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东京,夹杂着雨点的寒风,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他听见大地深处的嘶吼,整座城市似乎寂静了几秒钟,他觉得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倾听大地深处的声音。十几秒钟后,大都会重新转动起来。
站在立交桥上的时候,能看见金色的光流川流不息,街边举着标语的大孩子们一本正经地走过,在墙上留下流行信仰的符号。作为共和国经济指数最高的地区,日本在很多时候都游离于法律之外。不稳定的地质情况令东京都市圈具备全球各大金融中心里独一无二的浮华感,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生活在不稳定的危险巨兽背上,眼前的纸醉金迷可能在一瞬间飞灰湮灭。
历史上的大迁移令日本本地民族大规模迁徙到大陆,然而某种反向的作用力,令追逐金钱和权力的人们悄无声息地反其道而行之。或许是本土官僚和家族的存在,抑或是政策上有意无意的偏向,令日本成为了共和国与其它巨头交流的最大渠道,一张敷满朱粉的面具。财富与权力、艺术与文化……这些名片下的日本是一个畸形而不适宜常人居住的地区,山野被大型农企所控制,而都市圈则变成了胀满金与酒的肿瘤。
他在望远镜里看见目标从出租车上走下来,有些畏寒地裹紧围巾,毕竟是年过六旬老人。他知道目标刚刚与十二月党的使节把酒言欢,外交官们在酒店里窃窃私语,而这个老家伙只是一个头衔华丽的点缀,为从某些言论作背书,事实上他只是一个已经离开权力中心许久的科学明星。
当他从立交桥上走下来的时候,崇拜“概念砂”的街头少年从他身边成群结队地走过。他们在墙上留下凌乱无序的名词排列,这是新兴宗教中的一种,特征是不崇拜神,而崇拜形而上的,语言学上的概念。他们相信信息在无规律后隐藏的某种真相,人类大脑虚构的意象构建了文明,而他们崇拜这些虚构的语义。
他逆潮流而行进,路过【爱】、【正义】、【智能】、【**】和【英雄】。喷漆的臭味令他不快,第二天中午,清洁工人就会把这些概念砂的信仰涂鸦清洗干净。他不知道这个宗教信仰是从什么地方发源的,但他隐约听说和几个小说家写的故事有关。
东京是二十世纪后叶世界上最前沿的大都市之一,是金蔷薇集团布置的精妙的半法外之地,它是非法娱乐业被地方法律容忍的**天堂、离岸业务繁荣昌盛的金融中心、新宗教信徒泛滥的传教圣地、亚洲地下音乐和影片创作和发行的文娱乐土。
也是被边缘化的土著们栖息的地方。
汤山顺一,医学界著名学者,东京医学校教授,其为人所称道的才华展现于对能力者的“调校”与“治疗”。与诸多奇人异士有着良好关系,在日本当地报纸上被称为“异能士的医疗家”。
蒙大拿号事件中,汤山顺一的名字出现在特别调查小组的名单上,而他今天的目标就是这位知名学者。
“不是杀戮。”他轻声重复道,“不杀。但是要得到情报。不杀。至少在得到情报之前,不能杀。”
他再度回想情报。
汤山顺一,他的家族没有在大迁徙政策中迁往大陆,而是留在了自己的家乡。以他的地位,去大陆会有更好的发展,然而他继承了父母的固执传统,顽强地守着自己的家,哪怕只是一间五十年代的公寓。他读过资料,他知道这样的人要怎样处理才能够让他们松口。
但他讨厌做这样的事。他的主人也知道,这是一头难以控制的猛犬,一旦放开,他就会造成巨大灾害,连他的主人也保不住他。
关键在于进化者造成的,难以遏制的超卓个体暴力。
隐匿的非法进化者一向是世界性难题,能够将能力用于暴力的个体,常人难以阻挡。而像他这样的,被精心调整的非法进化者,破坏力更大于一支小型快反部队,而隐蔽性犹有过之。然而他并不喜欢被豢养的猛犬生活,他想要自由自在地行使自己的力量,展现自身的强权,让人们能够记住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鲍里斯·李?这是他现在护照上的假名,鲍里斯成为鲍里斯仅仅是五个小时之前的事;上一次他的名字是朴恒智,朴恒智作为朴恒智活了三个星期,直到他把证件丢到一个铁桶里,然后洒上汽油,丢了一根火柴进去。
他没有名字。
这或许是他人生中感到最讽刺的一件事。
——————
曹敬睁开眼睛,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梅和勇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让他感觉全身发麻,曹敬知道仅仅几秒钟之前,他还在试图遍历梅和勇的记忆。他现在已经不是十七岁了,决定做一件事后就毫不犹豫地立刻开始。这只是一个短短的开始,梅和勇的记忆结构混乱、破碎,就像是一触碰就会碎裂的瓷器。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读取最外层的一片。
“任何细节都对我们有用。”
曹敬发现吴晓峰坐在他侧面,脸上贴了一块挺大的胶布。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
“自己刮胡子,但我怎么都用不惯手动刮胡刀。”吴晓峰嘿嘿冷笑,“电动剃须刀的充电器忘在家里了。”
“汤山顺一。时间不确切,但他在东京用的名字是鲍里斯·李。之前在高句丽地区曾经用过朴恒智这个名字。”曹敬沉吟道,他用手指搓着茶杯,让茶杯不停旋转,“我不敢进得太深,所以没有太多心理活动。我猜他当时也确实没有太多心理活动,有的只是情感脉冲的一次次大电流,让我感受到他的直观情绪——烦躁、苦闷、渴望解脱束缚、大快朵颐。”
“这些是我已经知道的事。”吴晓峰抠了抠脸上的胶布,“汤山顺一的死当时影响力不小,当然,对外宣称是心脏病突发去世。我们那时候不知道杀手为什么要杀他,但后来发生了北海道大屠杀,于是我们知道了汤山教授泄露的情报,让我们在北海道的一个特殊训练基地被暴露了,突袭,损失惨重,都是些小孩,死在自己床上,那次他用的是一柄斧子。”
曹敬不忍地皱眉。
“我和你说这个是让你现在就做好准备,毕竟你之后会要看那一段。注意细节,魔鬼在细节里。”吴晓峰轻描淡写地说。
“你认真的吗?”
“一颗人头放在你面前,用耗费上百万的医学技术保存着。”吴晓峰掏出烟盒放在桌上,“我现在甚至不敢在这个房间里抽烟,怕破坏了你的状态。你说我是不是认真的?”
曹敬用一只拳头顶在自己下巴上,过了好一会儿说:“你用剃须膏了吗?”
“什么?”
“听说用牙膏泡沫也能行。”曹敬说,“我用的就是冷水和剃须刀片,只要够小心的话就不会刮破。当然,这是在脸上没有痘或者其他增生的情况下,但如果速度放慢一点,是不会挂破的。”
吴晓峰啪的一声把火柴盒拍在桌上,没打开,过了一会儿又把火柴和香烟全部慢慢收了回去。
曹敬饶有兴趣地观察吴晓峰的脸色,最后道:“有一个细节我想你可能感兴趣。鲍里斯·李,或者说那时候的梅和勇确信,他的长官可以在东京为他摆平一些事情。他每一次的假身份都是上司为他安排的,而且都是合法证件。鲍里斯·李、朴恒智。这些一次性身份在使用后就会报废,在法律的层面上合法‘死亡’。”
“这证明他的老大在日本还有点能量。”吴晓峰看上去略微满意了一点,“类似的安排倒也不是很难,但会留下痕迹。继续说。你知道他是怎么得到汤山教授情报的吗?作为被注意的高级学问家,汤山可不是简简单单就会被查到地址的人。”
“不知道来源,但他的情报源很明显有能力知道汤山的行程。”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这会儿曹敬脖子上没有束缚器,也没有人用枪指着他。他没有用心灵感应去摸一摸吴晓峰的心智,他在用最简单的察言观色去观察自己的“导师”。
似乎是感觉到了自己被窥探,吴晓峰开了一个新话题:“还能继续深入吗?”
“可以。”
“执行上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问题不大。”曹敬用吴晓峰式的冷淡口吻回答。
情感是一种武器,他回想这胖子说过的话,使用这种武器去驱动自己的力量。在接下来的深入中,曹敬需要更深一层地接触杀手的内部,其内在的扭曲情感和人格驱动,去“理解”……这是最危险的。他又想起七年前的那一次深潜,落入蓝色的、无尽的拟态快感,碰触高浓度“盐”的记忆。
彻底摧毁,然后重建。残破的少年曹敬自我重组为今天的青年曹敬,他敏锐地认识到一件事,重组多次以后,他就会变成眼前这个反社会人格的胖子一样,失去正常情感,只留存最低劣和浑浊的东西。
但,或许人世间就是这样。**裸地接受认知的冲击,无可避免,我们每个人都将被摧毁,然后重组。
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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