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96
在琴酒前去面见那位先生之前, 贝尔摩德率先见到了不请自来的小客人们。
金发女郎站在大厦夹层空间的机房内,望向通道中的来人。
吵吵闹闹的陌生面孔让她惊诧。
很显然,这些中学生们的出现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本以为来的会是组织中某个潜藏得很深的成员, 要在终于到来的决战前夕显露出真面目,与她进行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或是战斗。
——至于人选,她其实也有了一些猜测。
计划之外的状况还不足以让千面魔女的脸色露出异样。
她先发制人地挑眉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空荡室内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最前头那个褐色头发的少年人像是只兔子一样蹦了起来,说不定还是尾巴会炸毛那种。
完全不像是会参与进这种危险事态的人。
还不过是一群学生。
贝尔摩德饶有兴致地摩挲了一下下巴。
少年人的受惊炸毛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很快对上了方才发声的人的双眼, 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浑身的姿势写满了戒备。
“这样倒是有点意思, 像模像样的。”
“可惜先前露出了兔子尾巴。”
沢田纲吉:……?
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啊。
“gin他不自己来吗?”
女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黑泽先生?他的行踪和你没关系吧。”
听到对方的应答, 贝尔摩德愣了一下,随后突然弯下腰, 不管不顾地大声笑了起来。
“还真是琴酒啊……”
她原先并不确定那个背叛组织的人是谁,只是通过格林的表现锁定了琴酒、查尔特勒、朗姆三个人。
别看格林平时和和气气的只想躺平,但他心中也是有傲气的。
可能支使动他的,左右不过那几个人。
但她得出这个三选一的嫌疑人范围后,难得地进入了自我怀疑的状态。
毕竟负责追杀叛徒的top killer、自我的疯子愉悦犯、管理情报命脉的组织二把手,这其中无论哪个是卧底或叛徒,她都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刚才她也不过是为了诈一诈眼前的少年人,选择琴酒的名字只是出于自己的恶趣味。
谁知道真的诓出了一个足以令人瞠目结舌的真相。
“我还以为是嫌疑最大的查尔特勒呢。”
女子平缓着情绪, 低声自言自语道。
“也对,如果是他的话, 大概早就自己过来了。”
这句话却一字不差地落在了距离最近的褐发少年耳中。
“你说的查尔特勒……难道是一个穿风衣的高个子男人?还穿着走起路来很响的硬底靴?”
“嗯?你们见到他了?”
贝尔摩德有些疑惑地抬头, 正对上一双澄澈的眼睛。
在这个夹层空间之中所发生的事, 说起来其实非常简单。
收到琴酒信息后到来的沢田纲吉等人在避过警方后, 于大厦之中遇上了被格林指引而来的查尔特勒,双方发生了一场遭遇战。
这当然是查尔特勒这个疯子主动挑起的。
最后受伤最重的也是他。
赢得胜利的少年人们没有下杀手。
对机房中模拟程序志在必得的彭格列一行人选择继续深入。
而查尔特勒并不关心这里藏了什么重要机密,只是主动让开了前行的道路。
“这是胜利者的优先权。”男子如此说道。
“不过,我希望你们还是能留点乐子给我。”
将对方原话转述给贝尔摩德后,沢田纲吉伸出食指挠了挠自己的脸。
“所以说,他恐怕还在外面。”
“无所谓了。”贝尔摩德摊了摊双手,“我们要解决的是眼下的问题。”
“你们这次过来,是要选择直接战斗,还是愿意谈一谈?”
金发女郎的眼神变得锐利而认真。
贝尔摩德也许忠于那位先生,但不一定忠于组织,也不一定赞同那位先生的计划,甚至连那点忠诚都要打个疑问号。
她对于那位先生的情感十分复杂,并非是简简单单的“忠诚”二字能概括的。
神秘主义者的内心,又有谁能真正了解呢?
她可以为了组织的发展和存续执行任何血腥罪恶的任务,却也比谁都期望着看到这个组织的破灭;她陪伴了那位先生漫长的年岁,为那位先生的理想而四处奔波,但又对真心想实现这个理想的同僚嗤之以鼻,比谁都明白这个计划只是虚妄的空中楼阁……
极度矛盾的女子自己都很难说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也许,她被那位先生赐予比常人更漫长的生命和青春之时,就被同时戴上了诅咒的枷锁。
直至今时,她也开始厌弃这份漫长的生命。
而到了今天,那位先生的美梦也该醒了。
贝尔摩德在脑内权衡了一番组织与敌方的力量对比,确信了这一点之后,便举起了双手。
“我想和你们做个交易。”
“嗒、嗒、嗒”
尖锐鞋跟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在空旷大厦中响起。
由于警方不久前刚来拜访过,整座大楼都没什么人气。
作为“败者”的查尔特勒无聊地坐在地上,等待着下一场游戏的开始。
听到这明显的脚步声,他振奋起来向来人处望去。
“贝尔摩德,下一个是你吗?”
“不。”看不出情绪的金发女郎一口否定,“查尔特勒,我知道有个地方更适合你。”
“那里才是热闹的中心。”
“琴酒在那里等着你。”
——她轻声说出了那位先生所在之处。
她知道,查尔特勒不会问缘由,也不会问自己这么做的用意。
于是,她最后一次目送那名高个子男人远去。
贝尔摩德答应了将机房内的一切都交给彭格列等人。
作为交换,她需要对方放她走,并且要将组织内其他有关“逆流”计划的资料尽数销毁。
特别是那些对于“永生不老”“死而复生”一类课题所做出的研究。
她不希望有任何人得到这些资料。
哪怕是红方也一样。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些资料一旦面世,便如同潘多拉的魔盒。在最后的希望来临之前,能带来的只有毁天灭地的灾厄。
而人类又往往被欲望所支配。
可他们不明白,“永生”也是一种诅咒。
只有当这一切都彻彻底底地消弭于世上,束缚着她的那副枷锁才能逐渐化解消散。
在这座大厦之中所发生的一切尚且不为人所知,组织迈入消亡的步伐却不会停止。
琴酒板着一张脸,大步追逐那位先生进入密道。
他在进入别馆之前就已经观察过了,就算有密道,这附近也不好逃跑。
毕竟这里不是什么人多的地区。
那么,那位先生选择往密道中跑,恐怕是因为在密道本身的内部有什么可以应对他的底牌。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琴酒虽然没有减低速度,但再次将周身警戒值提高了几个百分点。
在避过路途中的几道机关之后,他进入了一个类似于实验室的房间。
这里面光线很暗,四处是幽幽的红光。
房间中间无规律地陈放着多个玻璃罐,里面还有类似人形的物体在其中浮浮沉沉。墙边则是一层层的架子,上面放满了各种器皿。
机械设备和各色缆线零散地放置在各处,想要找到下脚的地方都有些困难。
琴酒进入这间房后便放轻了脚步。
倒不是说这间彷如疯狂科学家所标配的实验室让人感官不适,而是这里面太过安静了。
他是追着那位先生的痕迹来到这儿的,对自己不至于跟丢目标这一点十分有信心。
而这个实验室看上去也不像有另外的出口。
也就是说,boss极有可能就藏在这里面。
并且取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琴酒的视线落在左面墙中间一层的隔板上,那上面放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管。
在他的凝视之中,有一滴不明显的液体自管口缓缓地滑落下来。
就在这时,一颗子弹蓦地冲他飞来。
在他避过之后,顺势击穿了他身后的培养罐。玻璃应声碎了一地,有不知成分的液体流了出来。
杀手先生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乎在下一秒他就锁定了对方的位置。
他举着枪,对藏于阴影深处的人问道:“您刚才试过了吗?”
“您的计划能否成功启动?”
这句话像是戳了那位先生的肺管子一样,他的呼吸沉重起来,咬着牙低声念着贝尔摩德的名字。
他确实想过贝尔摩德会死去或是背弃他离开,但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做得这么绝,将控制整个机房内系统运行的源程序给破坏掉了。
当然,他也不会知道,贝尔摩德已经把装载了重点信息的硬盘交给了他人。
不过没关系,他的计划还有一半掌握在此刻的自己手里。
似乎是猜到了这位老人在想什么,琴酒随之开口:“据我的观察,旁边架子上那个玻璃管里的东西是刚消失的吧。”
“您喝掉了?那是什么?”
那位先生却没有答话,而是用含着兴奋地语调说道:“我已经成功了。”
“我将成为不朽。”
“gin——,你现在已经杀不了我了。”
一道身影以完全不符合老年人的姿态掠出,肉眼可见的,他挥动的力道也变得非同一般。
琴酒一边招架着,一边嗤之以鼻地对那位先生说道:“您所追求的,不会就是这么无聊的事吧。”
“返老还童?还是加强身体素质?”
“只是这样的话,我建议您不如直接去报个老年健身班。”
那位先生面对长发男子的嘲讽却不以为意:“当然不止于此,这只不过是一些顺带的酬劳罢了。”
“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会再次复苏。”
“我的精神和灵魂是永远不会消散的。”
琴酒侧身握住对手袭来的有力一拳,顺势往前一带,左腿横扫,另一只手也握拳捣上了对方的胸腹部。
单凭技巧方面便压制住了对方的琴酒却没有停下讽刺。
“我说错了,您需要的不是去报个老年健身班,而是要去补一补哲学课。”
“您看唯物主义怎么样?”
“哼哼。”那位先生轻笑了两声,“gin,你不应该忽视我的那位管家的。”
“终究还是你带来的东西为我完成了最后的愿望。”
琴酒一阵默然。
虽然手上没有停下动作,但话语中却带着几分缓慢的迟疑。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boss您不应该轻易信任敌人带来的东西。”
“哪怕是作为诱饵的、由您亲手夺来的东西。”
理解了长发男子话语中含义的那位先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不可能,我不是没有检查过。”
“铁盒的质地以及密封方式都是来自于研究所,里面的药物在我刚刚服用之前也进行了简要检验。”
“确保了没有做手脚的空间。”
“您也说过了,是简单的检验。”
“也许您想要的,是那枚接近于完成品的胶囊。”
但琴酒带在身上的,却是三年前由某位会错意的研究部负责人私下给他的专用小铁盒。
里面装的也不是那位先生想要的“银色子弹”仿制药物,而是出自宫野志保之手的aptx-4869不完全版本。
三年前,他给苏格兰服下的,就是这个铁盒中的药物。
“这个,甚至有可能已经过期了。”
男子不含情绪的淡淡声音响起。
那位boss所需求的药物与aptx-4869研制的起始点是一样的,自然会有相似之处。在时间紧迫的检验之下,很难发觉不同。
“但它依然起到了效果。”
那位先生梗着嗓子低声说道。
“也不一定吧,虽然我不通药理……”
就在琴酒话说到一半时,他见到吃了药又喝下不知名液体后的变得状态极佳的boss动作突然顿住了。
下一秒,那位先生便反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发出一种堪称嘶哑的悲鸣声。
他的神色逐渐变得痛苦起来,脸上的皮肉从优于同龄常人的紧致变得像枯树皮一样褶皱起来,但又很快回归原状。
而这并不是终结,老人的表皮似乎是在两张不同的面具之中切换。
他身上的骨骼也如同受到了某种对冲一般,似是用两种力量在争夺主控权。一种是生长,另一种是紧缩。
悲鸣声渐趋喑哑,像是野兽在濒死前发出的最后吼叫,浑不似人声。
到了最后,仿佛是身体承受不住这种对冲的力量,身躯自下爆裂开来。虽然半途止住了,但对方下半身已经化作了一滩固液混合体,脸也完全看不出人样,还在不间断地冒出气泡一样的小点。
饶是琴酒,面对这无比掉san的一幕,也卡了一下壳。
这之后才把自己方才没能说完的后半句话补充上:“……是回光返照也说不定。”
长发男人再次看了看那个已经空了的玻璃管,回头遗憾地作出评价:“如果您不喝这个的话,说不定还有极小的概率可以重温自己曾经的校园时光。”
“就算不能长生不老、永远不朽,也起码能够返老还童。可您现在……”
他看着这位致力于追求精神不灭的老者,对方的躯体正在极度的痛苦之中不断化解。
那位已经无法称呼的部分与先前从培养罐中溢出液体混杂在了一起。
琴酒眉毛一抽,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特别是意识到自己即将死去的老者,紧紧抓住了他不肯放开。
就像是……想同归于尽一般。
在危机时刻,杀手的决定向来果断。
他拿出手/枪,冲着必死无疑的boss再次扣动了扳机。
这一回,是为了摆脱对方的纠缠。
琴酒在离开之前,瞥了一眼那滩已然完全融于一体的液体,头也不回地往出口冲去。
此刻的别馆之外,有警方的人渐渐聚集而来。
在远处的隐蔽树荫下,一名大学生样的斯文青年正准备离开,却被一道女声叫住了。
“你的眼镜呢?”
青年,也就是格林循着声音望去,一名身材窈窕、戴着头盔看不清面容的金发女郎正坐在一辆哈雷上。
可格林很明确地知道她是谁。
于是他和气地笑了笑:“扔了。”
“扔在了可以近距离观赏焰火的位置。”
“你就这么笃定最后的结局?”
“你不也是因为这一点而来的吗?”
格林没有反驳。
这时,不远处的别馆中传来了震天的爆炸声,一环接着一环,无比猛烈的焰火冲天而起,似乎裹挟着一股将要燃尽一切的气势。
“看,我说了吧。”
“会是最绚烂的焰火。”
格林的视线从别馆的方位收回,想再去与他身后的人对话,却发现那名女子已经不见了。
他也不以为意,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有缘再见。”
骑上哈雷的金发女郎并没有第一时刻离开现场,而是绕着别馆外围飞速转了一周。
随后像是与谁告别一般,冲火焰之中给了个飞吻。
“再也不见了,boss”
在别馆近处,先行到达的警官们因为突然的爆炸起火,而忙得团团转,不断进行指挥调度。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名黑衣男子自火焰之中悄然走出,银发飞扬。
他避过众人的视线,往逆着人流的方向走去,很快便消失在这片荒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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