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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娇娇


夜幕降临,雨势渐大,明瓦上的水一缕小溪似的顺到檐下的芙蓉渠盆景里,叮咚作响。

        沈明娇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面上的纯柔笑意不改,可脑子却因紧张而混混沌沌的。

        今日晌午,她得了信儿,父亲被皇上召进了御书房议事。这本也寻常,可就在一个时辰以前,传来了永靖侯突发不适,来日告假于朝的消息。

        大哥在前线九死一生,父亲沉浮于这瞬息万变的朝局之中。她愈发觉得在这宫中身若浮萍,恨自己力弱不能为父兄分担,一时着急迷了心窍,才贸然兵行险招。

        她自小便是个惯会撒娇扮痴的,得姑母喜爱,时常入宫。日积月累,也听姑母有意无意地说起过些先皇后袁氏的事。言谈之中,颇多亲厚敬重。

        最重要的是…她记着,姑母说过,尉迟暄七岁那年生辰,先皇后于冷宫之中燃火起灶,做了一碗长寿面给他吃。也是在那日晚上,冷宫走水,烧了三天三宿未停,火势大得染红了宫城的半片天。

        这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她急着唤起他心里的寸草春晖,以得他的信赖,在盘根错节的后宫里握住权柄,站稳脚跟。却忘了如今她面对的,已不是十八年前那个依赖着母亲关怀的太子,而是大周杀伐果决的君主。

        沈明娇对着尉迟暄的眼睛,澄澈、凌厉,如剑锋般,快要让她无所遁形。

        怦怦…

        眼前的人忽然笑了,质润亲切,如沐春风。接着她方才的话:“让朕好好瞧瞧,你是什么妖精?”

        怦怦…

        “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他抬手,轻轻捏了捏她水嫩的脸颊,鼻息触到她的耳畔,痒痒的。“唯牡丹可配娇娇。”

        沈明娇手心已然汗湿,余光见入画端了菜肴在门边候着,急急从尉迟暄的怀里抽身,言笑晏晏道:“皇上用膳吧!”

        一道炙羊肉,一道青笋鱼脍汤,配上珍珠八宝饭和六样时令小菜。

        “臣妾服侍皇上用膳。”沈明娇收敛着,规矩站在一旁侍膳。

        “这时候又讲起规矩来。”尉迟暄嗤笑一声,拉着她的手坐下。“娇娇若是有心,明早服侍朕更衣便可。”

        沈明娇想起昨夜的荒唐,面上一红。

        宋诚又添了一双碗筷到桌边,恭敬道:“奴才侍候两位主子。”

        “怎么了?这会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尉迟暄未动筷,见沈明娇不言不语,谨守着规矩。心想是方才吓着了她,念着美人忙了一下午,缓和调笑道:“娇娇可愿为朕说说,这两道菜,有何渊源?”

        沈明娇缩在袖中的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媚眼一横,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臣妾不敢乱说…”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尉迟暄摇头失笑,也不勉强,便要动筷。

        “臣妾三叔正在江南清洲,这鱼脍是他差人送回来的。”这沈明娇佯装带着点意气情趣,夺过他手里的碗,素手握着白瓷,轻点慢舀,将鱼脍汤盛到碗里。

        “臣妾想着下午皇上用多了栗子糕,怕是腻腻的不舒服,便用小火慢慢滚着鱼脍做了汤,解腻又暖胃。”

        尉迟暄接过汤碗,舀了半勺入口,果然清新香甜,让人食指大动。

        “时气多变,羊肉祛寒,温补气血。”沈明娇又执箸,挑了薄薄的一片羊肉到他碟中,柔声道:“北境动荡,臣妾盼着大军凯旋,此菜名为红羊枝杖。”

        “太平从此销兵甲,记取红羊换劫年。”尉迟暄饱读诗书,自然一点即通。“娇娇可是担心兄长?”

        “刀光剑影,臣妾自是担心。”沈明娇有感他的打量,恍若未觉,抬手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鱼脍汤。诚挚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是大哥的本分。”

        “看看。”这话说得尉迟暄心下舒坦,抬手,从宋诚手里接过沈宴川奇袭敌军的捷报,递给沈明娇。

        “臣妾不敢议政。”

        “这是家事。”尉迟暄拉住她的手,打开,将奏疏放在掌心。

        还未等沈明娇看完,便见桂初低头恭谨入内。“皇上、主子,颐华宫萧承徽的宫人有急事要禀报皇上。”

        “宣人进来。”

        沈明娇回身将奏报交还给宋诚收好,心里思量着,是什么急事能让萧承徽差人漏夜赶雨找到永和宫来。

        “奴婢给皇上请安,给懿妃娘娘请安。”萧承徽的贴身宫女菡芯进来,眼风飞快的扫了一眼坐在上首艳光四射的懿妃娘娘。

        “何事?”

        “回皇上,主子头疼得厉害,请皇上过去瞧瞧。”菡芯这话说得油滑顺溜得很,显然也不是头回这么做了。

        沈明娇挑了挑眉,笑了。光明正大抢人抢到她跟前儿了。

        “皇上去瞧瞧吧!想是萧承徽疼得难耐。”未等尉迟暄动作,她先开口应承了下来,当真是一副大度贤达的模样。

        尉迟暄一怔,看她神色并不作伪,心下正思量着…余光便觉身旁有人向他倒了过来,下意识抬手去接。

        “皇上…”沈明娇就势窝在他手臂里,媚眼如丝,贝齿咬着下唇,我见犹怜。“臣妾突然也头疼…”话落,还悄悄挠了挠他的手心。

        “咳…”见她这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尉迟暄险些没绷住笑意。抱着人头也不回地向内室走去。

        “这…”萧承徽有太皇太后照看,连皇上也不好拂了面子。这招从来皆是无往不利的,菡芯哪里见过这架势,一时愣在了原地。

        “哟!好不巧的!”宋诚强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才忍着不笑出声,上前对一旁的小太监道:“还不带着菡芯去太医院给萧承徽抓几副治头疼的药!”

        沈明娇揽着尉迟暄的脖颈,俏脸贴着他的胸口,妖妖娇娇低笑着。

        “娇娇可还头疼?”尉迟暄揽着怀里的人在贵妃榻上坐下,逗弄猫儿似的,把玩着她纤细光洁的手指。

        “萧承徽到臣妾跟前儿抢人,臣妾不依的!”这两日与尉迟暄同寝同食,沈明娇也拿捏着,知道他对后宫女人争风吃醋的小事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其说是宠爱,倒更像是未放在心上。

        “差使朕陪你演戏,娇娇如何回报?”尉迟暄瞧着她面上实在光洁莹润,像极了他儿时喜欢的糖蒸酥酪。一时起了玩心,垂头在她脸上飞快的轻啄了一口,偷香。

        “臣妾明日再差人到御书房给皇上送午膳可好?”沈明娇惦记着父亲,总要想法子将前朝的消息递进来。

        “沈家倒像是给朕送进宫了个厨娘。”尉迟暄笑得随和,将人向自己怀中揽了揽,又问:“娇娇可知,朕立了规矩,不准后宫与前朝往来?”这话,不知是在说吃食,还是旁的什么。

        “御厨圆滑,为了不出错处,宁可将菜的滋味清淡些。天长日久,吃得嘴都苦了。”她撇了撇嘴,权当未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自顾自道:“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让夫君吃上可口的饭菜是娇娇的心意。”

        尉迟暄看着她,不知怎得,就心软想起来昨晚她说的那句遥遥一见倾心。“准了!”

        ……

        颐华宫里,殿门大开,萧承徽倚在门边,裙角被风带着雨水吹湿了下摆。

        “风雨交加,妹妹莫在风口站着。”说话的人,正是白日在正阳宫与萧承徽针尖对麦芒的兰昭仪。

        “姐姐养着孩子,自然要担心今日风冷了、明日雨凉了。”萧承徽回头,未着粉黛的面上,染了几分憔悴萧瑟。“我便不同了,吹吹冷风,总好过温水煮青蛙,什么时候溺死了都不知。”

        “主子!”菡芯冒着雨小跑入了殿,将在永和宫一番所见悉数说与萧承徽。

        “姐姐可听见了?”萧承徽被皇上拂了面子,却未恼怒。关了门挡住雨幕,坐到兰昭仪身边。“就是不知,这朵花,能红上几日。”

        “你见皇上对哪个长情了,宠懿妃是在给世家脸面。”兰昭仪面上冷冷清清,了然道:“皇上这是…撺掇着前朝打擂台呢!”

        “主子!出事了!”兰昭仪宫里的挽翠慌慌张张地在外叩门。

        “出什么事了?”

        “是二公主!二公主掉进了御花园的锦鲤池里,怕是…怕是不好了!”挽翠连伞都未来得及打,衣裳湿了大半,颤抖着道:“皇后娘娘这会儿已到了玉秀宫!”

        “快走!”

        挽翠与菡芯给各自主子打着伞,顶风冒雨向慧妃的玉秀宫赶去。

        玉秀宫正殿里,挤挤挨挨站了一下子的人。宫人一个个都跟慌脚鸡似的,进进出出。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颐华宫距离玉秀宫最远,兰昭仪与萧承徽到的最晚。

        愉昭媛和许婕妤安慰着在一旁哭天抢地的慧妃,庄修仪像根儿木头似的,杵在一旁。

        “起来吧!去瞧瞧慧妃。”皇后面上的焦急倒是真切。

        “怎么回事?”萧承徽拉住庄修仪,悄声问道。

        “二公主跌到了锦鲤池中,好一会儿才被人发现,太医正在内室救治呢!”庄修仪一如既往,与世无争的模样,说起天大的事神色也是淡淡的。

        “皇上呢?”

        “在懿妃宫里,着人去请了。”玉秀宫与永和宫不过一巷之隔,皇上与懿妃还未来,又是这个时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狐媚!”

        许婕妤眼尖,看兰昭仪与萧承徽一同过来,手中的帕子揉成了团。悄悄拉着兰昭仪走到一旁,抬手替她擦干额面的水汽,问道:“姐姐怎同她一起?”

        “彦儿闹着不让我走,便出来的迟了些。”兰昭仪笑笑,解释着自己迟来的缘由。“走到门口,正巧遇上了萧承徽。”

        “皇上驾到!”宋诚替皇上遮着伞,紧凑着小步。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会跌到锦鲤池里!”尉迟暄的罗靴湿了大片,显然是得了消息,连轿撵都未乘匆匆赶来的。

        兰昭仪想起每每大皇子病痛,皇上只遣太医到兰林轩看看了事…天差地别,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皇上!”慧妃听到了动静三步并作两步跪到皇上跟前,涕泗横流,一双丹凤眼肿得如同桃核儿一般。“皇上救救丹柔!”

        “先起来。”尉迟暄擎着慧妃的手臂,将她拉起来。“太医呢!”

        “老臣见过皇上!”素来只给皇上诊病的陈太医满头大汗,语速极快,给皇上陈述病势:“二公主目前神昏脉微,臣已尽力救治。只是,发现的晚,水积于肺,闭塞气道,臣等却也无万全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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