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静谧的电梯内,女孩带着浓浓鼻音的嗓音听起来委屈又可怜。
江恂身子僵了下,不过很快恢复正常,“嗯,怎么了?”
他的声音过于冷静自然,没有半分惊讶,但此时脑子里一团浆糊的顾影没有察觉出来,“就是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我…我甚至不知道我爸爸妈妈是谁。”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哽咽不止。
她的每个字就像弹珠一样击在江恂的心上,那里泛起一阵疼,“顾影。”
“嗯?”
江恂嗓音微哑,“你是想他们了吗?”
顾影脑子有些迟钝,“想谁?”
“你爸妈。”江恂说。
“你说哪个爸妈?”顾影抽抽噎噎地道:“是从我出生就不要我的那个,还是给了我一个短暂的家又把我丢回孤儿院的养父母?”
“我都不想。”她晃了晃脑袋,“她们都不要我了,我为什要想他们?”
江恂心口的痛感愈发明显,他喉结滚了滚,哑声道:“那就不要想。”
“他们都是坏人。”顾影声音闷闷的,“不想。”
“那为什么哭?”此时电梯到了,江恂背着她走出电梯。
“我很难受。”泪水不断从眼眶溢出,顾影用仅剩的一点理智尽量控制自己不哭出声来。
“哪里难受。”江恂背着来到孔莹家门口。
“这里。”顾影动作笨拙地拍了拍自己胸口。
“先按一下指纹。”江恂微微蹲下身子倾斜,“能看清吗?”
“能。”顾影吸了吸鼻子,从善如流地打开门。
客厅内漆黑一片,很明显孔莹不在家。
江恂按开灯把她轻轻放在沙发上,而后转过身半蹲在她面前,“刚刚说哪里难受?”
顾影睁着红红的眼睛看向他,对视几秒,她无声地摇摇头。
“不难受了?”江恂把她粘在脸上的一缕头发拨开。
顾影点点头。
江恂单手搭在膝盖上,失笑,“这到底是难受还是不难受?”
“……”
“行,我去给你倒杯水。”江恂起身之前用力揉了揉她的头,“自己擦一下脸。”
他转身后,顾影缓缓闭上了眼睛。
半睡半醒之际,她感觉有人碰了下她的手臂,她困到睁不开眼。
再后来江恂熟悉的嗓音在耳畔轻轻说了句什么,然后她被腾空抱起。
似乎听到两次开关门声响,之后她被放到了床上。
熟悉的气息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远,陷入混沌中的顾影莫名又湿了眼眶。
两分钟后,脸上传来温热湿润的触感,而后是江恂低沉无奈的嗓音:“怎么又哭了?”
顾影眼皮动了动,迷迷糊糊地开口,“你怎么还没走?”
“帮你擦擦脸。”江恂轻笑,“丑死了。”
顾影瘪了瘪嘴,“你之前还说我好看来着。”
听完她不满的话,江恂抬了抬眉尾,“这倒是记得。”
“当然。”顾影说着又要哭了,“我也就这点优点了。”
“谁说的?”江恂坐在床沿,借着窗外一星半点的月光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女孩黑色长发胡乱散在枕头上,眼睛紧闭,睫毛根部泛着水光,眉峰微微蹙起,平添了几分破碎的美感。
“这是事实啊。”顾影脸被擦干净,清爽的感觉让她忍不住蹭了蹭被子,“我小时候调皮,读书时成绩不好,还、还没有爸妈……”
她声音越来越小。
“这算什么缺点?”江恂嗤笑,“就因为这个难过?我高中就知道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是顾影陷入睡眠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其实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敌不过黑暗。
“耍无赖,不讲信用才是你的缺点。”江恂帮她掖了掖被子,又端来一杯水搁在床头柜上,“不过,你耍无赖的样子还挺招人的。”
顿了顿,他压低了嗓音继续道:“别难过了,晚安。”
————
江恂回到家里,盯着自己衣服上那小块湿润的地方看了很久。
后来想起单浩天说的微信消息,他点开,发现是张照片。
照片出自那天同学会,ktv包厢内一群人其乐融融。
但只有他和顾影两人占据了中间焦点位置,周围的人皆成了虚化背景。
昏暗迷离的灯光下,女孩两手托腮,脸上笑意盈盈,江恂单手搭在吧台上,侧过身子,长相同样出色的两人无声对视,画面赏心悦目。
江恂刚按下保存键,单浩天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照片看了没?”
“看了。”江恂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谁发给你的?”
“班长啊,他代表班上其他同学问我你两到底什么情况。”单浩天叹息一声,“我应该请假回国的,总觉得错过了很多。”
江恂没吭声。
“怎么回事啊?”单浩天问,“你们两这是谈上了?”
“没。”江恂喝完水走回沙发前坐下,嗓音一如既往从容淡定。
“兄弟,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单浩天的声音再一次传来,“我觉得顾影八成还喜欢你。”
江恂耳畔冷不丁响起她朋友说的那句“你现在好像不喜欢他了”,他捏了捏眉心,无声叹口气,“是吗?”
“怎么不是,照片上她看你的眼神简直跟高中时期一模一样。”单浩天说,“还有你也是,啧啧啧。就差扑过去了。”
“……你打来就是八卦这个?”江恂问。
“对啊。”单浩天大方承认,隔了两秒,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们刚刚不是在一起?”
江恂嗯了声,“她喝了点酒,我送她回家。”
顾影委屈可怜的嗓音以及无声流泪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在脑子里,江恂稍作犹豫,问:“你知道顾影是孤儿吧?”
“知道啊。”单浩天说,“我们班同学不都知道么?怎么了?”
“她刚刚哭了,哭的很伤心。”江恂闭了闭眼睛,“哭着说自己是孤儿。”
“受欺负了?”单浩天问。
“应该是。”江恂忽地拿起桌上的烟和打火机,走向阳台。
“你问她原因没?”
“她不说。”
“等等。”单浩天说,“你有没有想过原因可能出在你身上?”
“什么玩意?”江恂冷声反问,“我会欺负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单浩天解释:“她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是孤儿觉得配不上你,所以哭?”
江恂点烟的手一顿。
单浩天继续分享自己的猜测:“不然她为什么要告诉你她是孤儿,她应该不知道你早就知道了。醉了都不肯说原因,极有可能是因为她说不出口。”
江恂想起顾影这些年在性格上的变化,忽然觉得单浩天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样一来,顾影出国前一天晚上在电话里说的话以及这段时间让人捉摸不定的态度也算有了合理的解释。
江恂又心疼又无奈。
“知道了。”他低声提醒,“你别出去乱说。”
————
第二天,顾影睡到日晒三竿才醒来,好在还有一天休息。
宿醉后的头痛简直要人命,她醒来后在床上缓了很久。
缓过最开始的疼痛,空白的脑子渐渐涌入昨晚的记忆。
在酒吧碰到江恂,后来他送自己回家。
她仿佛记得自己趴在江恂背上哭了,还跟他说了自己是孤儿。
对于此刻的她来说,最清晰的记忆莫过于江恂离开之前所说的那句“我高中就知道了”。
他怎么会知道?
如果江恂那么早就知道了,那其他同学知不知道?
以前从没人在她面前提过,上次同学会也没有。
稍作犹豫,顾影拿过一旁的手机给何语梦发了条微信过去:【问你个事,你知道我的家庭情况吗?】
何语梦回复很快:【你是指……你是孤儿这件事?】
这个回答在她的意料之外,却又不是那么意外,顾影定了定神,又问:【你们都知道了?】
何语梦:【是啊,高二最后一次月考结束没多久,有次班长从办公室回来,说无意间听到班主任和你在谈话。那天早自习,班长跟同桌说的时候,同桌因为诧异声音大了点被我们都听了去。】
何语梦:【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她的话让顾影回忆起那几天发生的事情。
高二最后一次月考完第二天,也就是收到江恂短信的第二天放学回到家,顾影被李美告知她怀孕了。
当时大大咧咧的她还因为自己即将有个弟弟或妹妹而开心到转圈,可是李美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的心情从天上掉到了谷底。
“我们家目前的经济情况不好你也知道。”李美坐在凳子上,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我现在怀孕什么事都做不了,小影,你看你成绩也不好,要不还是辍学算了。”
“什么意思?”顾影不知是没听懂还是不愿听懂。
“我的意思是,你读完这学期别读了。”李美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是看着她的眼睛说的。
顾影脑子嗡嗡作响,她像是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着急忙慌地说:“我可以自己赚钱,你看,我都没问你们要过生活费,再说,只有一年就高考了。”
“是,生活费你可以自己挣。”李美说:“但是学费呢?学费一年也要近3000块,这对我们这个家庭可是一笔小的开支,你辍学还能帮家里减轻点负担。”
“我读完书报答你们行不行?”顾影朝李美走近了两步,“你就让我读完高中行不行?要是没考上大学,我就去打工。”
“我上次问了老师,你这成绩很难考上好的大学。”李美看了一眼另外一边的顾之年,“我跟你爸商量过了,要不你辍学,要不——”
像是也觉得接下来的话不好说出口,李美垂下眼帘,声音也低了几分:“要不你还是回孤儿院吧。”
这句话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笼罩在顾影身上,她瞬间感觉呼吸困难。
又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顾之年似乎于心不忍,犹豫地说了句:“要不读完高中也行。”
“你有钱吗!”李美立马怼了他一句,说完又转向顾影,“你也别怪爸爸妈妈,家里就这么个条件,你看你边打工边读书也很辛苦,不如干脆辍学算了。”
她脸上带笑,嗓音轻柔,以为这样就可以降低事情本身对顾影的伤害。
顾影她只觉得恶心到不行。
她咽了咽口水,坚决不让自己流眼泪。
一段冗长的沉默过后,她平静地问:“所以你们当时为什么要领养我?”
“是因为15岁了可以干活了是吗?”顾影看了看李美,又看了在窗户旁默默抽烟的顾之年,“我初三毕业那年来这个家,除了学费没花过你们一分钱,但我仍感激你们,因为你们给了我一个家。”
“我选择回孤儿院。”顾影扬起小脸,在屋内另外两人惊讶地看过来的时候,她唇角牵起一抹弧度,“麻烦你们办一下手续,我可以随时走,欠你们的钱,我也会还。”
话落,她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那时领养手续虽说简单,但也要一个过程。
顾慈知道这件事后第一时间把她带回了孤儿院。
之后还跑了一趟学校,跟老师说明她的情况。
重新回到孤儿院的顾影,情绪一直很低落。
班主任当然有注意到,有天早自习前,她被叫到了办公室,班主任对她进行了一番心理疏导和安慰。
那种再次被抛弃和差点辍学的恐慌等回到教室后彻底被释放出来。
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一片早读声中出现一个非常不和谐地抽泣,朗读声逐渐减弱,大家都循着抽泣的声源看过去。
顾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悲伤到不能自拔,压根没发现大家投来的带着好奇以及怜悯的目光。
等她反应过来时发现大家都停止了朗读,她狼狈得想要跑出去。
可是下一秒,教室里又响起抑扬顿挫的读书声。
顾影偷偷朝周围看了一眼,发现每个人都在认真读书,没一个人注意到她在哭,仿佛刚刚的停顿是她的幻觉。
现在想来,他们当时已经知道她的家庭情况,估计是为了不让她难堪而佯装看不见。
一种无以名状的情绪排山倒海朝顾影袭来,她很幸运能遇到这么好的同学。
原本孤儿和各种身体缺陷的人在这世界上是没有区别的,是那种带有色眼镜的的人多了,才会让这些人显得是特别的曾在。
对比昨天李思怡前男友的行为。
人性的善与恶在她同学和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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