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极限
记得五岁的时候，母亲带着自己一起到车站接王蕊蕊，一路上自己都在向母亲说着王蕊蕊的事情，包括他的名字，他的性格，他的很多很多。
那时是冬天，天气是灰蒙蒙的，冷冽的空气总是刺激着鼻腔，自己不得不一手牵着母亲微凉的手，另一边用小手抓着围巾取暖。
“你就是王蕊蕊吧，一起去上学吧。”母亲用手拍了拍男孩的衣服，笑了。“万劲可和我说了好多你的事呢。”
男孩穿着浅灰色的毛衣，外面套着一件马甲，一条暖色的围巾遮住了男孩的下巴，却遮不住那副好看的脸角。
“阿姨好。”男孩转过身，对着母亲露出了笑容，便四处张望着，像是急着找自己一般。
当对上了男孩的目光，自己顿时觉得阴冷的冬天，豁然开朗了。
“万劲！”男孩向自己跑来，脖子缠着的围巾也在冷风中摇摆，显得活力四射。
胸前霎时一阵温暖涌上，男孩抱住了自己，男孩的脸颊还冒着些许热气，贴得自己很是舒服，不禁将手抱得更紧了一点。
“蕊蕊。”
......
万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够走出医院，然后在公园的长椅上哭得嗓子沙哑。
只是每当他闭上眼，刚刚经历的一切又在脑海里浮现。
就这么结束，不如死的痛快吧。
手机的震动提醒着万劲他此刻还活着，还是不得不面对这个世界。
万劲睁开已经哭红的眼睛，手机屏幕的微光刺得眼睛生疼，但万劲并没有熄灭屏幕。
手机上的便签提醒着，
探视日到了。
或许监狱总选在城市里那种阴暗的角落，阳光总是照射不到，无时不散着一种令人不悦的寒冷。
万劲在请示了看守人员后，被带到了会面室，当万劲踏进房间，一股霉味便窜上鼻尖。
会面室暗暗的，但稀薄的光线足以照亮整个房间，万劲可以看见钢化玻璃对面，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的头发早已因入狱而被剃光，曾经饱满的眼眶已经凹陷下去，两颊突出的颧骨有些显眼，胡子是没心整理的杂乱。
万劲终于坐在了男人的面前，当然，隔着一层钢化玻璃。
万劲拿起电话的手是颤抖的，当他把电话递到嘴边时，一切紧绷着的情绪都在此刻决堤。
“爸......”
自己曾经有一个很完美的家庭，父亲是个津津业业的中层高管，也是个端庄正经的男人。
母亲是个勤俭持家的妇人，不管在何时，面对何事，总是能在自己回到家时送上一杯水，和一个足以照亮整个晚上的笑容。
可是，命运总是捉弄人。
母亲患上了肾衰竭。
那是中考完的下午，阳光明媚得很，自己早早地从考场跑出来，甚至没有和王蕊蕊打声招呼，只是想快点告诉母亲自己对于这次考试的把握。
可是当他兴冲冲地打开家门后，撞见的只是母亲晕倒在地上，像睡着了一样。
“确诊为肾衰竭。”
当医生的一字一句打在自己身上时，自己只是看向了身边的父亲，却发现父亲早已泣不成声。
后来为了更好地治疗母亲，自己搬走了，搬到了个大城市，没有王蕊蕊的城市。
记得那段时间自己是浑浑噩噩地过着，王蕊蕊也给自己打过很多个电话，只是自己没有接过，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直到有一缕希望的阳光，照射在了自己的脸上。
母亲的肾源找到了。
可是就在母亲准备手术的当天，那缕阳光被乌云无情遮住。
一位病得更为严重的病人被送入医院治疗，就着危者为先的理念，医院推迟了母亲的手术，将肾源给了那个不知名的病人。
自己还记得，当时的母亲躺在病床上，用手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后脑，安慰着趴在母亲大腿上的自己。
她说一切都会好的。
可是并没有。
父亲在得知医院的这种行为后，在医院大闹了起来，他不能理解医院的做法，甚至在手术室门口，抢过那颗救命器官的罐子，对着医护人员破口大骂了起来。
那曾是个多么高高在上的男人啊，此刻却像个泼妇一般在医院又吵又闹。
最后，父亲的情绪过于激动，终于在众人面前一把摔碎了器官，同时也摔碎了那位不知名的病人活下去的希望。
当万劲闻声赶到手术室门口，只能看到父亲的双手被束缚上了手铐，被警察押送走了。
那个曾经一丝不苟的男人此刻却像个过街老鼠一般被整条走廊上的人所唾弃。
自己已经忘记了是怎么把消息哭着传达给母亲，只记得母亲在那一刻终于笑不出来了。
那是自己记忆中第一次见到母亲哭泣。
再后来，母亲的病因为没有合适的肾源就这么拖着，幸运的是母亲的病没有继续恶化，自己和母亲也就搬回了G市。
只是自己没有想到，还能再次见到王蕊蕊。
“对不起，这些年让你一个人跟着妈妈。”男人拿起了电话，沧桑而沙哑的声音仿佛穿透了玻璃，直击万劲的耳膜。
“没有...”万劲把手放到了冰冷的玻璃上，试图汲取些男人留下的温度。
“希望...你能原谅...爸爸，你来了很多次吧...”男人把手靠近了玻璃，将手掌对上了万劲伸出的手，“爸爸不见你...只是不想让你...见到我这个样子...”
“你过得好吗？”
“我和妈过得很好...”万劲或许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角已经湿润，眼泪无声地从脸颊滑落。
“我有好好照顾妈妈...”
“我有好好读书...”
“我有在学校交到朋友...”
万劲在谈及起朋友时，还是没有忍住想起了王蕊蕊，哭出了声，但万劲把头低下以至于男人看不见。
“而且...我也会变成像爸爸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万劲低着的头因抽泣而颤抖了起来，按在玻璃上的手却并没有松开。
探视是被突如打来的电话打断的，是医院打来的，让万劲不得不告别父亲，去面对母亲的病情。
当万劲跑到母亲所在的病房时，发现房间空的干净，看上去像是刚被收拾过。
“医生，我的母亲呢？”万劲抓住了个路过的医生，语气里带着焦虑和担忧。
“先生，你先别急。”医生把万劲的双手解开，却发现万劲十分用力，像是害怕失去什么，“这个病房的病人的症状今天早上突然恶化，转到了C院去了。”
万劲在下一秒松开了医生的手，都没有说声谢谢，便跑离了B院。
不是说过一切都会变好的吗？
不是说上天有眼的吗？
真是恶心啊，这个世界。
万劲连忙打了个车，来到了母亲所在的C院，也是王蕊蕊所在的医院。
万劲在询问完医护人员后，就跑向母亲的病房，推门而入，就看见母亲闭着眼睛，躺在满是设备的床上。
本来丰腴的她，日渐憔悴，消瘦，以至才四十三岁年纪就变得如此苍老，虚弱多病，像极了秋日池塘里的一枝残荷。
“妈？”万劲跪坐在母亲的床前，握着母亲的手，那双曾经柔和细腻的手。
母亲并没有回答万劲，只有旁边跳动的心率机表示母亲还活着。
“先生。”医生轻轻敲了敲病房的门，以示有话要找万劲谈。
万劲不舍的松开了母亲的手，再弯腰将被子盖好后，走出了病房。
“我妈怎么了？”
“病人的状况现在得到了控制，只是...”医生欲言又止。
“只是？”
“还是尽快找到合适肾源为宜。”
医生的一句话将万劲点醒。
母亲已经饱受折磨多久了？
每个病发的夜里母亲又是怎么渡过的？
自己好像完全不知道吧。
“先生？”医生用手在万劲眼前挥了挥，语气里带着些疑问。
“......”万劲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离开了，往楼梯口走去。
在父亲入狱后，母亲的治疗费用都是曾经父亲留下的，过了这么久，里面剩下的积蓄万劲是有数的。
就算现在有合适的肾源，自己能够付的起高昂的手术费吗？
自己真是渺小，什么都做不成却幻想着与命运对抗。
脸颊划过的寒风提醒着万劲来到了医院的天台，整整20米高的天台。
如果个人能承受的压力有个值的话。
或许自己已经达到极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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