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9章 荒唐的造梦者
皇帝宠信的道士不少,像张虚白这样自爱的则不多。这些牛鼻子老道,各自都有自己的高招。比如,一位叫王老志的人相当绝。他见到皇帝时,先递给皇帝一个大信封,皇帝打开一看,吓了一大跳。原来里面装着他早年写给爱妃们的艳诗,内容很隐秘,就是说很下流。皇帝立刻就被镇晕,马上就找不着北了。
在继续后面的话题之前,我提一本弗洛伊德写得最负盛名的《梦的解析》。大家经常会听到这么一句话:梦是反的!真的是这样吗?里面说道,梦,它不是空穴来风、不是毫无意义的、不是荒谬的、也不是一部分意识昏睡,而只有少部分乍睡少醒的产物。它完全是有意义的精神现象。实际上,是一种愿望的达成。它可以算是一种清醒状态精神活动的延续。它是由高度错综复杂的智慧活动所产生的。梦是一个人与自己内心的真实对话,是自己向自己学习的过程,是另外一次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人生。在隐蔽的梦境所看见、所感觉到的一切,呼吸、眼泪、痛苦以及欢乐,都并不是没有意义的。
我在料想,当世最负盛名的苏东坡(1037年1月8日—1101年8月24日)和宋徽宗赵佶(1082年5月5日-1135年6月5日),曾经有没有交集?这方面历史上真没一点记载,赵佶是不是梦想着也能在艺术上超越苏东坡,他时时刻刻在内心和苏东坡作着比较?后来更是潜移默化影响到了他的人生?让这样的人当皇帝,简直是北宋王朝的悲哀,他这样哪里还有心思去打理朝政。
这里举一个画院的例子,宋徽宗时期,画画得好,也曾是取仕的标准之一:赵佶没有当皇帝之前与王诜交往很多,王诜又是苏东坡的好朋友,这是在宝安公主死后五年的事了,苏王等有西园雅集的嘉话,王诜的宝绘堂也是东坡作记的。赵佶能一点不知道东坡所言吗?赵佶后来以诗句考核画家,又何尝不与东坡屡屡所说的诗人思致有关,考核画家的重点放在能不能得诗人之清思,而不仅仅是绘画技巧。被东坡赞赏为士人画的宋汉杰当上了画学博士,很偶然吗?即使孔雀升墩之类的故事,也不违背东坡重视画面的观点呀!东坡惟独没有颂扬过“优游闲暇之余,握管濡毫,落笔有意,多求简易而取清逸”之类的文人画,《宣和画谱》也不取这类人。今日的中原也颇少之类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信吗?东坡的画论推崇吴道子为画圣,认同宋汉杰(荥阳人)等人为士人画,对鄢陵(今河南许昌市辖)主簿画的折枝发表“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的见解,《宣和画谱》暗袭不是偶然的。倘若东坡能多活个一二十年,和赵佶来个诗酒人生,东坡用高洁的情操再潜移默化下赵佶,历史也许就不是后来那个样子了。
王诜个人简介:这个家伙是个驸马,宋代的驸马大多嫁给了当朝的武官,这也是赵匡胤开的先河,当初完全是为了拉拢那些武将,当朝武将的悲催是可想而知的,皇帝不信任,处处被文官弹劾,狄青惊惧而死,便是最好的例证。驸马的待遇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按照大宋律例,对驸马只能封给环卫将军、刺史、团练使、节度使这样的荣誉官衔,完全玩的虚招,只不过公主的月收入在赵匡胤的时候就达到了一百五十贯,赶上节庆还有奖金五十贯,才到赵光义至道年间就涨到了三百贯,出嫁的时候还有奢华婚礼,巨额陪嫁--光皇家置办的嫁妆就有几十万贯,按现在的标准,完全是亿万富婆,除了精神文明上比较压抑,毕竟稍微有一点才学的文人都喜欢逛窑子,物质文明上还是比较丰硕的。他娶的这位宝安公主,和宋朝所有的公主一样,三从四德学得好,从小受到严格的教育约束,为人低调不张扬,没有其他朝代那些金枝玉叶的臭毛病,王诜的母亲是个寡妇,宝安公主自从嫁给王诜之后,就一心一意的照顾王家,更是把居室设在婆婆的卧室旁边,每天端菜送饭。婆婆病倒了,更是亲自配药,喂药,服侍得异常周到。对王诜更是体贴得没话说,偏偏王诜品行不好,其实就是好色,公主生了病,他竟然和小妾的在公主病床旁恣意胡为,白日宣淫,还纵容对方辱骂公主。猜猜我们这位宝安公主最后怎么做的,不但没有责备王诜,更是没找娘家人告状,直到病危时,还向宋神宗求情,希望能让因为苏东坡的乌台诗案牵连而被贬的王诜官复原职。宋神宗为了安慰女儿,满足了她的要求。若不是宝安公主死后,她的乳母告发,王诜还将逍遥法外。被包拯用铡刀撸掉的那个陈世美娶的那位恶毒的公主,完全是小说家杜撰出来的,宋朝的公主,普遍都还是不错的,绝对是迎娶白富美,成为人生赢家的节奏。还有一件糗事和他有关,先按下不表,我后文再提。
回到正题上来,当朝最有名的道人,当属林灵素。此人深得神灵鬼怪之精髓,最大的特点就是满嘴巴跑舌头。而且其人胆子极大,口气极大,极其坚定果断。他相貌极为奇异。据说,因为好酒贪杯,又没有钱,于是向人家赊账,欠多了酒账,债主前来讨债,他“举手自折其面”,结果,导致他一半脸干枯如骷髅,一半脸则滋润如常人。平心而论,单凭这副尊容,一般人见到,先就会拿他当半个神仙了。而我们的教主道君皇帝本不是一般人。因此,皇帝一见到林灵素,顿时就懵了,他疑疑惑惑地发问:“先生过去当过官吗?曾经见过我吗?”道家大师林灵素答道:“我往年在天上玉皇大帝那儿当差时,曾经侍奉过圣上您的大驾。”皇帝道:“那段事如今我还恍惚记得。我记得你好像是骑一头青牛,那青牛如今哪儿去了?”灵素回答:“我把它寄牧在外境之国了,不久就会来此。”皇帝又惊又喜,不但知道了自己的前世,还找到了天上的仙伴。皇帝的心情无比喜悦。
林灵素像现代心理治疗的催眠大师似的,索性唤醒了皇帝所有沉睡的前世记忆。他告诉皇帝:天有九霄,神霄为最高,其办公场地叫府,上帝的大儿子是神霄府的玉清王,负责主持南方的工作,号称长生大帝君,这位神灵就是陛下。然后,林灵素谦逊地告诉皇帝,自己就是府中那个名叫褚慧的仙卿。如今主子下凡为帝,自己当然也要降临凡世辅佐君王。林灵素指着蔡京问皇帝:您不记得了吗?这是左元仙伯呀。他讲得兴起,把满屋子的人一一指给皇帝:王黼乃文华吏,盛章为宝华吏,而貌美如仙备受宠爱的刘贵妃正是九华玉真安妃。童贯等一干人也都名列仙班。如此一来,搞得大家欢天喜地:怪不得大家伙儿聚在一起如此开心,闹了半天,原来上辈子在天上就是老朋友了。
徽宗皇帝弄清楚自己的前世今生后,相当感慨。他派人宣谕有关部门:自己是上帝长子,只因为怜悯中华大地到处都是金狄之教(指佛教),因此恳求上帝父亲,愿意下凡为百姓之主,令天下归于正道。于是,道箓院请示了上帝之后,正式册封我们的徽宗皇帝为“教主道君皇帝”。
教主道君皇帝曾经亲自参加褚慧仙卿林灵素大师的讲经会。当时,在皇帝的倡导下,全国的道士都有官职级别,按资格享受工资俸禄和福利待遇,致使人们趋之若鹜。为扩大影响,每次讲经大会都设有大斋饭,就是一顿相当不错的饭局,而且听经者可以得到三百文钱的施舍。结果,很多贫民买块青布,打扮成道士模样前来听讲。据说,每次讲经大会的花费都要高达相当于今天的百万元人民币左右。
而林灵素林大师的讲经格外好听。史书记载说,林大师讲经,虽然没有什么殊绝之处,但时时杂以滑稽,语言生动而智慧,搞得听众一惊一乍亦喜亦悲,不时地爆发出哄堂大笑,气氛特别热闹而且热烈。事实上,生活在今天的中国人,特别是听过各类大师传法的中国人,对此应该并不陌生。而教主道君皇帝每逢此种时刻,也乐不可支,“莫有君臣之礼”。恍惚之间,皇帝可能已经真的把自己当成了玉皇大帝的大儿子。
在此期间,道家的修行、典礼、仪式、经典与生活方式,成了我们帝国国家元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皇帝相当自觉地以此要求自己,陶醉而且乐此不疲。于是,在此期间,中国道教的势力远远压倒佛教,达到了自己发展的顶峰。为此,道家弟子们,实在是应该感谢这位教主皇帝。
据说,当时仅林灵素一人,就有弟子两万多人,锦衣玉食地在京城内外招摇。他的势焰极盛,甚至被人们称为“道家两府”,意思是此人的权势已经可以和宰相并列了。
正是在这样的时刻,褚慧仙卿林灵素林大师的一番做作,导致了徽宗皇帝对于元祐党人案和上书言事获罪者们的重新思考。
史书记载说,有一天,皇帝在太清楼设宴,林灵素侍宴。恰巧太清楼下就有一块元祐党人碑。林灵素走到碑前,纳头便拜。皇帝大为讶异,问他何以如此?大师庄容回答道:“这块碑上的名字大都是天上的星宿,臣大模大样地不稽首致礼,今后回到天上大家如何相处?”而且,据说这位牛鼻子老道还随即吟诗一首。诗曰:
苏黄不作文章客,童蔡翻为社稷臣。三十年来无定论,不知奸党是何人?
人们找不到这位林灵素与苏东坡、黄庭坚这些人有什么瓜葛、渊源的证据。道士忽然为那些倒霉蛋儿说话,由不得徽宗不信。这可能是促使宋徽宗对元祐党人的态度明显好转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此前后,还有一位道士,也曾经以类似的方式,使皇帝感受到了一种特殊的压力。据说,有一次皇帝巡视一座道观。观中的道士在皇帝面前,向上帝伏地拜章,过了很久才起来。皇帝在诧异中等了相当长时间,于是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位道士回答说:“刚才到上帝办公的地方,正好赶上奎宿在向上帝汇报工作,很久才完,臣只能等他完毕才能上达奏章。”皇帝听了,感叹不已,又问那奎宿是什么人?向上帝汇报了些什么事情?道士回答:“臣离得远,听不清,对于他们谈的事情不得而知。不过那位奎宿臣倒是看清了,就是以前的端明殿学士苏轼苏东坡。”据说,徽宗皇帝一听之下,大为改容。随后,对元祐奸党一案的态度发生了许多明显的变化。
平心而论,这种变化特别令人心惊胆战。想想看,作为一位国家元首,在我们的皇帝身上,时不时地就会以此种方式,发生着治国方略的变化,这实在很难让人对这个国家的前途产生什么乐观的想象。
而在此时此刻,艺术家宋徽宗的想象则已经插上了道教的翅膀,正在现实生活中的此岸世界上空,尽情地翱翔。
应该说,道家的思想观念与皇家的思想观念是最为默契的,因为两者的追求高度一致。对于道家人士来说,此岸也就是今生今世的快乐追求是最重要的——健康长寿,长生不老,修炼成仙,白日飞升等等。如果今生今世就能够修炼成仙的话,也就意味着一劳永逸地解决了来生来世的问题。与此种聪明做法比较起来,苦巴巴地修炼来世的佛家人士,实在是显得特别愚蠢。
一般说来,我们帝国的皇帝多数都很聪明。他们内心深处最焦虑的问题,实际上有两个:一个是坐稳屁股底下的这把龙椅,不要让别人抢了去;第二就是怎么样才能尽可能坐得时间长一点,最好是长生不老地永远坐下去。这两个根本性的焦虑,是我们大多数聪明的皇帝们特别喜欢道家的主要原因。
而且,道家修炼时的美妙也实在不错。比如,对于皇帝这样的男性修炼者来说,健康长寿是可以通过采阴补阳来实现的。采阴补阳的过程,可能是全世界古往今来的男人们,除了生理心理失常者外,全部心神向往的。这个过程要求:采阴的对象,最好是芳龄二八,也就是十六岁左右的处女;她应该皮肤白嫩细腻,气色白里透红,骨骼玲珑细致,头发油光黑亮,五官和谐标致,实际上就是一个标准的美貌处女;而且,数量越多越好。采阴的场所,最好是有山有水,林木葱茏,鸟语花香,配以潺潺流水和恰到好处袅袅不绝如缕的音乐等等。采阴的时间,最好是万物复苏的阳春时节等等。按照伟大的弗洛伊德学说,无须解析,这显然是全世界男人们的梦。
赵佶最后还是用悲惨的下半生为自己前半生的荒唐买了单,正应了那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报应来了,想跑也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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