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苏易城的病房很清净，虽然是地处燕京市中心的医院，但住院处专有一层提供给特殊人士。有苏成璧带路，一路走上去倒是畅通无阻。病房门口坐着一个男人，看到苏成璧的时候表情像是吃了一惊，但没有说话，默默地点了个头。
有一点出乎曹敬意料，病房里不止苏易城一个床位，靠窗的位置还有一张床，上面躺了个小孩儿，旁边一圈仪器围着，阵势比苏易城还大。他们来拜访的主人还是那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拿着一颗苹果在吃，看上去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
“呦，还带了不少人来。”苏易城看到曹敬和津岛郁江，还向他们打了个招呼，“有段时间不见，你们怎么也来北京了?”
苏成璧瞥了眼隔壁床的小孩，苏易城解释道：“外交部一个驻土国武官的女儿，溺水，植物人，听不见我们说什么。喔，我知道了，你们是来干涉燕京市最近频繁发生的集体幻觉事件吧。”
“什么?”刚走进门的朱烽听到这句话，“集体幻觉事件?”
“你们还没开碰头会么?”苏易城皱眉，“不过这事儿也用不着我来给你们讲，等专案组人差不多到齐，你们就都知道了。”
曹敬感觉很不自在，这是苏易城和苏成璧之间的事儿，他觉得自己和津岛郁江这样的外人没必要参与进去。他绕到隔壁床，去看那个植物人小孩。靠近的时候，他发现那是个女孩儿。犹豫了一下，曹敬放出自己的感应，略微检索了一下对方的意识。
头脑依然维持活性，但没有主动性。感觉上，好像主观意识全部萎缩了一样，空余健全的记忆和思维能力。曹敬试着刺激了一下，注入了一些简单的情绪，但没有什么结果，他也怕折腾坏了，便立刻退出了对方的头脑。
苏成璧、苏易城和朱烽在身后谈话，气氛略微有点紧张。曹敬和津岛郁江站在窗户边上，尽量不去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女孩儿眉间有些忧郁，强颜欢笑道：“好不容易来一趟燕京，等事情办完了，还有时间去燕京各处多转转，也算是上京城开开眼。”
“有什么可旅游的。”
“我还没看过皇宫长什么样，也没去广场上看过升旗，听说燕京的小吃挺有名的，到时候一起去尝尝看。”津岛郁江看着楼下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群，“燕京的博物馆也是很有名的，我也想去看。”
“会有机会的。”曹敬笑道。
二人正谈天的时候，对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曹敬面色变得铁青，就在对面的一栋楼上，有一个人一跃而下，噗通一声撞在地上。他和津岛郁江都没反应过来，然后听见对面楼下的尖叫，血在水泥地上漫开来，显然已经没得救了。
“又跳了一个。”苏易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家医院里每天都有自杀的人，这就是集体幻觉事件的后果之一……报纸上倒没有大张旗鼓，上面有死命令不能报道。只是最近几期报刊杂志突然间多了些正能量故事。哪怕没什么用，现在也得先用稻草救一下急。”
曹敬惊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座城市被诅咒了。”苏易城哂笑道，“在这座城市里，正在流行一种心灵上的传染病，人们开始不定时地看见奇妙的幻觉……”
“不好意思，我要去看一下。”曹敬疾步走出病房，“你们先聊，我去调查一下。”
津岛郁江赶紧跟上他，两人疾奔下楼，死人所处的位置已经有一圈围观者。医院保安已经用一床白被单把尸体盖了起来，周边的人远远地看着尸体，气氛诡异，没有人交头接耳地议论，恐惧的辛辣气息冲得曹敬脑子疼。
“请让一下，请让一下。”曹敬排开人群，周围的情绪场让他的感应难以发挥。尸体边上蹲着一个穿蓝棉衣的人，捂着脸，看上去是死者家属。津岛郁江突然从后面拉住他，曹敬与她目光对上，只看见她拧着眉头，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曹敬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叹了一口气，还是走进人群里圈，仔细观察现场。
现在是二月份，燕京地处北地，天气还很寒冷。死者被白布单盖起来，只能看见慢慢渗出来的一滩血。曹敬临走的时候急匆匆地穿了一件羽绒服，但露在外面的脸和耳朵还是很冻。他一边搓耳朵一边抬起头看。
是从楼顶跳下来的吧?曹敬一眼看去没有看见打开的窗户，冬天室内有暖气，窗户一般不打开……是从楼顶跳下来的。那样的话，如果去楼顶，或许能找到死者残留的电磁场。现在这里人太多，楼顶会是一个更好的观测场所。
曹敬又看了一眼死者家属，蹲在地上的那人。他浅浅阅读了一下，所有思维空间都被情绪塞住了。
“走，去楼顶。”
一口气爬十几层楼不太现实，曹敬和津岛郁江找了电梯。等其他人从电梯里出去后，津岛郁江问：“为什么要掺和进来?”
“……工作。”
“你就不能偷个懒?你以为自己多厉害?能人那么多，轮得到由你出头吗?你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就不要去掺和这些了吧!”
曹敬没说话。
医院天台的门敞开着，两人走了上去，曹敬走在前面，突然伸手按住津岛郁江。
“诶?”津岛郁江看不见前面有什么，却发现曹敬手劲大得出奇，死命把她往后按，而他本人则像是筛糠一样开始发抖，“怎么了?”
“嘘。”
曹敬后背上渗出冷汗。
灰蒙蒙的天台上，在女墙边缘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双鞋子。而鞋子的两边……鞋子的两边，站着两个孤零零耸立在原地的东西。
不是人……身高大约两米五左右，瘦瘦长长，看不清身形，灰暗多云的天穹下，飘荡的黑色纱衣与白色纱衣，都戴着斗笠，看不见头发与五官，也分不清正面与背面。看见它们的时候，曹敬感觉耳朵里突然听不清声音，眼睛也雾蒙蒙的，身体好像知道遇到了极度不吉的灾厄，压制住自己的意志，不让自己上前一步。
“黑……黑白……”曹敬凝固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哑口无言。他本能地把津岛郁江往后推，不让她看见超乎常识、常理、理性的东西。幻觉?他的大脑正在竭力找回自我，幻觉?!幻觉!幻觉!!
津岛郁江挣开他的手，也走到面前。曹敬转头看她，如果这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见的东西，那就证明这是自己脑子里出现的幻觉。但他的心陡然往下一沉，因为津岛郁江的脸色也瞬间变得煞白，她拼命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老大，有血从指缝里淌下来。
她也看见了。
曹敬再度把视线挪回前方，那两个东西……好像也看见了……他。他背后汗毛竖起，身边的津岛郁江已经开始捂着嘴抽泣，曹敬突然想到了苏成璧，勇气突然涌上心头。他已经见过世界上最危险的人了，区区神异鬼怪又算得了什么!
他开启了感应。
那里什么都没有。
像是两道云雾，刚刚还站在那里的黑衣与白衣融化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津岛郁江这才松开捂住嘴的手，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破了，不停往下滴血。她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浑身蜷缩起来，因为极度恐惧而不停战抖。
“你……你看见了吧?”
“嗯。”曹敬强压住内心的惊惧，迈步向前。那双鞋子端端正正地放在女墙上，有点旧的蓝灰色运动鞋，周围没有打斗的痕迹，应该是自杀无误。但刚才自己看见的那两个黑影与白影……
就站在这双鞋的两侧吧。他伸手触摸粗糙的水泥面，他不记得它们有没有脚了，纱衣的下摆飘飘荡荡，也看不见遮盖住的东西。但他确实记得那两顶干枯灰败的低垂斗笠，斗笠下面有没有人类的面容?到底是不是幻觉，它们在最后转过身看着自己?
“世界上不存在理性无法解释的事物。”曹敬大步走回去，把津岛郁江搀扶起来，“应该与他们所说的‘大规模幻觉事件’有关。放心，有我在，什么牛头马面也没办法害到你。”
……刚才曹敬展开自己心灵感应的时候，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但这个大规模幻觉事件，超乎了自己的预想。不是“个体产生的幻觉”，而是有复数目击者的集体幻觉!大规模的光学现象?大规模的心灵暗示?甚至连自己这样敏锐的感应者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自己就“看见”了!
“你看见了什么?”他把津岛郁江背到背上，女生还在发抖，浑身都好软。
“能……能说吗?”
“没有关系。”
津岛郁江一边流眼泪一遍附在他耳边，轻声道：“那……就是民间传说的黑白无常吧。勾魂使者。黑色的和白色的。”
并不是“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曹敬拧紧眉头，他和津岛郁江看到的东西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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