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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1章 疯狂的夜晚(十)


  火圈没有续火之物,尽数一一熄灭,在周围形成了一道道缺口,继续燃着的,也没有了先前的威势,那些黑蛇原本被火圈所趋,现在有了逃生的希望,哪里还顾得上围攻在中心的周侗,纷纷四散逃离,瞬间便没了踪影。

  卢俊义提着哨棒欢欣鼓舞的刚靠近周侗,却发觉有些没对劲,周侗脸色紫黑,牙关紧闭,似乎已经昏死过去,卢俊义心细,发现他盘坐在地上的一只脚肿得如水桶般粗细,卢俊义二话不说立马撕开周侗的裤脚,只见脚脖子上有个小洞,正汩汩往外留着黑血,卢俊义此时才明白周侗为何一直待在火圈的中心迟迟不肯出手了,原来他已经被黑蛇咬伤,很有可能在奔袭途中便遭了这些人的暗手,他们料定周侗此刻绝不敢贸然出手,要不然会加速血液运行,毒发攻心,这才有了火趋黑蛇的毒计。

  卢俊义经常外出打猎,很早就学了一些处理毒虫咬伤后的医理,他从周围那些无主的马匹上取来一些盐块,几壶清水,然后找来一个铁镬,将盐块和清水一一放入后,用手一搅,便制成了一些盐水。

  看着那还在冒腥臭黑血的脚脖子,卢俊义根本顾不得自己的安危,张口便俯身下去吸那个小洞,每吸一口毒血,就吐掉,然后用调制的盐水漱漱口,再接着吸,如此反复十次,直到小洞流出的血由黑变紫,再由紫变红,这才作罢,期间周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重新昏死过去。卢俊义知道这方法治标不治本,最好能立马带他返回卢家庄,找寻名医,彻底断掉毒根。

  卢俊义回到卢家庄时,卢太公惊喜交加,见恩公周侗为救小儿中了蛇毒,心下大愧,连夜花重金遍访名医。只是这样过了五日,请来的那些大夫使尽了浑身的手段,周侗却没一点好转,卢俊义、卢太公父子二人眼看恩人只有出气,没有入气,整日唉声叹气,束手无策,老管家甚至到寿材铺打了一副沉木棺材,义庄也提前收拾出来,就等着周侗鼻息间的纸煤一柱冲天后,入殓安排后事。

  刚到半夜,两匹快马冲进卢家庄,马上的两人风尘仆仆,似乎赶了很久的路,其中一人背着一副药囊,另外一人一副武生打扮,眉宇之间颇有英凛之气,庄客还以为是卢太公请来的名医,连忙领着两人疾步入内,到得内堂,卢俊义、卢太公父子二人及一行庄客对着周侗的卧榻啼哭不止。

  “这两位是?”卢太公看见屋子里进了陌生人,连忙止住哭声,过来相问。

  “在下黄永。”

  “原来是周师傅的义兄到了,快快快,周师傅要咽气了,这临终的心事,也许只有你这位义兄能帮他了了。”

  “大哥。”黄永一个箭步冲过去,见到塌上的义兄浑身青紫,面如死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夺眶而出,这稍微分了一下神,猛然记起来此的目的,连忙将背后那位大夫拉进了人圈,近乎哀求的道:“道全兄,有劳你看看,我这义兄还有没有救?”

  来人叫安道全,这段时间在青州替一位缙绅的千金治疗‘流红’的毛病,黄永曾经仗义搭救过那位缙绅,收到卢太公送去的书信后,立马请这位神医并辔连夜赶来。

  安道全翻了翻周侗的眼皮子,在浑身上下按了按,这才说道:“帮我去弄碗开水来,我尽人事,听天命吧。”

  卢太公是听说过江宁安神医的大名的,此时听对方这么一说,愁怀顿展,连忙吩咐一旁的庄客去准备。只是不懂内行的卢俊义和其它庄客则将信将疑,这都到鬼门关口了,这人真能起死回生,枯木逢春?在周围一行人复杂的眼神中,只见安道全从药囊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在周侗脚脖子周围划拉出六道很深的口子,然后用双手拼命的挤压那些脓黑血流出来,又燃起艾焙在伤口周围引出毒气,接着取出两瓶白色粉末,用万年青鲜根捣成糊状后,混在一起,敷在伤口上。外科手术做完后,将就庄客端上来的一碗开水,取出一枚黧黑的药丸,将其在开水中化开,一股清甜的药味顿时在周围散开,应安道接着将这淡绿色的药汁一勺勺灌入周侗喉中。须臾,只听‘哇’的一声,周侗接连从喉咙中吐出大量的污物出来,应安道这才长吁一口长气:“周老英雄福大命大,阎王爷这下可收不成他了。”

  卢家父子一齐拜倒在地道:“救得老英雄性命,愿以千金酬谢。”

  安道全含笑道:“周老英雄的命岂是能用千金换来的?此话以后休提,老英雄体态康健,替我们能多除几个恶人,吾愿足矣。”

  卢家庄顿时欢喜异常,众庄客杀鸡宰羊,烹制美食美酒款待这位远道而来的这位神医,一时屋前屋后欢喜异常,忙碌得像过节一般。

  酒酣耳热之际,在周侗床头侍奉的卢俊义猛见对方缓缓睁开眼睛,口中嗫嚅道:“我好像闻到酒肉的香味,我饿。”

  卢俊义内心狂喜的让庄客端上来一碗清粥,一点一点亲自喂对方喝下,黄永,应安道,卢太公听说周侗醒来,依次鱼贯而入进行探望,彼此感慨一阵后,却并未提及周侗收卢俊义为徒的话,把这个少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卢太公经此一役,觉得庄上非久留之地,周侗大伤未愈,等那些恶人再次杀回来,就凭卢俊义一人恐双拳难敌四手,现有黄永,安道全在一旁帮衬,便起了移庄避难之心,大儿卢俊忠早就有让一家人在大名府团聚之意,得到卢太公送去的一封家书后,立马雇了一队马车来帮忙搬家,这搬家的事一忙起来,又把卢俊义拜师的事耽搁了,一行人欢欢喜喜的,只有他一个人闷闷不乐。愿意去大名府的庄客,卢太公一一带上,不愿意远行的就近庄客,给予丰厚的家资另谋出路,到车队浩浩荡荡离去的时候,道路两旁的庄客无不挥泪而别,等报复的绿林人杀到时,卢家庄早已人去楼空,那些绿林人气不过,一把火将卢家庄烧成了灰烬。

  大名府城是当时黄河北面一座重要的军事重镇,有“控扼河朔,北门锁钥”之势。她掌控着黄河以北的大片疆土,把守着宋都的北大门。坚守住大名,就堵塞了敌人南渡黄河的通道。宋仁宗当年采纳了吕夷简的正确主张,于当年五月就把大名府建为都城,定名“北京”。契丹听说宋朝在大名建立了陪都,果然心里胆怯,就打消了这次南侵的念头。于是新建的陪都北京成为宋朝第四个京城,史称北京大名府,既有“外城”,又有“宫城”。外城周长虽然没有唐朝时的80里,但也有48里之多。宫城,周有3里,建设得相当雄伟壮丽。

  大名府中间高,四周低,十字大街中心原点似龟背,向四方轻舒缓降。街巷结构严谨,形状规整,主次分明,构成棋盘式方格路网,城楼、牌楼、衙署、书院、庙宇、古宅旧第、教堂等建筑井然有序状若龟壳,构成了丰富的街道对景,形成了优美的视线通廊,整个城市呈现十足的理性和有条不紊的秩序。城南门下有一暗沟通往外河,恰似龟首。

  周侗本是练武之人,伤口一路上换了安道全精心调制出来的几幅膏药,早已药到病除,活了过来,只是伤了元气,还需将养数月。黄永看见义兄已无大碍,心下甚慰,周侗现在成了卢家的救命恩人,再想将义兄邀回自己家去,情理上说不过去。这几日和卢家人相处下来,觉得卢家人豪爽义气,绝对是值得将义兄托付给对方的,另外瞧见卢俊义揪然不乐,他这个局外人瞧在眼里,早已知了三分。走到半路,借故有事,便和安道全同行离开,卢家拿出重金酬谢,两人一文未取,便和周侗洒泪而别。

  卢家的车队又趱行了三日,才到达大名府,抬眼望去,只见城高地险,堑阔濠深,鼓楼雄壮,人物繁华,东西院鼓乐喧天,南北店货财满地,有诗为证:‘千百处舞榭歌台,数万座琳宫梵宇。千员猛将统层城,百万黎民居上国。’

  到达城门口,卢俊忠早已等候多时,一家人欢欢喜喜,互道旅途衷肠,卢俊忠向周老英雄告福后,便热忱领着老父小弟周侗一行人到早就盘下的一座大宅第住了下来。卢俊忠原本就是开药铺的,每日过府,便送来各类外敷内服的各类名贵药草。周侗深居卢府,半月至间,皮肤渐渐细润红白,饮食也渐渐多了起来。加上卢俊义悉心照顾,约摸一个月后,周侗身体恢复如旧。

  这日,正值三九天气,刮着风雪,窗外寒梅怒放,整个院子里飘着一股沁人心扉的清淡香气,让人闻之欲醉,周侗顿时生了赏梅之意,才穿过回廊,甬道,到达后花园的院廊下,只见卢俊义只穿着一件单衣,在雪中练棍,周围雪沫和落梅在棍影中幻化成一道绮丽的红白光影,煞似好看。

  “倒也能吃苦,有恒心,可惜耍的都是一些花棍,临阵多半无用。”

  卢俊义陡然收棍,知道背后之人除了周老英雄,还能有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卢俊义猛的转身,长棍一撇,膝盖‘扑通’一声在雪地中砸出两个大坑,并接连磕头道:“老英雄,可怜小子一片诚心,收我为徒吧。”

  周侗知道这些日子全靠卢俊义父子看护,才会恢复得如此之快,心里早已存了负债未还之感,只是史文恭的事让他存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病。便借口推脱道:“老朽垂垂老矣,实在怕误了公子的前程,此事容后再说吧。”

  卢俊义暗自生悲,毅然道:“老英雄若不答应,小子再次长跪不起。”

  在此两难之际,卢太公从角门走了进来,像和卢俊义商量好似的,撩袍也半跪道:“老英雄定是与我卢家前尘有缘,才让我们今生能铸成这一段奇缘。犬子暂时没闯出莫大的前程,却胸怀大志,且难得心性纯良,柔怀四方,老英雄看在老朽的面子上,就请收下犬子为徒吧。”

  周侗这样一来,就万难推辞了,而且他这些日子和卢俊义的相处中,知道这孩子秉性质朴,慷慨豪爽,和临了变阵,将前程看得比名声重要的史文恭判若两人,关键这孩子还是快难得的练武材料。

  “起来吧,你我能在此间相遇,本身就是一种缘分,今日我破例收你为徒,为师在你之前收了两位徒弟,一个叫史文恭,一个叫林冲,前者心术险恶,不可交往,后者敦厚老实,堪能信任。他日若有相聚之日,切记为师之言。”

  卢俊义内心狂喜,连连磕头道:“徒儿谨遵师傅教诲,请师傅受徒儿一拜。”

  卢太公大喜,让底下的庄客杀了一头猪,宰了一只羊,让穿戴整齐的卢俊义到大厅行拜师之礼。第二日,卢俊义一时高兴昨夜多喝了几杯,比师傅吩咐的时辰晚了一刻来到那处练棍的寒梅园,周侗早已在等在廊檐下,只见对方黑着一张脸,卢俊义心知不妙。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这小子贪酒嗜睡,难成大器,也不说师傅不给你机会,如果明天还不准时,我看你我师傅之谊缘尽于此。”周侗也不给卢俊义分辨的机会,转身就走了。

  卢俊义心下大戚,这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好不容易捱到五更,窗外金鸡报晓,月影横斜,雪絮飞舞,反正也睡不下去了,索性穿戴齐整起了床,推开门出去的那一刻,迎面一股寒气逼来,穿着单薄的卢俊义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他紧了紧衣襟,提着哨棒朝寒梅圆走去,这一路上除了回廊上那些随风飘摇的风灯,耳边就只剩下那些打呼的声音了,整个院子的人和物都已经沉沉睡去。

  刚拐过廊角,鼻子中传来寒梅熟悉的香味时,一道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那不是周侗又能有谁?卢俊义一个箭步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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