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2 章 许是误诊
对于底层的个体来说,想要意识到自身即将处于风暴中心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
都只会从自身的角度出发。
在孟悠的认知中,行狱真不是什么好去处,别说人命官司,就算是普通的纷争,去上一趟名声也要臭上几分,真要是仗势欺人的官吏,为富不仁的豪强,那有这样的名声还挺好,可对于清白做事,认真救人的医者来说,那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故此,直至坐在牛车上,孟悠还是带着几分难以接受的表情。
她紧紧握着燕武的手,力气大的手指已经开始发白,可自己丝毫感觉不到,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努力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些[ri]子看诊的病人很多,整体数量已经记不清,好在韩尚院控制着义诊的天数,女医又是轮流来,最后分到个人手上的,也就是百十来位,能开药方的就更少了,加上每次义诊回来都要写总结,前天又刚审核过医案,孟悠都不需要刻意去想,那位老人就已经浮现在她的面前。
对方身形消瘦,带着股老人味,脸[se]有些蜡黄,由儿媳和儿子陪着过来看诊,孟悠认真的询问过他的病情,当时主要是由老人和儿媳回答,说胃部时常疼痛,不想吃饭,经常是吃了一点,就觉着人已经饱了(实际上是胃胀),要等很久这饱劲才会过去,偶尔吃多了,还会呕吐。
孟悠看他的舌苔,发白而且厚腻,脉像又滑、细,从病理上来说,属于湿气过重,气血稀缺。
因病患儿媳说呕吐的次数很少,其中也没有出现过血迹,孟悠便判断此病尚在治疗范围,主要开的是驱湿消胀,改善食[yu]不振,以及修补气血的药方,此刻回想,她还是想不通苍术,半夏、陈皮、黄芪这几味药怎么能致人死亡的?
要是有人参这种大补的药,虚不受补,那还有可能出现问题,问题是她手头没这样的药可开不说,就算是有,对方也买不起啊!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以至于人突然暴毙的?
直至到了行狱,孟悠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她想不明白,燕武却是很快从钟书佐[kou]中问清楚了重点,那邱家人状告的根本不在药上,是将老人的突然暴毙,推在了女医‘箴言’应验上!
箴言,又称预言,属于巫术的一种,分支很多,方法也很多,可以是占卜,也可是做法,还有不需要工具的相面等等。
由于刘邦、吕后惠帝和文帝都为了稳固自身的统治,进行了大量的预言宣传,以及如今皇帝高举天人感应的大旗,不仅不破除封建迷信,反而主动加深迷信的缘故,信它的人很多,已经到了十有八九的地步,顶多就是有的人信的浅,对我有利是吉兆,对我不利那就是‘枯骨死[cao],何知吉凶’。
这种还好说,最怕的是那种信的深的人,很容易将预言当真,做事总往预言方面想,更有疯魔的,出个门先走哪个脚都得占卜下吉凶,甚至,还有被自己预言给吓死的。
而对于某种疾病继续下去会发展什么样的‘预言’,
() 如果不知道原理,那还真和箴言一样,笼罩着几分神秘的[se]彩,仿佛真有几分巫术在里头不说,更麻烦的,是这件事有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那老人的死法,正是孟悠说病重后的情况——
腹痛,呕血而死。
会杀人,但不会检验尸体,还不如文人机巧善辩的燕武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这可不是一般的难办啊!
即便心里装着事情,燕武也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她将自己发酸的手在下车时[chou]回来,而后又反握住孟悠,安抚着她进入延尉府的紧张情绪。
两个男人手牵手,看起来总让人觉着古怪,可若是女人,那就显得很正常,毕竟女人的亲密总会更外露一些,不过,钟书佐并没有将这只视为关系好,他甚至不用多看,就能确定被状告的孟悠处于紧张的状态。
这很难不让人生疑,只不过钟书佐的怀疑并没有持续多久,就确定对方只是单纯的对进入延尉府紧张,和害人没什么关系。
想想也不奇怪,延尉府的名声可不算多好,大多数因劾过来的,除了极少部分能维持气度,大多都是慌乱到胆惊心颤的模样,毕竟劾到入狱,那就临动刑、受罚都不远了,这位孟女医的事情虽然还未到那一步,但终究是死人,而且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对她都不太利,一旦真将错处定到她这边,那就是由告转劾,受的刑法可不是一般的重!
清楚结果的孟女医只是紧张,而不是慌乱,已经不是寻常之人了。
倒是旁边这位一起跟来的燕护理,实在是有些不寻常。
高壮健硕,行进间完全不像女子,进来之后半点都不带惧[se]不说,连紧张都没有,甚至徒经牢狱听到的惨叫,以及看到一闪而过的带血刑具都没当回事,还能反过来安抚这孟女医,说她是一个小小的学徒,那简直就是骗鬼!
钟书佐甚至可以确定,自己刚才的杀威手段已经被对方看了出来。
不过看出来就看出来呗,谁还没做点小手段呢。
行狱是间有些像厅的屋子,正中有一案几,放满了大约五六卷竹简,两侧设有[cao]席,周围还有几个狱卒,钟书佐带着她们进入,和延尉右平说完人已经带到,便走到了主官身后。
他和燕武对视了一眼,又立刻别开。
被推上来的顶锅的延尉右平姓秦,看起来只有四十岁上下,已经进入中老年发福状态,也不知天生的还是没有过劳作的原因,他肤[se]很白,整个人看起来像就像是发面馒头,一点儿都不吓人。
目光扫过燕武,秦右平极为客气的问道:
“孟医想必也已知道为何传召,此案诡谲,不明之处甚多,还望孟医不要隐瞒,有问必答,尽早洗脱嫌疑,还自身一个清白。()”
“?()”
钟书佐已经拿起来竹简笔墨,准备
() 记录,而秦右平也开始问:
“此案为邱家长子,邱临所告,言你曾为他父看诊,可有其实?”
“这我不知。”
意外的是,孟悠从这语言陷阱中跳了出来,她摇了摇头:
“义诊经过我手的病人少说也有百位,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每个都记得?不过我听钟书佐说,此人从我手中购了药,那我肯定开了药方,不知这药方可在?”
秦右平顿了顿:“在此处,钟应,你让她一观。”
记录的钟书佐将案几上的竹板拿起来,递给了孟悠。
为了防止一节一节的尺牍会被动手脚,药方都是用的整块竹板来写,只要字小些,[ri]期、用药和用量以及病人家属留名都是能写上的。
认真看过这和客舍中相同,并盖了自己印的竹板,孟悠道:“这是我开的药方。”
有证据在,秦右平也不觉着孟悠会否认,他继续问:“你现在可想起来他所患何病?”
“记得,为湿气过重,伤及脾胃,以至于气血亏损之症。”
孟悠将自己路途中所回忆起来的看诊细节都讲了出来,随即正[se]道:
“病人虽身体亏损,却未到将行就木之时,而我所开的药,也是以温补为主,不会伤身,若是正常服用,绝不可能呕血不止,请问长官,这家人如何煎的药,用的可是干净的陶釜,是否留下了药渣?”
秦右平不由得皱眉。
他不止怀疑女医,还怀疑过这状告人的家属,下辖郡中曾送上来一本《断案录》,那是能够从尸体上残留的各种东西来分析生前遭受了什么的书,延尉府中已经有人开始专研它,此次也认真检查过尸体,那老翁身上无任何钝器伤,面部呈痛苦之[se],[kou]齿间还带着些许血迹,看起来就是腹痛而死,无任何异常。
女医这边,熬药这些复杂的步骤不好确定,药渣却是留下了,他让被延尉府中懂得医理的狱卒和外面找的医匠看过,没有人投毒,药[xing]也的确如孟医所说,温补,正常来说是不会有害的。
而邱临的讼告,是因为病诊过程中,他父亲和女医言语上有些许[kou]角,还不小心将秽物弄到了女医身上,以至于女医记恨,施术让箴言应验,这样的理由实在是荒唐。
医者治病,见到或接触的秽物不知凡几,起的[kou]角也正常,若如此易怒,那她早不知道要杀了多少人,周围人难道没有察觉到异常?再者,这些女医的医术皆由韩尚院所授,此事要是真的,那会此秘术的可不只是这一个女医,而是整个女医群体,那么多人有这样轻易杀人还应验的能力,早就可以把天给掀起来了!
别的不说,想办法让这些女医给匈奴单于一家子都做个诊断,往快要死的方向说,回头按照名单一个个咒下去,不仅汉国四世之仇可以报,还能让边郡再不受侵扰呢。
秦右平反正是不相信女医有什么箴言杀人的能力,但这老翁死的也的确没办法解释,这——
要命啊!
心中愁绪万千,秦右平却不能
表现出来,他沉默良久,道:“药渣也在,已经派人验过,没有问题,此外,那老翁也无中毒的迹象。”
那这人到底是怎么呕血而死的?
孟悠握拳,她知道,现在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长官可否将邱家人请出来?”
孟悠极为艰难的开[kou]:
“我想问问这老者死前的症状,看是否是我……误诊。”
让医者承认误诊,无异于亲[kou]承认自己杀人,所以孟悠才一直不愿意想这种可能,只是秦右平不是医者,他并不能理解对方,而是从另一种思维去想。
倘若没办法保证死因,那将案件定[xing]在误诊上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直接阻断了后面冲突的可行[xing],这是聪明人的做法,而且,对他来说也是极好的事情。
秦右平没多犹豫,就狱卒将等结果的邱家人带来。
状告的邱家长子邱临今年大约是三十五六的样子,他双眼红肿,眼中全是悲痛和愤怒,看到孟悠的一瞬间就克制不住的喝道:
“毒妇!你还我父亲[xing]命!”
孟悠绷紧唇,没有说话。
邱临妻子邹乐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丈夫身后,她似乎很畏惧这里,听到邱临在行狱中辱骂对方,还伸手拉了拉。
而跟在这两人后面的,是邱翁的二子邱鲤。
前面两人不太好说,此人则是不同,燕武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感觉有些怪异,虽然他神情也是很悲痛,行动上和邱临也没什么区别,但那双滴溜溜的到处打转眼珠子,却让她有种莫名的[shu]悉感。
有点……像当年比武时接触到那些私底下赌上瘾的赌徒。
这种感觉并不明显,不和这种人打[jiao]道多了,很难察觉到这点,就连燕武自己也不太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她将此事记下,什么都没说。
“我是为邱翁诊治的医师,两位也见过我。”
孟悠的态度极为诚恳:“我想问问,邱翁从病发到死去之前,是什么样子?”
邱家人中,邱临是大司农府的文吏,也是五[ri]一休沐,平[ri]里不回家,主要是妻子和没有事做的弟弟照顾家里,而对于孝子来说,再听一遍父亲的死亡过程简直地狱级别的折磨,尤其是这话还是一个害死自己父亲的人说出[kou],简直就是往故意往他伤[kou]上撒盐,撒完盐还要耀武扬威!
本就对孟悠充满敌意的邱临额头青筋暴起,就差没直接砸上去,他破[kou]大骂:“竖子,欺人太甚!”
“肃静!”
秦右平不得不站出来维持秩序,他没有让已经进来的狱卒离开,而是厉声问道:
“还想不想查出你父到底因何而死?想查就让她问!”
邱临愕然,他看看秦右平,又看了看孟悠和燕武,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双唇哆嗦了好几下,想说的话始终没有说出[kou],只能不甘的咬牙应道:
“是。”
看他神[se],孟悠就知道可能误解了什么,只是这种时候怎么解释都是错的,她只深呼吸,问道:
“邱老翁临死之前,是谁在照顾他?”
“是我。”邹乐这才抬起了头,她模样和义诊前没什么不同,带着深深的倦[se],看起来比丈夫的年轻还要大,说起来的声音也更加平静些:
“那天早晨,公公吃过朝食就觉着胃里不舒服,于是就没有起床,一直卧在床榻上休息,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人就开始呕吐,其中还带着血,叔叔吓到了,连忙出门去找你们,留下我一个人照顾公公,他吐完之后缓过来些,喊着要喝水,你们女医说水要烧开喝温的才好,我把吐的那些东西清理后,去柴房取柴烧水,还未烧开,就听到屋里一声巨响,我赶紧过去看,就看到公公倒在床上,地上和床榻上都是血……”
说到这里,邹乐拿帕子捂住眼睛,呜呜的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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