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第 153 章
老人和山茶回到村子的事在姜莞的刻意推动下很快传到陈县之中。
钱县令得知后大惊失色:“是那个哑巴回来了?”他刚视察完春种不久, 还记得这个不知死活的老头,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没死。
非但没死,据说还将他在京城中的孙女带回来了。
主簿答:“正是。”
“那他可和村子里的人提起过什么?”钱大人语气焦躁, 事情牵扯到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形象。
他哪里还坐得住!
“倒是不曾,我派人草草打探,他带着孙女回村后一直闭门不出。”主簿讨好道。
钱县令稍松口气:“毕竟这样不光彩的事说出去旁人都要笑话他们, 算他们还知道要脸。”
他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不安地站起,立刻叫来当值的衙役下命令:“你们现在立刻去……”他想不起来老人是哪个村子的人, 看向主簿。
主簿适时地接上话:“去池子村。”
“去池子村将那老头杀了,把他孙女带来。”钱县令阴着一张脸吩咐,“记得装成强人。”
衙役领命:“是。”
只有斩草除根, 他才能彻底放心。
不是他心狠手辣,事关他的清名, 他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总是需要有人牺牲。
到了夜里,衙役们脱下官服,换上夜行衣往池子村去,身上沾着露水, 风尘仆仆。钱县令足够重视此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足足拍了五名人高马大的衙役来对付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和一个还未长大的女孩。
池子村中寂静无声,村民们早早安置,第二日还要早起下地。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潜入村中,踩着月光到老人家门前。
山茶的家在月色下看上去像座废墟,衙役们根本不用花费心思去开门,轻松地潜入她家院中。
两间房房门从房内落了锁, 但门却摇摇欲坠,风一大便发出极其刺耳的嘎吱声。
衙役们三两成组,各向一间房摸去。
房门被很轻易地推开,在一片黑暗中他们依稀可以看到床上裹着被子的黑影。他们默不作声到床前,还未来得及动手,便脑后一疼晕了过去。
一夜过去,钱县令派的衙役仿佛泥牛入海,再无声息。
钱县令既不见衙役回来,派人去村中探查村中又没什么异常,反倒不确定发生什么,更不敢声张,于是又派了一队衙役在夜里往池子村去。
依旧一去不复返。
钱县令不明白哪里出了岔子,人没带回来不说,自己的人马还都消失不见!这让他不得不生出莫大的恐慌。不过是要解决一个老人和一个女孩,怎么就这么难?
他更加不敢亲自到池子村一看究竟,生怕自己也一去不回。但县衙一下子缺了如此多衙役,钱县令必须尽快解决问题。
池子村,他不去也得去。
钱县令畏惧,想出了一个好法子,他不趁夜去,他白日去,看看这村子究竟有什么古怪!
……
姜莞和姜琰今日才往池子村去,姜琰兴高采烈,大有山高任鸟飞的快活。
姜莞看他兴致盎然,难得没有出言阻止,由他怀揣美好幻想多活泼一会儿。
倒是姜琰很快察觉出她的反常,十分警惕:“你为什么不阻止我?”这种人就是你对他好他还怀疑你另有图谋,是该多揍一顿。
姜莞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虽然什么也没说,却足以让姜琰明白她在想什么。
你有病吧。
马车停下,意思是池子村到了。
“这什么鬼地方?”姜琰从马车上跳下去,很快又跳了上来,“女儿,咱走吧,这地方不是人能待的。”
他堵在马车门帘外,一本正经地看着姜莞。
姜莞十指在他身上推一把,他就轻飘飘地从马车上落了下去,姜莞才不紧不慢地从车上下来,脚踩在稀软的泥中,的确很有一种让人逃跑的冲动。
她沉默地看向姜琰,姜琰领会到她的眼神,哈哈大笑:“我就说不能待,下都下来了,走吧。”若是只有他一个人嫌弃,他便会抗拒走这种路,但是感受到姜莞同样嫌弃,他就快乐起来,反而要继续往池子村去。
“你过来。”姜莞叫他。
姜琰顺从地过来,看上去怪开心的。
姜莞一把揪住他腰间衣裳:“你在前面走,将路踩平实。”
姜琰临危受命,依她的话,用叫为她将黏糊糊的泥地踩瓷实再由她过。护卫们集体在前方开路,才叫这泥泞的路好走一些。
“这种地方真能住人么?”姜琰不能接受,再度发问。
自马车上下来向村子里去,就能开始看到零零星星的村民。
村民们同样用好奇目光看着这群陌生的客人,手上干的活都停了下来。他们仰着头,就能让人完全看清他们的脸。
按照姜琰的话说老人是一只猴子,这里的人只能说是一群猴子。
他们一个个污污糟糟,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细看能看到他们身上有来回跳动的跳蚤。他们站立着,身上的衣服几乎挂不住,随时可能有脱落的危险。从破衣服的缝隙中,人们能看到他们嶙峋的肋骨。
姜琰直接转过身捂住姜莞的眼睛,不想让她看到什么该看的不该看的。
姜莞将他的手扒开拿下,瞥一眼姜琰,倒是在说他大惊小怪。
姜琰烦躁地皱起眉头,厌恶极了这个地方还有这些村民。他带着浓浓鄙夷开口:“不是人住的地方果然住的也不是人。”他又开始了他的非人论,即眼前这些池子村的村民在他眼中并不能算得上人。
他在看到这些真正社会底层的百姓时便会展现出非常的攻击性,如果不是姜莞尚在他面前,他会将这里的所有人屠戮殆尽。
有人的地方就有房子,池子村中房屋罗列并没有什么规律,更不讲究什么风水布局。在这里,房子多是随意一盖,能遮风挡雨,让人晚上有个睡觉的地方就足够。
更何况在姜琰眼中这些一排排低矮的土屋并不配被称之为房子。
这些“房子”的土墙遇到稍微大一点的风便会扑扑簌簌地落下飞扬的尘土,这时候在房子下的人是不能大口呼吸的,一旦深吸口气,便会喝进一嘴沙土。
土墙下则是修建得蜿蜒曲折的沟渠,这便是村民们日常便溺的地方。这里更不能看了,其中什么秽物都有。此时刚开春,天寒地冻,还不曾生出什么蚊蝇虫豸,但可想而知等天热些,一旦到了夏日这里又是一副什么光景。
而在如今,土墙的灰土味儿与沟渠中的各种秽物味儿混在一起,发酵混合成更刺鼻的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
“我要死了。”姜琰咬牙切齿,闻着这股味儿道。
村民们不明白这群衣着光鲜的人是因何而来,又是什么人,在一幢幢土墙一一扇扇木门后畏惧而好奇地望着姜莞等人。
他们不敢来问一问姜莞等人是来做什么的,连与这些“上等人”对话的勇气都没有。
受外界环境影响,姜琰越走越不舒服,杀戮的欲望逐渐高涨。尤其是他在看到暗中窥视的一双双眼中麻木僵涩,哪怕有着好奇,这些眼珠子依旧洋溢着迟滞笨拙的气息,他的忍耐达到顶峰,忍无可忍。
“为什么要打破这些猴子们的平静,就让他们继续当愚笨的猴子好了。”姜琰简直无法理解世上为什么会有这种地方,陈县距离京城不到百里,却与京城像是两个世界的城池。
看到池子村里的这些村民,姜琰都生不起什么讽刺的欲望。
人之于动物又有什么可优越的呢?他甚至慈悲地不想打扰这些人形猴子,让他们继续在这里过他们一直以来的蛮荒生活。
像他们这样的人类出现在这里简直就是人闯入了动物族群,破坏了猴子们的生活安定。
“他们是人。”姜莞微蹙着眉,对这里的味道显然也不大能接受,但在姜琰的衬托下她显得那么礼貌。
“女儿,不是长得像人就是人的。”姜琰苦口婆心,“他们连话也不敢问一问,根本无法像人一样进行正常沟通,这也是人么?”
他已经将池子村中的所有村民开除人籍。
“村子里的所有女孩都被骗去暖玉楼。”
姜琰听懂她话中含义,满不在乎:“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会被买卖。”
他脸上浮现出恶意的笑:“女儿,你还不懂男人究竟有多恶心无耻。暖玉楼中哪怕用牲畜做皮肉生意,也会有男人到那里去寻欢作乐。对他们来说,只要能让他们纾解欲望的,即使是头猪……”
说到这里姜琰有些语塞,倒不是词穷,只是觉得自己在姜莞面前说这些并不合适,于是烦躁地撸了把头发尽可能遣词造句文雅道:“即使是头猪,他们也能下得去手。”这句话含蓄许多,他想说的其实并不是下得去手,而是下得去某种男人特有的器官。
“钱大人很快要到了。”姜莞吝啬言辞,在这里多说一句就要多呼吸一口浑浊的空气,她尽可能少说话。
有护卫听到动静从村子深处出来接他们,村民们更是看得要掉出来眼珠子,他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村子里多了这样许多人。
一群人到了山茶家,山茶从家中出来,亲热地迎接姜莞,又有些局促:“郡主,我去给你倒水喝。”
“我不渴。”姜莞问,“可还好么?”
“都好!”山茶说到这里眼中满是仇恨之色,“如您所料,这些天夜里果然有人摸黑到我家来,叔叔们将他们都抓住扔在后山里审问过了。”叔叔们是姜莞留在山茶家的护卫们。
山茶眼眶一红:“那些人是衙门里的衙役!他们是来杀我和爷爷的!”相较于一般贼人,山茶更不能接受衙役们脱下官服就成了伤天害命的强盗。
哪怕回村子前姜莞已经为她做了诸多心理预设,她也因为暖玉楼之事知道陈县钱县令等人的真面目,但知道一个衙门的人都是一丘之貉,她还是无法接受。
姜琰“啧”了一声,也让人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态度。
倒是老人虽然沉默,看上去接受得更好,只是对姜莞露出个微小的笑容。他和之前刚到京城时已然大不相同,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局促,更容易想事情出神,变得愈发沉默,像一块沉默而坚韧的老岩石。
村子中一阵骚动,山茶探出半个身子遥遥一看,回头严肃起来:“钱县令来了。”
姜莞等人在院子中等着,山茶扶着爷爷向外走去。
山茶临出门时不由回过头看姜莞一眼,姜莞一脸平静对她道:“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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