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浮萍 [V]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过了十五,仿佛万事万物都在一夕之间入了秋,御花园里百花败尽,残叶纷纷,更添肃杀。
愉昭媛听了沈明娇的话,几欲怔住,难以置信道:“娘娘说…不接受我的求和之意?”
“不接受。” 沈明娇拂开她挽在自己小臂上的手,同人拉开距离,笑问道:“你于家是什么身份,也配在本宫面前说不追究?”
“嫔妾知娘娘与豫泰伯世子妃姐妹情深…” 愉昭媛只当沈明娇还在怒着,僵着笑意跟在她身后,安抚道:“于氏脑筋不清不楚地在外惹是生非,不如趁早收拾了省心,我于家…倒是要谢谢娘娘。”
“唱完白脸唱红脸,愉昭媛累不累?” 沈明娇蓦地停住脚步,端详着这个无子无宠、家世平平、素来名声刻薄如今却稳居九嫔之首的女人。
“娘娘这是说得哪儿的话…”
“于氏死前,招认是你在背后窜掇着她动手的,就连事情败露后应付本宫的那番说辞,都是愉昭媛教的…” 沈明娇颇为期待地等着愉昭媛的回应,都说这宫里的女人尤会扮戏,她应接不暇地看了半个月,当真日日新鲜,一出重样的都未有。
“嫔妾不敢…娘娘莫要听贱妇挑唆!”
“本宫想了这么些日子也没寻思出个究竟来,你或者于家,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是为了什么?” 沈明娇随手掐了朵秋菊,将花瓣一丝一丝地扯下来,百无聊赖道:“若说是愉昭媛嫉恨本宫得宠,却对本宫的姐姐出手,着实让人不解?要是你于家在朝堂上与沈家不对付,实在也不必拿个未出世的孩子做筏子。”
愉昭媛冷眼瞧了几日,这位懿妃娘娘向来都是个绵里藏针的性子,不曾想今日却这般不依不饶,此前准备的一番说辞全然无用。“娘娘何必揪着这些不放,如今在朝上,世家与左相之流打得火热朝天,多个盟友总好过多个敌人…”
“背后是谁教唆着你,又意欲为何?你交代明白,本宫便也接受了这投诚。” 沈明娇听着她东拉西扯,腻烦得很,开门见山道: “盟友,总不能挑个吃里爬外的,愉昭媛说是不是?” 话落,转身便走,半点等愉昭媛的意思也无。
“娘娘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与我为敌了?”
“你将主意打到我姐姐身上时,咱们便不能善了了。”
沈明娇在豫泰伯府时,是打定了主意将事情闹大,以自己为饵,待背后的人落井下石。却未曾想到尉迟暄出手收拾残局,草草了事。如今愉昭媛与她示好,显然是另有所图,与其放着这么个居心叵测的人在身边,不如借力打力,逼那人再出手。
何况,她沈家也不是什么烂杂碎都收的。
永和宫,慧妃带着二公主在主殿中等着沈明娇回来。别的宫院内都是秋菊争艳,只有这永和宫里,半丝秋意也无。
牡丹拥拥簇簇开得正热闹,长青树倚着朱墙,红绿相衬,古雅之中又透露着顽皮巧思,倒是有几分像这宫殿主人的性子。
“姐姐久等了!” 沈明娇进院见丹柔跑来跑去,抱起小丫头说笑着进了主殿。
“又是好吃的,又是好玩的,别说等个一时半刻,便是让我们娘俩儿住在这,也是愿意的。” 私下里,慧妃卸下在外人面前的冷戾跋扈,开怀道。
“那丹柔便做懿娘娘的女儿吧!好不好?” 沈明娇笑盈盈地替丹柔跑散了的发辫缠回去,抬眼对着慧妃秀眉轻挑,状似无心道:“姐姐到时可莫要不舍了!”
“明娇…” 慧妃闻言笑意散去,欲言又止。
“懿娘娘这儿有时下最好的梅子,让入画带你去尝尝好不好呀?” 沈明娇耐心哄着丹柔和入画出去。
慧妃看着丹柔小小的身影,眼里的愧意一闪而过。“这孩子…偏托生到我这样的娘亲身边。”
“姐姐说什么糊涂话!” 沈明娇睨了她一眼,起身将殿门关上,坐在慧妃身边握着她的手道:“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那日在玉秀宫是妹妹莽撞了,不该说那些划清界限的话,惹姐姐伤心。”
“明娇…”
“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姐姐有无可奈何,我也有自己的情非得已。” 沈明娇拍了拍她浸凉的手,情真意切,柔声道:“永靖侯府与左相府,在前朝虽是政敌,却并非仇敌,不是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我无意于皇上,姐姐亦然,所以,咱们还是要一起护着丹柔的。对不对?”
“是我不好!” 这话便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慧妃经历了这些日子的煎熬折磨,终于忍不住痛哭道:“是我害了丹柔!不配为人母亲!”
“皇上知我与姐姐交好,便借查丹柔落水之事,着意放出线索,诱我查到姐姐头上。” 沈明娇蹲在慧妃身前,抬手拿着手帕替她轻柔擦着眼泪。“我与姐姐,但凡有一方心有不虞,就会因此事生了嫌隙。”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不信过你!” 尉迟暄借桂初之手将她在萧家钱庄换银票的事牵扯出来,沈明娇后脚便递话给她,让她想法子应对。从那时起,她便知道,沈明娇是在有意放水护着她。
“我知道,九年前我愿意将姐姐带到永和宫见姑母时,便与姐姐交心了。”
这个世道,女子的名声更重过性命,易深深当年为了不进宫,宁可装作坏了性子,毁掉自己的名声。从东宫到玉秀宫,在宫里七年,每逢沈明娇进宫,二人总会借先淳贤皇贵妃掩护,在永和宫后院相见互诉心事。甚至…易深深厌恶痛恨宫围倾轧,连孩子都不想留下。
沈明娇记得她当年刚有孕时,也是一如今日这般痛哭,同她讨落子药,言犹在耳:“我这一生落于泥污不得自由,是我没得选,断不会让我的孩子再长于宫墙之中!”
还是沈明娇考虑良久,觉得深宫之中有个孩子傍身总是好的,再三相劝,才有了今日的丹柔。
沈明娇想起往事,见她哭起来与丹柔一个模样,忍俊不禁逗她道:“都是做娘亲的人了还哭鼻子,待会儿要惹丹柔笑话了!”
慧妃破涕而笑,与她抱怨道:“那日在长乐殿,丹柔说话没遮没拦,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实在心惊胆战,生怕出了变故。后来你让我别急,我一颗心才落定。”
“前朝左相与沈家相斗已成事实,若是咱们在后宫撕扯起来,岂不是再让渔翁得利?” 沈明娇见她复又稳定了情绪,拿出藏在袖中的纸条,递给慧妃。“姐姐此前有意提醒我左相府与萧家的往来,我让人去查过了。” 巧秀死后,玉秀宫大都是左相府的人,那日她二人在内室说的话,半真半假打着机锋,说给旁人听,可该传递的消息也一点不曾落下。
“她们、还有你,都是心甘情愿为家族前程入宫,我与你们不同,明娇…你知道的,我之所以还顾及着左相府,不过是为了我母亲在府中能好过些。” 慧妃并未展开字条,云淡风轻道:“若我母亲没了,左相府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当年,她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强行将她送进东宫,亲手毁了她的一生。入宫之后,在她身边安插眼线,让她在犬狼环伺间如浮萍一般漂泊无依,彻底沦为左相府的傀儡。她如同恨这道宫墙一般,恨毒了左相府。
“你母亲…” 沈明娇今日听她言语甚是消沉,心头隐约浮起不好的预感。
“太医去瞧了,不过是这几日的事。” 慧妃深吸了一口气,又如释重负般吐出,凄惶道:“她痴了一辈子,为了那没心肝的男人,于妾室纷争之间汲汲营营,甚至委屈将妾室的儿子养在膝下。又为了左相府的前途将她捧在手心里的女儿送到这里。如今…油尽灯枯。”
“姐姐…”
慧妃拿起沈明娇从正阳宫带回来的那罐八仙茶,玉手轻轻摩挲着,若有所思,苦笑道:“你知道了吧…她还算是我的姐姐呢!多荒唐啊…”
“姐姐,我悄悄派观棋的师傅去左相府好不好,或许还有得救。” 沈明娇知道,慧妃的母亲虽然并未阻拦左相送她入宫,可在府中时,爱这个女儿如掌珠。
“人何必与天争朝夕。” 慧妃打开八仙茶,玉手捻起一点,直接放在口中,任苦意扩散。“她解脱了,我便也解脱了。”
“快到午时了,我今日亲自下厨给姐姐和丹柔尝尝可好?”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沈明娇不忍见她伤情,岔开话题道。
“还有一事…” 慧妃平复着起伏不定的心绪。“左相知道江南科举出事,皇上正要借机收拾萧家,便借机布局将矛头都引向太皇太后。银票是我准备的、乳母和那个叫菡心的丫头是我收买指认贤妃。”
“姐姐糊涂!丹柔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他以我母亲的性命相威胁…” 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女儿,要她如何取舍!
“左相知道皇上不在意真相,只在意利弊。能拔了萧家,即使漏洞百出,他也会让这事变得天衣无缝。” 慧妃颤抖着握住沈明娇的手,痛悔惊慌道:“我原本只是想像去年大皇子那般,丹柔落水后立刻便救上来,再装作重症,给皇上在后宫发落萧家的借口。可…那晚,锦鲤池旁还有别人,挡住了我布置救丹柔的人,想要了丹柔的命!要不是有你的药…只怕…”
“都过去了…万幸…” 这样凶险的计划,沈明娇如今想来也是后怕。思忖半刻,缓缓道:“不对…左相与萧家…” 按照家里给她传来的情报,左相早在如朝之时便与萧家在一条船上。便是期间生了嫌隙,但在她入宫的节骨眼上,也该联手将刀锋对准沈家才是,怎会如此狠斗呢?
还有,皇上是太皇太后一力扶持的,为何会如此恨恶萧家?
“左相这些年一直防我甚多,只吩咐我要做什么,鲜少与我说缘由。” 慧妃明白沈明娇的意思,这也是她一直不懂的地方。“我在后宫,不过是替人挡箭的靶子,左相之流…一直将宝押在了皇后的身上!”
“不好!” 沈明娇心间一凛。对外唤道:“观棋!”
“主子。” 观棋就在门外守着,应声而入。
“快!着人去正阳宫!悄悄盯着清远伯府送到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个姑姑!”
作者有话说:
女孩子互相扶持的感情真好!呜呜呜!
凌晨还有一章,小可爱们可以明早起来再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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