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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引诱


永靖侯府有品级诰命的诸人,连带着礼部官员,清路洒扫,将沈明娇的车架连带二百六十抬嫁妆送至南宫门。

        宋诚带着六扛舆轿撵,曲柄黄伞两扇,身着总管服制等在宫门前。

        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仪仗,皇室宗亲命妇二人,孝亲王世子妃手持正二品妃的册书,礼亲王世子妃端着懿妃宝玺。紧随其后的是永和宫与内务府的宫人,手捧壶、瓶、盆、炉、蝇拂,等二百八十件吉物。

        另有云锣一对,横笛一对、扎板一对、唢呐二支,喇叭二支、号筒二支,丝竹相乐之声不绝于耳。

        见沈明娇随陪嫁婢女观棋、入画左右服侍着下了车驾,宋诚满面笑容迎了上去。“奴才奉旨,迎娘娘入宫。”

        身后诸人皆是大礼相随,齐齐道:“恭请懿妃娘娘圣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明娇心间感慨万千,分神踌躇了半步,想要回头再看一眼身后的沈家诸人。

        宋识躬身,将手臂悬在沈明娇的手下以供搀扶,半步行于其后,低声提醒道:“懿妃娘娘,不可回头。”

        正阳宫内,皇后娘娘一身素袍,未施粉黛,端坐于书房内。手边放着一本已翻至尾篇的《太上老君清静心经》抄写,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娘娘,兰昭仪和许婕妤来了。”沧伈进门,轻声道。

        “不见。”

        “是。”沧伈正要退下,却被叫住。

        “等等…叫她们进来吧。”皇后锋笔未停,神情专注于经文之上。

        “外面正热闹,锣鼓喧天阖宫皆闻…”二人入内屈身见了礼,许婕妤走到桌边为皇后研墨。“到底是皇后娘娘好性子。”

        “娘娘字写得好,耐心自然好。”兰昭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接过沧伈递来的茶盏,轻呷一口,笑道:“方才出来时,彦儿听见了动静,还闹着要我带他去瞧热闹。”大皇子尉迟彦,兰昭仪之子,方满五岁。

        “正是爱热闹的年纪…”提起大皇子,皇后停了笔,同兰昭仪道:“明日你也该带他去雍和宫给懿妃见个礼。”

        “是,自该如此。”

        “我替娘娘生气呢!”许婕妤见皇后收了经文,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许多。“当年娘娘入东宫,也不过是萧国公府的老夫人作全福,可沈家竟请动了大长公主!日后皇室宗亲,少不得对她另眼相看。”

        “永靖侯府的老夫人与大长公主相交日久,不足为奇。”皇后不以为意,将写好的经文卷起,转身放入书架的暗格之中。

        “听说懿妃带了足足二百六十抬嫁妆。”兰昭仪把玩着手上的戒指,若有所思,眉眼间皆是笑意。“娘娘莫要笑我没见识,这宫里的女人,谁不是富贵窝里喂大的。可别说是咱们,就是先帝嫁公主,也不曾有过二百六十抬嫁妆这样的大礼。”

        “就是,这永靖侯府也太不知收敛了,这般大张旗鼓,不知道人还当他们家出了个皇后娘娘呢!”许婕妤口无遮拦道。

        “巧儿!”许婕妤话音方落,便被兰昭仪不紧不慢地喝住,笑着打起了圆场:“到底是懿妃娘家得力。”

        “若是如此便也罢了…”许婕妤巴巴地凑到皇后身边,接过皇后手上整理书文的动作,压低了声音道:“皇上竟遣了半副皇后仪仗去宫门接她!”

        皇后微怔,唇边的笑意不自觉淡去。回身时,长袖不知怎得落进了砚台里,染了好大一块墨污。“你二人先去前厅坐着,容我更衣。”

        “嫔妾告退。”

        出了书房,许婕妤挽上兰昭仪的手臂。见院中四下无人,声音浅浅的,全然不似方才牙尖嘴利,颇为亲昵道:“姐姐,我可说落了什么?”

        “呵…”兰昭仪轻笑一声,“懿妃这般声势,娘娘便是九天仙女,也要被搅动了凡心…”

        “许婕妤说的可都是真的?”正阳宫主殿内室,皇后坐在妆台前,臂腕向后靠,倚着桌面借力,面容疲惫。

        “是。”沧伈上前,抬手欲扶皇后起来更衣,却被拂开。“听说,皇上之前的旨意是以懿妃仪仗相迎便…却不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让宋诚带了半幅皇后仪仗到宫门。”

        沧伈眼见皇后脸色不好,又出言劝慰:“左不过是些虚礼,娘娘不必在意。”

        “虚礼?这话是谁教你说的?”皇后闻言,忽而抬起头来目光如炬直直盯着沧伈,清秀的面庞被悲怒所笼罩,质问道:“你倒是说说,于本宫而言,什么又是实的?”

        “娘娘只要在这六宫之主的位置上安安稳稳的坐着,您在意的人,自会好好的。”沧伈受皇后怒火,却不带丝毫惊慌,上前稳稳地扶起她。“兰昭仪和许婕妤还等着娘娘呢…”

        ……

        妃嫔入宫,无需行祭庙大礼,沈明娇随着仪仗到了永和宫安置。

        她抬眼望着宫门上方描金绘彩的永和宫三个字,心绪凄迷,物是人非之感扑面而来。

        “皇上圣恩,知道娘娘最熟悉永和宫,特意拨了这处给娘娘独住。”宋诚极有眼色,猜出沈明娇所想,可开口便是在有意提醒沈明娇莫要因淳贤皇贵妃之事,乱了吉日的礼仪规矩。

        宋诚今日几度出言提醒,她自是领情,微微点头谢其好意。

        五凤织锦锦缎绣鞋裹着玉足纤纤,款步姗姗踏入永和宫主殿。

        “这…”纵是沈明娇在永靖侯府这般击钟鼎食之家长成,亦是被眼前穷工极丽的殿内布置感到奢靡乍舌。

        檀木作梁,金松为为柱础,琉璃宫罩为灯,东珠为帘幕。宝顶之上悬着一颗碗大的夜明珠,便是在白日,亦是与太阳光线交相辉映。地铺白玉理石,凿地为牡丹,鲜活玲珑,栩栩如生。

        “早前,郑姑姑从侯府回来,见娘娘闺阁布置不凡。”宋诚瞧着宫人陆陆续续进了殿内安置,便就着四周布置一一给懿妃娘娘细说:“金为梁、玉铺地、取金玉满堂的美意。还有这头顶的明珠、地面儿的花纹,都是皇上亲自吩咐内务府布置的,只为娘娘住得舒心。”

        沈明娇听着宋诚所言,在看殿中一改姑母在时的清雅布置,雕梁画栋、酌金馔玉,不由暗自心惊。

        “本宫资历尚浅,永和宫如此奢豪,不敢为居。”她着意朗声,压过了宋诚滔滔不绝的介绍。“还请宋公公,禀明圣上,本宫请旨意别殿而居。”

        “皇上知娘娘知礼贤德,只嘱咐奴才与娘娘说,这永和宫内所有布置,皆是按照正二品妃位的份例来的,并无甚逾矩之处。请娘娘安心。”宋诚满面堆笑应对。至于…永和宫的份例到底多少,有无逾矩,说破了天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沈明娇提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永靖侯府已是煊赫到了极点,料想历代皇帝皆爱制衡之术。本以为尉迟暄也不例外,前朝起,后宫息,不会让沈家女儿有再为宠妃的机会。

        自己只想在后宫安分守己度日,暗中查清前尘往事,护沈氏平安即可。可如今看来…半幅皇后仪仗入宫、永和宫这般布置,是有人着意献媚永靖侯府也好,还是皇帝别有用心也好,她已然成了众矢之的,无路可退。

        “如此,却之不恭,请宋公公代本宫谢过皇上美意。”

        宋诚点头应下是,随即轻轻拍了拍手,外面进来了十数个嬷嬷,恭敬垂头站在沈明娇面前。“娘娘,永和宫中还缺两名掌事的姑姑。”

        沈明娇心里清楚,这个时候,递到她跟前儿的人,都是各有各的门路,便是她火眼金睛,也难挑出个干净清白的。便想抬手随意指两个,天长日久,她自是有办法拔了这钉子。

        这时,宋诚却走到了她边儿上,扶起她,笑眯眯道:“这些嬷嬷都是内务府精心选的,最是精明能干,请娘娘到近前儿,好好挑个合眼缘儿的。”

        沈明娇听着宋诚话里有话,留了几分精神起身随他到跟前儿看人。“把头抬起来。”

        嬷嬷们闻言齐齐将头抬起,皆是低眉顺眼,照着规矩不敢直视甚明娇。唯有一人…眼中皆是期翼,激动得手指将袖口的布料卷出了褶皱。

        沈明娇对上她的眼神,险些站不稳。稳了稳心神,面上不动如山,随手指了她与旁边的另一个嬷嬷。“本宫眼都挑花了,就她二人吧!”

        “奴婢桂初、梅湘,见过懿妃娘娘。”

        “起吧。”沈明娇眼神落在梅湘身上,皆是笑意。

        “日后你二人便是永和宫的掌事姑姑,同观棋、入画二位姑娘,贴身侍候娘娘,须得尽心!”宋诚接过话头,敲打了一番。

        “是,谢娘娘恩典。”

        诸事皆毕。“娘娘好好歇着,奴才这就回宫复命了。”

        “等等…”沈明娇藏在袖中的手握成拳,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挥手命入画拿出一方巴掌大的木盒,递给宋诚。“烦请公公,将此物交与皇上。”

        “是。”宋诚半句话也未多问。

        ……

        “皇上,永和宫都安置好了。”宋诚手捧着盒子,回到了御书房复命。

        “懿妃如何?”尉迟暄放笔,饶有兴致等着宋诚回禀。

        “如皇上所料,懿妃娘娘见宫殿布置,自是推拒了一番。”宋诚一字不落地将沈明娇的反应说与皇上。“奴才按照皇上的吩咐一字不落,这懿妃娘娘才肯留在永和宫。”

        “人呢?都安排妥了?”

        “是,娘娘本想随便指两个人,还是奴才提醒,才没白费了皇上的一番心思。”

        “呵!她倒是想得明白!”尉迟暄言语之中不自觉带了几分调笑。

        “是呢,懿妃娘娘从容随和。”宋识眼观鼻鼻观心,顺着皇上的话往下说。“这不,娘娘有心,还吩咐奴才给皇上带了谢礼来。”话落,将手里的小盒背对着自己打开,不敢多看一眼,呈到了尉迟暄的案前。

        “谢礼?”尉迟暄挑眉,看着自己眼前的小木盒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叠得四角整齐的小字条在角落。

        “是…”宋诚也拿不准懿妃娘娘送了什么给皇上,他瞧着盒子大小,以为是些寻常的首饰物件。可…听话听音,心里不由得开始打鼓。

        尉迟暄不置可否,拿起盒中的小纸条打开,怔了半刻无声…忽而极为愉悦地朗声大笑了起来。“宋诚,将这纸条与那对玉雁收在一处。”

        宋诚上前,扫了一眼,只见纸条上娟秀的簪花小楷写着一行字:旧时明月,今朝好景与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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