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捉蛙少女

　　当下将李衍安置在西首两间上房，凌虚、凌霄相陪，就住在隔壁，以备随时差用。晚饭时分，由二人引往斋堂用饭。斋堂、正一堂，皆在方丈左近，乃是聚居众道的所在，离李衍住的客馆不远。

　　次日清晨，李衍刚起床盥洗过，忽听窗外“咯、咯”传来两声鸣叫，声音清脆，不知是何物。他推门走出，脚下猛然跃起一物，一惊之下，身子急向后退。定神看时，却原来是只小青蛙，弓着腰，撑着四爪，肚子一鼓一合伏在地下。

　　正感奇怪，只听身后窸窣有声，一回头，见廊柱后露出半张脸，眼睛一眨不眨，紧紧地盯着那只青蛙。那人看到李衍，伸手指一指青蛙，向他“嘘”的一声。李衍不禁大觉好笑，也指一指青蛙，向她“嘘”了一声。

　　待她从藏身的柱后出来，原来却是个少艾女子。这少女大约十五六岁，一身淡黄衣衫，脸庞莹白，两靥含笑，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头上挽着双鬟，松松地垂在耳畔。想必是因为捉青蛙，脸上犹挂着汗珠。

　　李衍见了，笑问道：“小妹妹，你是在捉……”少女忙又嘘了一声，李衍急忙收口。正在这时，那只青蛙后腿一蹬，纵身一跃，又跳出几尺远。少女紧跟青蛙，也是纵身一跳。

　　那只青蛙张着嘴，瞪着眼，眼睛似能看到身后，少女一逼近，它便跳出，相距总有几尺远近。少女捉它不住，不免着急，脚下连奔数步，纵身一跃，合身扑向青蛙。那只青蛙“咯”地一声，后腿一蜷，跳起有两尺多高，敏捷地闪过。少女接连扑出，连扑两三下，右手一抄，竟然捉在手中。不料青蛙身子滑腻，后腿一蹬，竟又从她手中挣脱，反身一跳，跳入李衍怀中。

　　那青蛙通体黄色，背上三条金纹，李衍伸手抄在掌中，肉肉滑滑的，甚觉有趣。少女满脸盈笑，走近来伸手便接，嘴里说道：“哎哟，可累死我了，多谢你帮我捉住。”声音清脆娇嫩，稚气未脱。

　　李衍伸手要还她，见她一脸的天真烂漫，心中一动，忙将青蛙藏在背后，笑道：“凭什么还你？”少女一怔，睁大了眼睛，道：“这……这金蛙是我的。”

　　李衍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么？它身上又没写名字，凭什么说是你的。”少女道：“你没看见我在捉它？”李衍笑道：“你在捉它，它就是你的么？我在捉它，它就是我的了？现在可是我捉住了它。”少女发急道：“你这人蛮不讲理，它是我好朋友，是我救下的，怎么不是我的！昨晚没盖好盖子，它才逃了，害我追了这半日，怎么说不是我的。”

　　李衍一仰脸，笑道：“你说是你的，你叫它，它答应么？”少女急得直跺脚，道：“你……你……”这时，青蛙在背后“咯、咯”又叫了两声，少女大为关切，道：“你手轻点，可不要捉疼了它。”李衍问道：“你捉去它，是吃还是玩？你告诉我做什么，我就还你。”少女睁大了圆圆的眼睛，道：“什么，你……你说……吃它？它可是我救下的哎！”

　　李衍见她急不可耐的样子，不忍心再逗她，从背后转出手来，将青蛙放入她手中，说道：“这次可要捉好了。”少女格格一声，顿转笑脸，小心接过藏入袖内。李衍问道：“小妹妹，你说你救下它，你是怎么救下它的？”

　　少女听了，嘟起小嘴，道：“又是小妹妹小妹妹的，烦都烦死了，你能不能不叫我小妹妹。”李衍微微一笑，道：“不叫你小妹妹，那叫什么？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少女道：“我有名字的，可他们都不叫我名字，只叫我小妹妹，你说气人不气人！”

　　李衍心里一乐，暗道：“是了，原来这小姑娘不喜欢人家叫她小妹妹。”便问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少女歪着头，认真道：“我把名字说了，可不许你再叫我小妹妹。你答应我，我就告诉你。”李衍点头道：“好，一言为定。”少女粲然一笑，道：“我叫……”

　　忽听一个粗豪的声音道：“鬼丫头，你又到处乱跑！”却是大肚子道人腆着肚子阔步走来。

　　少女哼了一声，噘嘴道：“不是小妹妹，就是鬼丫头……”见大肚子道人走近，不敢再说，忙换作一副笑脸，道：“肚脐儿伯伯，我没乱跑……”

　　李衍一听到“肚脐儿伯伯”几个字，忍俊不住，噗地一下笑将出来，心道这小姑娘真有趣，竟直呼其“肚脐儿伯伯”，不过这道人整天腆着个大肚子，一眼望上去，最先看见的便是肚脐，叫他“肚脐儿伯伯”，那真是再贴切不过。

　　大肚子道人一指院子，高声道：“还说没乱跑，这里是客房，不许闲人来，你不知道么？”少女忙取出青蛙，高高举起，辩白道：“我是来捉金蛙的，它逃掉了，我才追到这里，怎么好怪我……”

　　大肚子道人道：“总是淘气，也没人管你。你惠姐姐呢？怎么不见她？”少女道：“惠姐姐一大早打猎去了。”大肚子道人道：“她打猎去了，你怎么没跟了去？”少女又噘起嘴，说道：“我才不要去呢，好好的活物儿，偏偏要打死，也不想想人家有多疼！肚脐儿伯伯，你说她是不是不讲道理？”

　　少女口中每叫一声“肚脐儿伯伯”，李衍都要忍不住发笑。

　　大肚子道人也察觉出，鼻中粗哼一声，佯作嗔怒道：“鬼丫头，你再叫肚脐儿伯伯，小心我将金蛙捉去下药！”少女听了，脸上登时变色，忙将青蛙藏在身后，道：“肚脐儿伯伯，我可没得罪你，干么吓我！”

　　大肚子道人沉着脸，道：“你叫我什么？一口一个肚脐儿伯伯，还说没得罪。”少女睁大了眼睛，疑惑道：“不叫你‘肚脐儿伯伯’，那叫你什么？”大肚子道人道：“叫什么都行，总之不许叫‘肚脐儿伯伯’。”少女眨了眨眼，委屈道：“我一直都叫你‘肚脐儿伯伯’的，干嘛这会儿这么大火气！”

　　大肚子道人道：“不许叫，你还叫，你再叫，等掌门出了关，我叫他把金蛙收去练丹！”少女听了，满眼都是慌恐，不敢作一声。大肚子道人将脚一跺，大声道：“还不快去！”少女回过神来，转身拔腿便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

　　凌虚、凌霄听见声音，从隔壁房间出来，看见大肚子道人，齐问：“师叔有何吩咐？”大肚子道人向凌虚道：“掌门出关后，要练制‘辟谷丹’‘金火返还丹’，你快马去趟阁皂山，向葛道翁求两味药。”说着取出清单，交与凌虚。

　　李衍见他差命弟子，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想起方才那少女叫他“肚脐儿伯伯”，忍俊不禁，背过身掩嘴暗笑。大肚子道人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用过早饭，在凌霄相陪下，随意游览上清宫各处殿堂。自南向北，依次观瞻过紫薇殿、雷祖殿、南斗殿、北斗殿。来至“斗姆宫”前，李衍看着匾额，问道：“这座大殿供的是什么神袛？”凌霄道：“供的是斗姆元君。”李衍心下好奇，问道：“斗姆元君是什么神？”凌霄笑道：“斗姆就是众星之母。刚才看过的南斗、北斗，都是斗姆娘娘的子女。”说着，随步进入殿内，但见四壁刻满神像，有南星北斗、三十六天将、二十八星君，各各形态不一。

　　从此殿出来，来至“伏魔殿”前，见大殿正门上，仍用符篆封条封着。从侧门进去，迎面一只大石龟，龟背上矗立着一块大石碣，碣上刻着天书符文，弯弯曲曲，奥不可识。转过大石碣，露出黑洞洞一口井，不知有多深。凌霄一指那口井，说道：“这就是镇妖井了，水浒中洪太尉误放的一百零八妖魔，原先就镇在这口井里。”

　　李衍闻听，忽发奇想，问他道：“你说水泊梁山的一百单八将，是英雄好汉，还是妖魔鬼怪？”凌霄不假思索道：“那还用说，当然是英雄好汉了。”李衍微微一笑，反问道：“既然是英雄好汉，那为什么他们的前身，却又当作妖魔镇封着？”凌霄挠了挠头，道：“这个……嗯……这个……我也说不上来……”

　　李衍道：“这口井是镇妖井，刚才从客房出来，墙外也有一口井，那口是什么井？”凌霄道：“那口井是‘善恶井’。”李衍哦了一声，道：“什么是‘善恶井’？”凌霄道：“凡有人纷争，找天师来评理，只须到井口照一照，善恶立判，所以叫做‘善恶井’。”李衍点头道：“原来如此。”

　　各处观瞻过，见西北角上有两扇门，李衍问道：“这门通往哪里？”凌霄道：“通往后山。”李衍点了点头。

　　二人推门走出，眼前豁然开朗，但见远山如黛，层峦叠嶂，果然清幽奇美。

　　沿小路走出半里，忽听一阵刀剑交接之声，李衍微感诧异，忙问原故。凌霄道：“这里是我们师兄弟平日较武的所在。”说着嘿嘿一笑，又低声道：“师兄弟们除了较武，平日喝酒赌博，也便在这里了，师父轻易不到后山。”

　　李衍心想：“我随师父修行，每每提及武功，师父便说‘修道之人，贵在明心开慧，至于江湖技击之术，皆属末流’，故此不曾学得半点功夫，今日碰巧，且瞧瞧其中奥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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