申请对方的入?之事。

  夫妻两人这才松了一[kou]气,两人谢绝许敛的挽留,待出了门,西边天上是红灿灿的晚霞,金[se]的[bo]光粼粼,美的就像两人的未来。

  过了这劫,总算是脱了泥潭,总算是能有个奔头了!

  朱舒有些想要落泪,看出妻子难过的田矛,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过于亲密的举动,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

  “我们回家?”

  “嗯,我们回家。”

  回那个,只有我们四[kou],有新着未来的家。

  于县的朱舒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新生,许敛遗憾错失未来晋升的良机,转头将注意力放在了治理本县上,努力耕耘。

  另一边,最有前途的魏裳踏上了前往长安的旅程,而年岁低的吓人的细君还在努力,在不动韩盈制度的情况下管理着众人,如饥似渴的学习这些制度的逻辑。

  同处于宛安的宋琳,亦是废寝忘食补充着自己,在环境越发宽松,同辈女医不断往上攀爬的情况下,原本只想在医属平静度过后半生子的于秋,也生出了再拼一把的想法,她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新调动的女医名单上。

  看到[shu]悉名字的韩盈笑笑,毫不客气的将其点位自己的助手,将最后一封奏书送出之后,也开始带着人出发。

  乱世是洗牌的好时机,官吏豪强能借着混乱失序兼并土地,大发横财,那,她也可以趁此时机清理这些刺头,重新规划出能够让百姓安居乐业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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