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机勿泄
大肚子道人拿铁蒲扇拍了拍大肚皮,仰头哈哈大笑,道:“奶奶个腿,好俊的轻功!这位朋友,既然来了,何不下来叙话。”吕逊皱了皱眉,略一抱拳,朗声说道:“尊客驾临此间,不知有何贵干?”
黑衣人桀桀一声长笑,声震四野,笑声方歇,右手轻扬,一团东西飘然飞向吕逊。吕逊伸手接住,却是一张拜帖,帖子上写道:“谒上无为子张真人讳宇初”,下面落款写着“后学顿首肃拜”,下帖人姓名,却留白未写。
投递拜帖,按惯例说,一般要署明谒见人名讳及投帖人姓名,一来表示对人尊重,二来表明自己身份。而这张拜帖,却只署明了谒见张真人,并没具明投帖人姓名,这种拜帖,实与无拜帖没什么分别。
吕逊看了帖子,眉头微皱,迟疑道:“这帖子如何……”黑衣人已明其意,嘿然笑道:“阁下不必多虑,拜帖不署姓名,实是有所不便,至于敝上身份,等见了面自会分晓。阁下只管通传就是了,张真人不会怪罪的。”
吕逊见此人行事诡秘,心下原自疑虑,但他在紧要关头竟出手阻那碧衣女子伤人,显然是友而非敌。至于帖子不署名讳,或许当真另有原因,当下笑道:“阁下如此说,在下便与通报。只不过,现在掌门真人闭关未出,尊上来访,还请迟缓两日。”
黑衣人嘿嘿一笑,道:“好说,好说。既然如此,三日之后,敝上一定恭造宝观。”
此时,碧衣女子已扎好伤口,顺手抢过一把短刀,一指那黑衣人,厉声喝道:“无耻小人,暗箭伤人,算得什么英雄好汉!你本领高强,难道我就怕了你,是好汉的就下来,咱们拚个你死我活!”任她这般叫阵,那黑衣人浑然不睬,显然没将她放在眼里。等她叫声稍歇,这才冷森森说道:“女娃娃,你不怕死?”
碧衣女子秀眉一挑,高声道:“怕死?哼,怕死就不上龙虎山了!”黑衣人鼻中低哼一声,冷笑道:“龙虎山张真人的‘五雷掌’,上能降鬼神,下能除妖邪,嘿嘿,你这小女娃就是不怕死,也还不配死在‘五雷掌’之下!小女娃,你是武当柳寒蝉的弟子,是也不是?”碧衣女子闻听一惊,失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吕逊听到“柳寒蝉”三字,也是微微一惊:“怪不得这女子的剑法看着有些眼熟,原来是师从武当柳寒蝉。”他与柳寒蝉见过一两次,只算是半面之交,张真人与柳寒蝉之师孙碧云,二人却颇有交情。孙碧云乃张三丰亲传弟子,如此按辈份算,孙碧云便是这女子的师祖了。
果然,黑衣人淡然说道:“柳寒蝉是孙碧云的俗家弟子,你们是柳寒蝉的弟子,我说的不错罢?”碧衣女子强作镇定,道:“那又怎么样!”黑衣人冷笑两声,说道:“你们到龙虎山来寻衅,想必瞒着师父,退一步说,就是令师指派你们来生事,以孙道长和张真人的交情,孙道长也必不知情,我说的不错罢?”
碧衣女子登时语塞,环顾左右,与同伴对望了一眼,显然心中颇为忌惮。
黑衣人哈哈一笑,语气稍转,说道:“各位朋友,我有一言相劝:今天的事,大家两厢罢手,到此为止,各位既不曾来过上清宫,也不曾上过龙虎山。此事我敢担保,决不会泄漏到尊师耳中。各位朋友,自行请便罢。”
碧衣女子一干人见斗不过大肚子道人,早已心存踌躇,又听黑衣人一语道破来历,更是心惊不已,此事若是让师父知道,势必被逐出师门,当下都生罢手之意。碧衣女子还要分辩,却被她同伴一把拉住,其中二人一抱拳,说了句:“请了。”一伙人头也不回,匆忙下山而去。
吕逊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暗道:“这姑娘性子好烈,若不是那黑衣人出面解围,只怕还要纠缠不清。这黑衣人到底是何来历,只三言两语,便化解了一场纷争,可见他对武林门派甚是熟稔。”想到黑衣人,心中猛然一惊,急忙向石牌坊上望去,果不其然,只见石牌坊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黑衣人踪迹!
两名弟子扶着姓李的男子过来,执手回道:“启禀师叔,这位公子要拜见掌门真人。”
刚才黑衣人现身时,吕逊趁那女子放手之机,早命人将男子围护起来。此时他只顾沉思,听见禀报,这才抬起头来,睃目细细打量男子:只见这青年大约二十来岁年纪,身上穿一件淡青绸衫,长方脸庞,眉清目朗,骨骼丰俊,举止之间隐约透着一股超然神态。
吕逊点了点头,算是致意见礼,问道:“公子如何称呼,见掌门真人有何要事?”那青年整了整衣襟,执手一揖,说道:“在下姓李,单字名衍,冒昧拜见张真人,乃是奉家师之命。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吕逊见他言语恭敬,谈吐不俗,不禁心生好感,微笑道:“原来是李公子,多有失敬。敢问公子,尊师是哪一位?”李衍肃然回道:“道长客气。琅琊山方外居士,便是家师了。”
大肚子道人在旁听了,哈哈笑道:“方外居士?恕贫道孤陋寡闻,江湖之上,我可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李衍也不在意,微微一笑,道:“家师隐居多年,江湖湮没其名已久,道长没听说过,那也是常情。”
吕逊口中不言,心中却暗道:“方外居士,那自然是超然世外之意,怎么能是真名。”刚要再问,猛然想起一事,如梦初醒道:“尊师……是……琅琊山陈方外?”李衍点头道:“正是。”
少林寺空拙大师、琅琊山陈方外、武当山张三丰,这一僧二道,当年可说是武林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至尊人物,江湖人称“方外三神仙”。因三人行事高深莫测,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时至今日,连他三人到底是生是死,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当下吕逊听说是陈方外弟子,岂敢怠慢,急忙道:“李公子,请先到客堂奉茶。现下掌门闭关,两日后才能出关,待在下禀告过,再行回覆。”一边说,一边命大肚子道人亲自引路。待弟子牵过那头瘸驴时,他不禁心生怪异:这位李公子,衣着服色倒也鲜明,如何却要骑一头瘸驴!
进入大上清宫,但见殿宇巍峨,气势雄伟,石甬道两旁,古樟参天,连荫蔽日,庄严之中隐隐透出一股神秘气息。李衍知道,此地乃道教始祖张道陵修道之所,自来便是道家第一胜地。在大肚子道人相陪下,穿过三清殿、玉皇殿、昊天殿,无意间一转头,看见一座大殿匾额上写着“伏魔殿”三字,心道:《水浒传》中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在洪太尉揭开封条之前,便被镇封在此处,我只道是传说,原来真有此殿。
又过两处殿堂,折而向东,进入小小一座庭院,仍是重檐彤壁,雕梁画栋,只不过跟正殿相比,清幽了许多。大肚子道人引入客堂,刚一落座,早有小道奉上茶。李衍环顾室内,但见瓶炉琴剑,古玩字画,一应俱全,轻烟袅袅,散发出阵阵幽香。
过不多时,房门一响,吕逊带着两名弟子进来,笑道:“在下已问明,掌门真人后日出关。李公子,你且在此小住两日,此间无事,尽可游览龙虎风光。”李衍忙站起身,应道:“如此,叨扰宝观了。”吕逊又回身吩咐弟子,说道:“凌虚、凌霄,这几日间,李公子一应差用,你们务要尽心。”两名弟子领命。
大肚子道人半日没说话,此时忽然站起身,笑道:“师弟安排,固然十分周到,就只怕供错了假神,烧错了假香,哈哈……哈哈……”李衍在旁闻听,显然他是见疑之意,不由得露出尴尬神色。
吕逊不解其意,皱了皱眉,问道:“师兄,何出此言?”大肚子道人道:“师弟请想,那琅琊山陈方外是何等样人,如何肯乱收门下。我听说陈方外大名,还是在三十年前,这三十年间,江湖上却再也没人提到过。今日无缘无故,凭空冒出个小子,开口便说是陈方外弟子,教人如何肯信?师弟肯信,我却不信!”
李衍见他言语无礼,不免心中恼怒。吕逊见状,忙道:“师兄,不可无礼。陈老先生乃方外之人,岂是寻常人可比,自从三十年前烂柯山坐隐亭‘辟谷论道’之后,便再也不闻他老人家音讯,这几十年间,江湖上既无他老人家传闻,他老人家收没收得门下,你我又如何知道。况且,这位公子骨骼不凡,神采迥异,我们无端猜疑,未免太不雅量。”
大肚子道人笑道:“这话虽然有理,但师弟请想,陈老先生的弟子怎能不会武功。刚才此人在山门外,任那女娃娃欺凌,竟毫无还手之力,此事大家亲见,这总有些说不过去罢?”吕逊皱了皱眉,心想:“此话倒也有理。”转头问道:“李公子,你当真不会武功?”李衍见问及此事,面带惭色,说道:“晚辈从学师门,只学得一些吐纳服气、经史天文之术,至于武功,确是不曾修习过。”
吕逊听他如此说,也是大感意外,说道:“既然如此,公子可有什么信物么?要不然,如何具证公子是老先生的弟子?”李衍略作沉吟,走上前去,将手中折扇呈上。吕逊满脸疑色,接过展开一看,只见扇子上写着“知雄守雌”四字,待看见下边落款,不禁“咦”地一惊,急忙合上折扇,谨慎的还给李衍。
大肚子道人相距数步,不曾看清落款,但看吕逊神色,显然疑窦已释,虽然自己纳闷,却也不便多问。他知道师弟处事精细,既然师弟释疑,想必自有道理。
吕逊仍请李衍归座,神色恭敬,问道:“公子奉命来此,不知为了什么事?”李衍见问及来意,面露难色,迟疑道:“这……这个……”吕逊微微一笑,说道:“公子不必多心,掌门出关后,通传进见,怎么也须回明缘故。”李衍沉吟了片刻,方道:“家师……家师……他老人家说‘天机不可泄漏’……”
凌虚、凌霄二道士听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大肚子道人拍桌而起,怒道:“奶奶个腿的!什么天机地机的,你小子想骗人,走错地方了罢!”李衍大吃一惊,道:“道长,你奶奶的腿伤了?伤得重不重?”大肚子道人大怒,上前几步,道:“奶奶个脚巴丫……”李衍大惊道:“怎么,道长的奶奶脚丫子也伤了?如此,还请代我多多问候。”
大肚子道人气得虬髯直竖,上前便欲动手。吕逊忙伸手拦住他,望了李衍一眼,颇有责备之意,皱眉道:“李公子,你如不便告知,就请明言,何必口出戏谑之辞!”
李衍站起身,歉然道:“道长请息怒。在下下山之时,家师的的确确是这么说的。”吕逊面色不悦,道:“尊师说这话,是让公子守口如瓶,难道是让公子言语轻薄么?”李衍抱拳躬身,郑重道:“在下此次前来,乃是奉命向张真人要还一件东西,家师亲口嘱咐,见到张真人,只须说出‘天机不可泄漏’六字,张真人自会明白。至于其中原由,在下则一概不知。”
吕逊与大肚子道人对望了一眼,心下都觉得奇怪:要还一件东西,那能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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