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钱二媳妇心里好奇的紧, 她这段时间,得空了就去凤平庄割草, 这都割了这么久, 却楞是没打听出,和陈丽搞到一起的到底是哪个野男人。
不过,她不知道, 但她却觉得, 卫家这边肯定知道。
“瞎说什么呢,去去去, 我忙着,没时间搭理你。”周桂推了推钱二媳妇, 抬脚就准备回屋。
钱二媳妇被推开两步,看着不愿说的周桂,她跺了跺脚, 小跑着跟上, 摊牌道:
“二婶子,你这次咋这么好欺负呢, 那死婆娘都给永民兄弟带绿帽子了, 你怎么就忍得下去了, 你赶紧跟我说说,那个野男人是谁, 陈丽敢跟野男人合伙起来这么欺负咱老卫家, 还想让老卫家给他们养野种, 呸, 咱不能依他们, 你就该雄起来, 带大家打上门, 人手不够,我家钱老二借给你用,这口气,咱们不能憋着……”
一只脚刚跨进门槛的周桂:“……??”
这个莽(mang一声)子媳妇,是咋知道陈丽给永民带帽子的事的?
周桂一楞一楞转头,两只眼睛定在嘴巴一张一合的钱二媳妇身上。
“看着我干什么,我在给你说事呢,这口气,咱们不能忍,忍了,就真成乌龟王八蛋了。”钱二媳妇被周桂看得莫名其妙,歪了她一眼,道。
周桂没否认,讷讷问:“你怎么知道的。”
钱二媳妇翻了个白眼:“那死堂客生野种那天,你表现的这么明显,我眼睛又不是瞎的,会看不出来。”
周桂见她嚷起来,就不收声了,手一伸,一把捂住她的嘴:“你没出去瞎嚷吧?”
钱二媳妇甩了两下脑袋,甩掉周桂的手:“我脑袋又没打铁,这种事,你们都没嚷,我嚷啥嚷。”
“没嚷就好,这又不是啥好事,外人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笑话我们家呢。”周桂听她没到处乱说,放下手,往屋里走。
钱二媳妇抬脚跟上:“说出去永民是丢脸,但更丢脸的,不是她陈丽吗,她这事要放到以前,可是要沉溏的。二婶子,这口气,你该不会就这么咽了吧。”
这可不是二婶子平时的作风。
周桂:“永民都认了,我还能怎么着。”
钱二媳妇啐了一口:“永民眼瞎了不成,他得有多喜欢那婆娘啊,这种事都认。”
周桂斜了她一眼:“你别出去嚷,咱自己知道就成。”
“你都不管,我还嚷什么嚷,那个野男人是谁?是知青院的吗?咱们不能明面上收拾他,趁夜摸黑套他麻布袋,出口气总行吧。”钱二媳妇歪了歪嘴。
毛的个不嚷,不嚷她就不姓许。
她不但要嚷,还要嚷得全村都知道,让狗日的陈丽没脸见人。
周桂:“我倒是想出口气,但他人在江省,我去哪出气。”
钱二媳妇微楞:“啊,江省的?”
野男人竟是江省人。
对了,上次听说陈丽在和永民处之前,回过一趟江省,这死女人,莫不是就是那时候怀上的野种。
一怀上野种就嫁给永民,她,她这在算计老卫家啊……
卫永民这个猪油蒙了心的,都被女人算计成这样子,还特么愿当乌龟。
——窝囊废!
“嗯,江省的。”周桂耷下眼睛:“别好奇了,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忙呢。”
“嗳,那我回了,二婶子,你别委屈,回头找到机会我帮你撕她。”
钱二媳妇神情复杂地瞅着周桂,就觉得,这次她老婶子可受委屈了。
她一辈子风风火火,爽利的婶子,哪受过这种气啊,卫永民太不是人了,娶这种婆娘来气老娘,要她说,就是打少了。
钱二媳妇觉得周桂
受委屈了,回了新房子的陈丽,也觉得自己受委屈了。
卫家太欺负人,一家子合伙起来欺负她。
早知道卫家这么不是人,当初她说什么也不会选他卫永民。
陈丽现在后悔嫁进卫家了,去年,她刚知道怀孕那会儿,本来是想在知青院里找个人嫁的,但卫永民一直缠着她,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她见嫁进卫家的苏若楠日子过得好,犹豫了一下,想嫁给卫永民也成,至少不会受啥气,而且,乡下小子,就算她以后回城了,他也拿她没办法,谁知道,选错了人……
陈丽难受死了。
然而,真的让她难受的,还是一个月后。
差不多又过了一个月,公社广播喇叭里,社长那带着地方方言的声音,郑重地宣布了一条消息,那便是高考恢复了。
公社鼓励所有在下乡知青,踊跃报名,想要参加高考的,都可以去公社找他拿报名表。
甘华镇这边情况和别的地方不大同,山高水远,耕地不是很多,自家山沟沟的老农民都吃不饱,偏每个月,还得拨粮食养知青。
老知青干活勉勉强强能看,新来的知青,那完全就是浪费粮食。若不是市里有任务指标,公社社长早就不想要知青了,这会儿高考消息下来,社长脑袋一转,就想把这些不事生产的知青,全给弄回城里去。
所以,喇叭里,公社社长说的声情并茂,并鼓励道,这是回城的机会,大家要多努力。
出了月子,背着孩子正洗衣服的陈丽,在河边洗衣服的媳妇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
得知消息,陈丽脑袋刹那间空白,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打击,身子一个不稳,大人和小孩,竟都栽到了河里……
一声扑通,浪花瞬间炸开。
几个正在谈高考的媳妇,一转头,便见蹲在一旁边的陈丽,落进了水里。
大伙震惊,反应过来,赶忙捞人。
好在这会儿洗衣服的人多,陈丽栽进去,喝了两口水,便被拉了上来。
虽然捞起来的及时,但大人小孩子却全都打湿了。
“陈丽,你还站着干啥,赶紧回去换衣服,你家小子全身都湿透了,不快点,不定要生病。”
几个媳妇把人拉起来,却见陈丽呆呆地站在原地,动都不动一下。
其中有个媳妇看不过去,吱声喊了嗓子。
陈丽神情木讷,脑袋里全是恢复高考的事。
高考恢复了,高考恢复了!!
她这段时间,都在折腾什么,都在折腾些什么……十年她都熬过去,为何会在这最后这一年,把自己弄到这般田地。
陈丽心思紊乱,双眼茫茫然然,毫无焦距地盯着河面。
她这样子,看得几个媳妇心里打突。
“你干什么呢,你家小子在哭,赶紧回去给他换身衣服。”
赵勇媳妇瞅着陈丽那模样,心里有些发毛,手一伸,用力拽了她一下。
陈丽踉跄了两步,终于回神。
她嘴角一扯,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衣服也没提,丢在河边,背着孩子魂不守舍往石滩那边走去。
大伙盯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都腻歪得不行。
“有毛病吧,洗个衣服还能掉河里面去。”有个媳妇啐了一口,嘀咕道。
“你懂啥呢,高考恢复,她却嫁人了,这不是在后悔吗?”
“她后悔啥后悔,高考恢复了,她又不是不能去考。”
“她现才刚生完孩子呢,卫二婶又不给她带孩子,她有时间去考。”
“那不是还有永民吗,永民也可以带孩子啊。”
“永民高中毕业,他也是可以去考的。说到永民,我给你们说个事儿,你们可别拿出去
乱传。”
提到卫永民,其中一个媳妇东张西望了一眼,压低声,小声道:“我听锅子头娘说,卫永民好像厌了陈丽,生孩子那天,他都没进屋瞅一眼。”
“厌了,这么快?这不是他闹着非要娶的吗,咋这么快就厌了呢?”
“嘘,你小声点,那天,我听锅子头娘嘀咕过几句,说陈丽生的这个儿子,没一点像永民。”
大伙震惊,愣了一会儿,才道:“不是吧,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又不是我乱说的,这是锅子头老娘说的。”
“那啥,这孩子可能真不是永民的,前天我和钱二媳妇去山上打柴,钱二媳妇说,这孩子是陈丽跟个江省一个野男人搞出来的,还说,其实卫二婶他们都知道。”几个女人说到孩子,旁边有个一直没吱声的媳妇,按捺不住接嘴道。
这媳妇话一出,低声聊天的人,顿时震惊了。几个媳妇面面相觑,都有点回不过神来。
“钱二媳妇亲口说的?”
“嗯,说是二婶子告诉她的。”
“呸,还特么是城里来的呢,要不要脸了,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难怪卫家对陈丽的态度这么奇怪,敢情原因在这里啊,卫永民是怎么想的,咋就心甘情愿当了这绿毛王八呢。”
另一边,回了石滩子的陈丽,木木呆呆坐在板凳上,也没说给孩子换衣服,就那么盯着屋外面,小孩子一直在哭,然而她却始终无动于衷。
这一坐,就足足坐好几分钟,等她从自己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背上小孩声音都哭哑了,而且,还因为衣服打湿太久没换下,凉到了,发起了烧。
走神的陈丽,终于紧张起来,她抹了一把眼睛,赶忙给孩子换衣服。
换好衣服后,摸了摸小孩的额头,发现小孩子温度有些烙手,她心里一个咯噔,把孩子套到背上,在家里翻找了一下,没找到卫永民这段时间卖箩筐攒下的钱翻出来,背上孩子,就往镇上卫生所走了去。
坡上自留地里,带着卫子英,正在挖地的周桂,也听到了高考恢复的消息。
听到消息刹那,周桂就干不下去活了,把那边在挖蚯蚓的卫子英喊过来,一手扛锄头,一手夹着卫子英,像夹猴子似的,就往家里走。
“奶,我挖的蚯蚓还没拿。咱拿去给鸡吃,吃了多生蛋。”被奶奶夹在咯吱窝里的卫子英,盯着自己装蚯蚓的破碗,道。
周桂:“没事,等会让你爷来拿,走,回去收拾一下,等会儿和奶一起去市里,看你妈去。”
“奶,去市里,真的吗?”卫子英一听要去市里,小眼睛忽地亮了。
哎呀,她早就想去市里看看了,但是却一直没有机会,人小没人权,爸爸妈妈不带她,奶奶又不去城里,害得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西口市在哪个方向。
“嗯,真的。”周桂随便应付了一句,夹着卫子英回了家。
回家后,周桂把卫子英搁到地上,进了隔壁钱老二家。
钱二媳妇这会儿正在捅耗子洞,说是厨房里有只耗子打了洞,里面有窝耗子,正在捅呢,想把那窝耗子弄出来。
“二婶子,你咋过来了。”钱二媳妇灰头土脸地看着周桂。
周桂:“娃她二表婶,我要去城里两天,这两天,你帮割两背猪草,还有河里的鸭子,晚上一起帮我赶回来一下,回头志勇志辉放假了,我让他俩给你打两天柴。”
卫良峰腿不好,割猪草这种要蹲下的活,他干不了,周桂要去城里,家里一些每天都必须要干的事,只能让钱二媳妇帮忙干一下。
钱二媳妇拍了拍脑门上的灰:“去看永华两口子啊,去吧,家里我给你瞅着。”
相邻这么多年,两家一直都是这样,
谁要有个啥事,都是让隔壁帮忙喂鸡喂鸭,照看家里,所以钱二媳妇没一点推脱,一口就应下了。
“那我去了,这两天就麻烦你了。”周桂乐呵一笑,就回了自己家。
到家后,她进进出出,给卫子英收了套换洗的衣服,然后找了个干净些的小背篓,将一两个月前,苏凌云给苏若楠带来的高考材料给全收到背篓里,装好后,在书上面放了张帕子隔上一层,把灶上熏着的腊猪蹄给弄下来,拿了谷草包着,放在书上面。
做完这些,又在家里转了一圈,先是掀开米缸看了一下,见米缸里米不多,便收了带米进城的打算,转而把盆子里存放的二十几个鸡蛋给弄出来,放到一个小木桶里,为防鸡蛋在路上撞坏,还往小木桶里给装了一些糠,最后便是打开腌咸鸭蛋的坛子,捞了十几二十个咸鸭蛋装进袋子,杂七杂八收了一大背东西,最后给卫良峰说了一声,带上卫子英,就往镇上走。
两祖孙到了镇上时,恰好撞见陈丽抱着孩子,从卫生所里走了出来。
两方撞见,都楞了一楞。
周桂瞥了眼陈丽,然后就直接无视了她,带着卫子英往汽车停的地儿走了去。
陈丽没动,神情不明地盯着周桂背上的背篓。
她眼尖,好像在背篓下面,看到了好些书……
她盯着那些被压住的书,脑子里不知在琢磨什么,等周桂和卫子英上车后,她眸子一暗,背着孩子,去了凤平庄那边的知青院。
甘华镇一天有两趟去城里的车,周桂赶巧,刚坐上中午十一点过出发的那一班。两祖孙坐了两个小时的车,就到了西口市的长江渡口处。
西口市还没过江大桥,汽车到了渡口,等了差不多二十几分钟,才等到过江的船靠岸。
船一靠岸,汽车就缓缓驶向甲板,上了船。
这是卫子英第一次见长江,小丫头呆她奶怀里,大眼睛好奇盯着车窗外。
如今虽是入秋,长江水已不如夏季那般汹涌,但依旧看着很壮观,一眼眺望过去,江面白帆点点,水波荡漾,让人心旷神怡。
江上还有几艘打沙船,正在劳作,轰鸣声老远都能听得到。
十几分钟后,船靠了岸,汽车再次启动油门,往西口市汽车站驶了去。
如今这年头,西口市还不算很繁华,建筑也不高,最多也就四五层楼,唯一比较高的,就是西口市前两年前才建成的医院。汽车站在市中心,从渡口那里上岸后,汽车又开了十几分钟才抵达汽车站。
汽车站人多,周桂担心卫子英走丢,一下车,就麻利地拿了根布绳子,系在了卫子英的手腕上。
今儿进城,她背的东西太多了,空不出手抱卫子英,所以,只能把小丫头套着。
祖孙俩跟着人群,走出汽车站。
周桂牵着绳子,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带着卫子英进了旁边一家卖包子的国有商店,周桂买了两个包子,随便问了一下老板,南山家具厂该怎么去。
这老板也是个热情的,给周桂指了汽车站对面的公交车站,说坐五路电车,就能抵达南山家家具厂。
周桂向老板道了声谢,带着卫子英过了马路,然后在公交车站下静静地等着车子。
卫子英第一次进城,心里对啥都好奇的很。
虽然这个年代,比不上星际时代发达,但也另有一番景色,卫子英当系统那会儿,对外面的认知,全是来自于制造者的输入,不懂,也不知道该如何欣赏,但现在她是人,有好奇心,她肉眼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值得她探索的。
等车这会儿功夫,小丫头便把周遭环境记住了。
她笑吟吟的,一边吃着小包子,一边听着马路上,自行车的铃铛声和汽车声。
吃着吃着,她眼睛一瞄,便见公交车站旁边,走过一大一小两个人。
大的是个男孩子,看着应该有十五六岁了,而小的则是个女孩,七八岁左右。
女孩手上拿着一根冰糕,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蓬松小裙子,头发打理得很精致,梳着两个小马尾,马尾上还有两朵红色的头花。
这女孩子长得精致,打扮的也很精致。
正啃包子的卫子英,在看到这个女孩刹那,乌黑眼睛就凝在了别人身上。
看的时候,她眼睛里还充斥着一丝探究。
卫子英的记忆很好,只要见过或是看过的人,就没有一个她不记得的。
旁边等车的女孩,虽然陌生,但卫子英却认得她。
暑假,她大姨来的那天,她曾在甘华镇上见过她。
那天,这个女孩子坐在收购站外面的石墩子上,一直盯着玉华姐姐看,那天陪在这个女孩身边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男人,今天陪在这个女孩身边的,则换成了另一个人。
不过,就是换了人,卫子英也能从这三个人相似的面容上,猜出他们的关系。
这三个人,应该是三父子……
“大哥,我上次真看见了她,她在甘华镇上卖冰/粉。”
吃着冰糕的女孩,虽然穿得可爱,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不怎么可爱。
一双本该澄澈的眼睛,透着憎恶,不懂收敛的情绪,败坏了她给人的感觉,小小年纪就露出种骄横跋扈。
卫子英被她吓了一跳,双腿往周桂跟前挪了一下。
甘华镇和卖冰/粉这两个词一出,等车的周桂心里疑惑,掀眼,往这对兄妹身上瞅了一眼。
冰/粉……
今年镇上卖冰粉的,可就只有她们这一家,这闺女是在说谁?
“看到就看到了,当不知道就成。”一旁,少年神情淡淡,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他说完话,扭头往前边的马路看去。
这一看,一双眼睛就撞进了周桂探究的眼神里。
少年疑惑,蹙了蹙眉头瞥开眼,而那吃雪糕的女孩,也看到了车站处,等车的周桂和卫子英。
看到卫子英刹那,她脸颊浮出了丝丝狐疑,片刻后,也不知从卫子英脸上看了出啥,她眼里一惊,不等车了,拉着身边的少年就往车站后面走去。
而卫子英则在她伸手拉少年时,眼尖的,在她手腕上发现了一个木制的小葫芦。
看到这个葫芦刹那,卫子英黑溜溜的眼睛,登上现出惊疑。
木葫芦……
嗯嗯嗯,玉华姐脖子上也有一个来着。
啊,看来上次不是自己想多了,而是这个女孩真的认识玉华姐,看她神情,她对玉华姐,不止是认识这么简单,她……还很讨厌玉华姐。
奇怪,她干嘛讨厌玉华姐姐?
卫子英和周桂都因为这个女孩,陷入了短暂的走神中,两祖孙都有些泛迷糊,暗暗猜测这个女孩是谁。走神间,去南山的电车也来了,车子一靠站,周桂就立马回神,带着卫子英坐上了车。
从汽车站这里坐车去南山家具厂得要五分钱,车上没几个人,周桂付了钱,就抱着卫子英,坐到了靠车窗的位子上。
卫子英这会儿没了看稀奇的欲望,小眉打成了一个结,一直在想刚才那个小女孩的事。
“英子,咋了?”孙女额头都皱出个川字了,周桂想当看不到都不成,垂头,疑问道。
卫子英回神,往车窗外瞅了眼,然后抬起小脸蛋,看着周桂:“奶,刚才那个吃冰糕的小姐姐,我见过了。”
“见过,在哪儿见过?”周桂一听,老眼楞了楞,赶忙问。
刚才那小女孩的话,明
显指的就是他们。
镇上就一个冰/粉摊子,还是自己孙女和潘家闺女捣鼓出来的,就是不知她嘴里说的‘他’到底是说哪个人。因为,每次英子和玉华去卖冰/粉身边都跟了人。
“镇上,就是大姨来的那天,那个小姐姐坐在收购站门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玉华姐,后来,她被一个叔叔抱走了。那个叔叔应该是他们的爸爸,因为他们三个的脸很像。”
卫子英说到这里,小脸皱了起来:“奶,我刚才瞅到小姐姐手腕上,也有个木葫芦,和玉华姐的木头葫芦很像。”
“看玉华,还有个木葫芦……”周桂听到卫子英的话,蹙着眼睛想了会儿,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道:“英子,这事你别吱声,谁也不说,潘玉华那儿,你也别提。”
木葫芦……
当年玉华那闺女被捡回来时,身上除了一身穿的,就只有这个木葫芦。
这事,整个生产队的都知道。
当初潘家把闺女要过去时,村里就有人说,让潘家把那个木葫芦给收起来。
孩子身上放了东西,这明显就有要认回去的打算。潘家养人一场,总不可能养大了,让别人来摘桃子。但潘家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木头葫芦收了一段时间,又系到了闺女的脖子上。
两个相同的木葫芦,刚才的一大一小不定和玉华那闺女有关系。
唯一让周桂迷糊的,便是那对兄妹的态度。
听他们谈话,他们似乎很不待见玉华闺女,特别是那个小闺女,提到时,语气中都透着厌恶。
这事,等回去了,她得去和潘宏军两口子吱一声。
“嗯嗯,奶不让说,我就不说。”卫子英乖巧点头。
她其实弄不明白为什么奶奶不让多话,但她是个听话的乖统统。
祖孙俩说了两句,便歇了声,静静地看着窗户外,与此同时,那离开车站的两兄妹,在她们上车后,又回到了车站处。
大的那个少年,盯着跑远的公交车,已略显锋芒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小玉,你没看错,那个小丫头真和她在一起?”少年盯着车,问身边的小女孩。
被叫小玉的姑娘,紧咬着唇,有些紧张:“真看到了,她们关系好像很好,大哥,这小丫头好像听到我的话了,她不会回去告诉她吧。”
少年:“告诉就告诉,过两天我们就要回去了,一个乡下长大的丫头,她没本事找到我们。过几天我们回去时,你记得哭凶一些,让爷奶跟我们一起走,等爷奶也离开了西口市,爸就不会再来西口市了。”
只要爸爸不再来西口市,那个当初他亲手丢掉的丫头,就永远不可能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嗯,我一定会把爷爷奶奶一起带回去。”小玉听到哥哥的话,眼里的紧张,忽得散了去。
爷奶离开,爸爸肯定不再回西口市,他不回来,就没机会遇上她。她一辈子,都只能在那山沟沟里当她的村姑,永远也甭想回去。
只要她不回去,那个该死的坏女人就不会回家,时间久了,爸爸肯定会和坏女人离婚,等他们离了婚,她妈妈就有回来的希望了。
马路上,电车慢慢驰过来,两兄妹结束对话,一前一后上电车,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另一边,卫子英窝在她奶的怀里,稍稍睡了一会儿,电车就停在了南山十字路口处。
听到售票员喊南山到了,周桂把卫子英唤醒,然后把背篓搭上肩膀,牵着卫子英下了车。
西口市南山这边有不少厂子,鞋厂、酒厂、纺织厂、如今又新落了一个家具厂。周桂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两祖孙两眼一瞎,看着那几条分叉的马路,楞是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现在是下
午三点过,这一片的人,几乎都在上班,路上连个人都没有,两人找了一会儿,终于在分叉路口处,找到了一个路标牌。
周桂不认字,盯着路标牌看了好久,都没看得明白。
三头身的卫子英够着脑袋,垫脚一跳一跳的,才终于在路标杆子最上方的牌子上,看到了家具厂几个字。
“奶,奶,这边。这边是去家具厂的路。”
看清楚家具厂的牌子指的方向后,卫子英手一指,指着最左边的马路,朝周桂道。
周桂瞅着左边那条路,又瞅了瞅卫子英:“你咋知道是那边?”
卫子英仰着小脸:“牌子上写的。”
周桂诧异:“你认得字?”
小孙女还没开始读书,什么时候就认得字了?
卫子英小胸脯一挺:“哥哥教的,我都记住了。”
周桂闻言,眼珠子都瞪大了,她讷讷问:“都,都记住了?”
哎呀,老头子说英子聪明,脑袋转得快,她还当他和她一样,是带了几层眼镜在看自家娃呢,没想到,英子还真聪明。
三岁半,都会看路牌子了。
出息了,出息了,她家英子出息了。
“记住了,我都会背哥哥的课本了。”被奶奶质疑,卫子英有点小伤心了,小嘴瘪着,直勾勾地看着她奶。
周桂一拍腿:“哎呦,我家英子真聪明,回头奶给你煮猪脑花吃,以后肯定还能更聪明。”
“……??”卫子英小眼冒圈圈。
统统聪明,关猪脑花什么事……
“走,先找你妈去。”周桂高兴,手一伸,把卫子英捞进咯吱窝里,就往卫子英指的那条马路走了去。
还真是一个敢指,一个敢走。
这要换成别家大人,不定还以为小孩子在乱指路呢。
祖孙俩顺着左边那条马路一直往前走,大概十几分钟后,就看到了一个厂子。
厂子的大门是半掩着的,大门树荫下,有个五十出头,穿着件白色的确良背心的男人,坐在一把竹子做出来的摇摇椅上,手里摇着蒲扇,嘴里哼着小曲,
周桂到了地儿,抬眼看了看厂子,牵着卫子英走到那惬意的男人跟前:“大兄弟,请问,这儿是家具厂吗?”
嘴里哼着小曲的男人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看着带了个娃,还背着满满一大背篓东西的周桂,问:“是啊,这儿是家具厂,老嫂子这是来找人吗?”
周桂一笑:“来找人,大兄弟这厂现在能进吗,我是卫永华他娘,来给他送点东西。”
“嗳,是婶子啊,能进能进,走,我带你进去。”看门的男人,听说周桂是卫永华的娘,态度一变,倏地热情起来,老嫂子都不叫了,直接把周桂升级成了婶子。
他从摇摇椅上坐起来,把蒲扇搁到椅子上,领着周桂和卫子英,就往厂里面走。
周桂是个嘴会来事的,才进厂一会儿,就弄明白了这个男人是谁,也弄清楚了卫永华小两口在厂子里的情况。
这男人叫左大河,是家具厂看门的。
据他所说,卫永华现在是家具厂里手艺最好的一个师傅,那打出来的家具款式,比总厂江省那边的还要精美好看,现在,他都不下场打家具了,只负责研究家具款式。而苏若楠在进了会计部后,厂里账理没理清不知道,就知道她前不久出去进趟馆子,就给家具厂拉进来了第一单生意。
那就是给西口市中专学校打床。
五百套上下铺的床。
因为这,厂里这会儿正在赶工呢。
厂子才成立多久啊,这就开红了,总厂那边过来的人都佩服得竖起了大拇指。周桂仔细听着左大河的话,越听,心里就越高兴。觉得自家儿子和儿
媳妇太有本事了。
卫子英也高兴。
爸爸妈妈能一进厂就站住脚,并且还能在厂里发挥这种作用,工资肯定不低,按他们的工资,要是存上个一两年,不定他们家就会有第一笔发展的资金了。
左大河领着周桂来到厂里左侧的一幢筒子楼前:“婶子,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喊永华兄弟。”
“嗳,那麻烦你了。”周桂笑吟吟朝左大佑道了谢,等他走后,她便放下背篓,打量起了筒子楼。
这家具厂,只是一个街道小厂,虽然也是国营单位,但却比不得西山那边的工业厂区。
厂子占地面积虽宽,但住宅区这边的筒子楼,却只有一幢,且还只有五层。抬眼一数,就能数得出有多少房间。
周桂看完这筒子楼,稀疏的眉头就揪了起来,叹口气,朝卫子英道:“哎,我听他们说,一般厂里的住房,都只有屁股大点,也不知你爸妈住的房子,有多大,塞不塞得下我俩。”
卫子英盯着筒子楼上密集的房门,同样有些担心:“奶,我们都瘦,不占多少地方的,应该能塞得下吧。”
卫子英有些不确定了。
没办法,筒子楼上开的门实在是太多了,按她分析……爸爸妈妈住的地方,应该不会太大。
奶的担心,保不准要成真。
周桂:“等会瞅瞅,要是装不下,英子啊,咱们住一晚就回去,等以后你爸妈挣钱了,换大点的房子了,咱们再来。”
卫子英重重点头:“嗯。”
两祖孙这儿说着话呢,去叫人的左大河很快便把苏若楠两口子给叫过来。
回来的苏若楠,额头上浸着点点汗水,而卫永华就更别说了,头发上竟还沾着不少不木屑,显然,两口子先前应该都很忙。
“娘,你怎么来了。”苏若楠看着招呼都没打一声,突然就进城的祖孙,忙不迭问。
刚才听到左大河说,老娘找到家具厂来了,她还以为他在哄人,要不是左大河夸英子乖,她还不信。
“来给你送点东西,永华,把背篓带上,咱回去说。”周桂看了眼跟过来的左大河,没在这当口说什么,而是想先去看看卫永华他们住的地方。
卫永华应了一声,把背篓带上,给左大河打了声招呼,领着人就往楼上走去。
两口子的屋子在二楼靠楼梯的旁边,楼梯口处,还有一个铁桶掺水泥糊出来的炉子,这炉子看着不像是烧煤球的,倒有点像是烧柴的。而这种奇怪的炉子,不止楼梯口这里有,几乎每家门前,都放着一个。
也对,这么大个家具厂,缺啥也缺不了柴火。
烧煤球要钱,但烧家具厂不要的边角料却是不用花钱,只要是会过日子的,都不会去烧煤球。
一家四口进了屋,卫永华把周桂带来的背篓放到地上,从温水瓶里倒了点热水到盆子里,让周桂和卫子英洗把脸。
而周桂和卫子英则一进屋,就先打量起了他们两口子住的地方。
果然,两祖孙猜对了,爸爸妈妈、儿子儿媳妇住的地方,还真的只比屁股大一点,还没他们乡下的厨房宽敞。
屋子里,一个木衣柜、四根凳子一张桌,就占了房间一半,靠窗的位子是张一米五的床,除此之外,靠墙壁处还有一把木头沙发。
几样家具,就把房间给填的满满当当。
这房子,以卫子英那精准的目测能力,一瞅就知道,只有十平方。
“娘,洗把脸。”卫永华把沾了水的毛巾拧干,递给周桂。
周桂接过毛巾,坐到凳子上擦了把脸,就迫不及待的进入了正题:“若楠,把背篓收拾一下,我把上次你姐给你带来的那些书,给你背来了。”
她这趟下西口市,就是来
给儿媳妇送书的。
苏家那的消息真灵通,高考消息都没下来呢,就给儿媳妇把书给准备好。若楠也是,心怎么就这么大呢,她姐都把书给她送来,怎么进城的时候,就把最重要东西给落下了呢。
“书?”苏若楠一楞,旋即明白周桂说的是什么:“娘,你怎么把这些书给带来了?”
周桂微愣:“怎么,你们厂里还没接到高考恢复的消息吗?不可能啊,咱公社都接到消息了,怎么城里却慢了。”
“娘是听到高考恢复,来给我送书的吗?”苏若楠看着大老远,只为了来给自己送书的婆婆,心里感动得不行。
婆婆到底知不知道高考意味着什么。
高考,是下乡知青回城的路,虽然她现在已经用另一种形式回了城,但真要去参加高考,一旦考中,她就得离开西口市 ,去别的地方读书。读完书后,也不见得能再回来。
这要换成别人家的婆婆,定是不会让儿媳妇去高考的,而她的婆婆……
这婆婆,怎就这么可爱呢。
“可不就是。”
周桂完全不知道苏若楠心里在想些什么,起身,把擦脸的毛巾重新打湿,拧了水,准备给卫子英也洗个脸,“高考呢,那是人生大事。你是高中毕业生,机会难得,怎么着都要去考上一考,考好了,不定能去读大学。”
周桂其实不知道读大学有什么用,但卫永民高中毕业后,永凯和陈舒敏偷偷说永民没赶上好时间,要是能提前几年出生,以他的成绩,不定能去上大学。
说到大学时,侄子和侄儿媳妇眼里都露着羡慕。
所以,能读大学肯定是好的。
这不,一听说高考恢复的消息后,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让苏若楠去高考,也考个大学。
至于别的,她打心底里就没多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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