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曹敬和津岛郁江一人抓住电梯门的一边,两人互相借力,将厚重的金属滑门强行拉开。借着走廊上的灯光,能看见钢丝绳和电缆悬挂在钢架中间,低头时可以看见缓缓上升的电梯。
“电机房在楼顶。我们没有时间去关闭总电源。”曹敬在黑暗的甬道中用电工的视角观察缆线的颜色和标号,然后伸出手拽过其中一根,陈旧的橡胶外皮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一只脚踩在一端,另一端则用手拽住,“把它打断。”
津岛郁江缩起脑袋,握住手枪,凝神瞄准两秒,然后扣动扳机。
巨大的枪声在电梯井里回荡,曹敬听见弹壳一路下坠的叮叮当当声。
“这是主电源线路。备用电源的随行电缆在这里。”他抓住另一根电缆。
在二人脚下,装载着杀手与少年的电梯厢已经中止移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悬挂在两个楼层之间。
津岛郁江又开一枪,这一次打偏了,让她不得不补开一枪。被子弹打破的电缆中间,绞接成簇的软铜丝变形撕裂,只剩下藕断丝连的绝缘外壳。
电源中断,电梯并不会像恐怖电影里那样一坠到底,承受重量的钢缆还完好无损,还有安全钳能够保持电梯的平稳。医院电梯通常规格与小区公寓电梯不同,空间更大,载重更高,足以容纳担架推车和轮椅,在安全性上更胜普通电梯。
“现在呢?我们从上面把液氮一股脑儿倒下去?”津岛郁江甩了甩手,刚才被后坐力震得发麻。两人的身后堆着两个蓝色小桶,小桶的底下还装着滑轮。
“那样就一劳永逸了。不过很可惜,并不能这样。我的那个小孩和他在一起。”曹敬蹲在电梯井门口,皱眉凝视着一动不动的电梯。
“那你想要……”津岛郁江戴起手套,把液氮桶推到电梯井旁边。
停止不动的电梯内部,梅和勇正试图摸索着推开电梯的顶盖。长年锻炼的敏锐直觉让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电梯突然停电绝非偶然,他能猜到曹敬用什么方式切断了电源,而当他推开顶部出入口的时候,一颗散发着热气的弹壳叮当一声滚落进来,落在了地上。
所以,之前的枪声并非幻听。
梅和勇俯身捡起弹壳,在黑暗中用触觉分辨了一下型号。制式手枪弹壳,但从变形的程度上来说,有人在弹头上刻下了痕迹,让它变成了开花弹。
有枪……为什么之前偷袭的时候不用呢?
无论是哪种解释,都令梅和勇感到不快。
一滴水落在他脖子里,针刺一般的痛感。梅和勇反应非常快,立刻合上了电梯顶盖。但更多的“水滴”从缝隙里渗了进来,很慢,但却精准地侵蚀着梅和勇的肌肤。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块磁铁,将这些冰冷的水滴吸引过来。
冷冻……液氮吗?确实是致命的武器。但这还不足够杀死我……
梅和勇将雷小越抱进自己怀里,用自己高大的身体保护对方,严酷的寒冷正在不断侵蚀……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比热容计算问题,而是温度骤降破坏人体细胞的问题。细胞液转瞬间急冻成冰,而冰的体积比细胞液更大,尖锐的冰刺将细胞膜撑破,互相碾压……大面积的坏死发生在每一处被液氮触碰的肌肤。
梅和勇轻轻一抹,脖子上就落下一片僵硬蜷曲的皮肉。最骇人的是伤口居然没有血流出,反而能看见晶莹的血晶和白霜覆盖在伤口表面。
这个曹敬,真的不把人质的性命当一回事吗?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无懈可击的进化者。每一个人都有他的死角和弱点。这是我学到的第一课。”有个声音从他头顶传来,“而第二课,就是对工具的运用。人之所以能够区分于野兽,就是因为我们的劳动,我们使用工具的劳动解放了我们的生命,也令我们成为战胜尖牙利齿、厚皮坚鳞的万物灵长。”
梅和勇把手指插入电梯门的缝隙,强行拉开。嘎吱嘎吱的响声中,外面的光透了出来。有人——想要坐电梯的人惊恐地聚在电梯门口,这些都是被枪声和警报惊动的患者和医护人员,围在电梯门口的人群惊恐地看着一个昏睡小孩被托出来。
然后,一个满身是血和白霜的人从里面爬了出来。
“这是什么呀!”有人惨叫道。
无色的液体细流像是一条蛇,缠绕在梅和勇双腿上。这条透明澄澈嘶嘶作响的液氮蛇沿着他的膝盖一路向上,缠绕在杀手的躯干表面。他的外套发白、冻结,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变成紫黑色,看上去就像是被神明诅咒。热量……超高强度新陈代谢散发出的热量和寒冷互相倾轧,以杀手本人的身体为战场,沸腾的液氮白雾甚至蔓延至数米之外。
梅和勇阔步闯入人群,一只手捞过一个男子,在对方的尖叫声中大口饱饮生命力,然后将残渣往身边一丢。这次是毫无保留的吸吮,猎物几乎在一瞬间丧失了血色,木头般倒在地上。杀手呼出一口焦灼的热气,脸色不正常地红润起来。
哐的一声巨响,有人从顶部开口跳到了电梯里。梅和勇转过头去,看见黑色外套包裹着的曹敬,瘦骨嶙峋,目光炯炯地从电梯里爬出来,手中还握着一柄手枪。这一瞬间,梅和勇感觉到的是同等级猛兽的压迫感。
野兽与野兽之间的徘徊和角斗。
曹敬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抿起嘴唇,然后低声咆哮道:
“我的心灵感应——其根基是同理心。我可以感受他人的喜怒哀乐,他人的情绪,他人的思考,甚至作为他人活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你有些相似。你是夺取他人的生命;而我则是观察他人的生命,他们生命中的信息,我能够窃取,或者说复制过来。亦步亦趋地平行思考。”
曹敬举起手枪,以标准的射击姿势瞄准。
“但我们之间有一个最大的不同,与我不同,你完全不具备同理心。你看待他人如同猛虎看待羔羊,你的快乐与幸福建筑在对他人的掠夺之上,这是我所无法苟同的。曾经我也试过封闭自己的内心,以他人的不幸为乐;但我的本质令我无法做到这一点,当他人受苦的时候,我也受苦,他人哭泣的时候,我也哭泣,他人愤怒的时候,我也愤怒。”
梅和勇在意图跨前一步突袭曹敬的瞬间,意识到大量液氮流体正包裹着对手。
透明澄澈的液氮伏行于曹敬脚下,从他靴子中间流过,灵活的致命溪流毒蛇般盘绕在心灵感应者身边,蓄势待发。大量的液氮,若他进入对方的攻击圈,会在数秒钟内被完全封冻。这是一个量变引发质变的问题。
在他迟疑的一瞬,曹敬开枪了。
好像被击中的一瞬间,梅和勇才听见枪声,巨大猛烈的冲击力令他翻身倒地。
“不是致命伤。”曹敬调整了一下姿势,后坐力令他双手发麻,这是他第一次真枪实弹地射击。杀手的神经反射速度在他之上,必须抓住对方露出破绽的一瞬开枪,曹敬才有把握击中他。、
之前梅和勇看似狼狈,却训练有素地保持身体的平衡,随时能够转入闪避或进攻。曹敬一直在观察他的精神状态,就在杀手意识到液氮存在,迟疑的那一瞬,他的身体才处于僵硬状态,只有这一个转瞬即逝的空当。
倒在地上的梅和勇想要爬起身,曹敬瞄准他的头又开了一枪。
眨眼。
黑洞——逐渐停止转动。
眨眼。
曹敬吐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腕,浑身有一种脱力感。黄铜弹壳在身边滚来滚去,小时候他很喜欢玩这个,老姜有一整盒弹壳藏在床底下,被他偷出来当做伙伴们之间的玩具。他捡起发烫的弹壳,用力握了一下,正义的愤怒在他掌心中烙下红色的印痕,他把弹壳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在他身后,津岛郁江提着一只小桶噗通一声落到电梯里,姿态如野猫般优美。小半桶液氮嘶嘶地在桶里沸腾着,等待着主人的召唤。
“死了?”
“失去活动意识了。”曹敬摇了摇头,“死亡的前兆,大脑机能被破坏,再强的再生能力也不可能将脑部神经网络再生,这是医学上的生物全息性也无法做到的。”
“什么是全息细胞……算了,等回去再说。”津岛郁江把地上的雷小越抱起来,感叹道,“就是这个小孩吗?”
“是。就是他。”
“唉……”津岛郁江叹了口气,“你说他家里人都出事了,那以后他要怎么办呢?和我们一样变成孤儿了呀。”
这就是命吧。曹敬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他用手背试了试昏迷少年的额头,还有点发热。如果我早点去到他家,会不会……能不能阻止这场灾难的发生呢?不,没有准备和杀手狭路相逢的话,我也会死在那里吧。
“我们能做的事是有限的。”曹敬疲惫地说,与其说是安慰津岛郁江,不如说是说服自己,“吴晓峰的人或许马上就要到了,医院里又死了人,处理善后又是大麻烦……”
在这一瞬间,曹敬庆幸自己还握着手枪。奇异的情感波动卷来,他意识到津岛郁江眼神有异,然后在女孩的瞳孔中看见了怪异的倒影,手指一紧,他在半秒钟内转身扣动扳机。
就在他身后,满身血污的梅和勇重新站了起来。
横飞的子弹打中了他,但只是令他连连踉跄,直到曹敬把一匣子弹打完,梅和勇依然站立着。
几近停转的黑洞重新开始活动,曹敬深深皱眉,他之前确实感觉到杀手的思维停止了——现在看来,莫非只是暂时失去意识?梅和勇的头皮被子弹掀开了一半,露出可怖的白骨,在汩汩流动的血浆与破碎皮肉中,曹敬惊异地看见弹头镶嵌在头骨表面。不可置信,他从未听说过有人的骨头能强硬到子弹都无法击穿。
津岛郁江只比他反应慢了半拍,高跟靴一脚踢翻了液氮桶,令潮水般的超低温液体向杀手涌去。
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在走廊中回响,杀气盈野,梅和勇没有选择硬拼,反身撞开身边病房门,纵身闪入其中。半秒钟后,玻璃窗被打碎,他跳窗了。
“逃走了吗?!”
“不,他没有逃走。”曹敬面色铁青,“他暂时放弃了雷小越,开始转入真正擅长的战斗模式……我们有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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