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初露曙光
周楠参加完加试回来已经半个多月,现在已经是月底。
阿九和严绍庆的婚事订在下月十五,也就是说还剩二十来天。
不对啊,我不是帮她写了一本《饮水集》自污吗,严家怎么还肯纳她进门,这事情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严绍庆这个情敌周楠下来之后也找人打听过,听说此人平日里好酒探花不说,还养相公养书童,生活作风糜烂。
周楠一想到阿九这么一个明慧潇洒的女孩子被他压在身下的情形,就毛骨悚然。更可怕的时候,严嵩倒台之后,龟相徐阶为了表示和严党划清界限,竟让自己孙女自杀。
“不,不能这样……”他眼圈红了,捏紧了拳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什么不能这样?”余氏好奇地问。
周楠:“没什么,没什么……”
余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狗官原来中意我那乖侄女儿,呸,你也配!哈哈,你现在知道失去心爱女子的滋味了吧……呜呜,娘子,娘子,你在哪里啊?”
堂堂一条的汉子竟抱着头蹲在街边哭起来。
余氏叹息一声,伸出手轻轻拍着兄弟的肩膀:“都是命啊,老天爷这么安排的,能有什么办法?”
周楠也不知道自己回到衙门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屋里坐了多久,直到天黑。
有人叹息一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转头看去,正是汪连。
周楠:“你一个老妪,懂什么情爱?”
汪连:“咱家在宫中也有对食,这事自然明白。”
所谓对食,就是年纪大的太监和宫女像夫妻一样过日子,算是生活中的一个伴。
周楠倒是来了兴趣,上下打量着汪连,一句“你们谁攻谁守”差点脱口而出。
汪连如何不知道周楠的龌龊心思,自然不肯让周大人发挥下去,淡淡道:“以大人现在的情形来看,简直就是生无可恋。对了,忘记禀告大人了。就在刚才李高回军器局了,又押了十来车上好精钢,照旧被郭副使退了回去,两人发生了口角,现在还在营造那边闹。另外,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也被惊动了,现正在那边大发雷霆,说是要摘了郭副使的帽子。他好象是周大人你的顶头上司吧?你倒可是借这个由头和激怒李高,和他发生摩擦。事不宜迟,小的现在就陪你去营造那边,想办法让李高打大人一顿。如果打得不够狠,明天继续去李家闹。”
你周大人不是失恋了吗,那还不去死?
周楠大怒:“汪连,搞清楚了你现在只是我的幕僚,滚出去!”
汪连也不生气,一拱手:“那小人下去准备车马了。”
汪连这么一说,周楠才愕然想起自己有一个顶头上司,那就是工部营缮所主事,进士出身,正六品朝廷命官,算是工部的实权官员。
这个主事姓陆,名怀礼。周楠也是在上任之前去他那里拜见过一回,两人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到军器局都快两月了,这人还从来没有露过一次面,周楠也当他是个摆设。
今天突然光临,周楠不敢怠慢,忙坐了马车过去。
到了地头,却见到工坊里灯火通明,一群李家的夫子正和衙门里的兵丁闹成一片。老郭和李高怒目而视,互相试图用目光杀死对方。
老郭的官帽子已经被摘了,秃头在灯光的照耀下晶莹闪烁。
周楠走到一个身着大红官袍的官员面前一施礼:“下官周楠,见过陆主事,夜黑风高,仔细受凉了,还请去衙门说话。”
陆怀礼毫不客气起训斥周楠:“周大人,我问你,房山李家的铁矿是不是一直送到军器局来的?”
“是,以前一直都用房山的生铁。”
陆主事:“那为什么不用他家的生铁?”
周楠:“下官自然有下官的理由,主事还是进衙门去说吧!”难不成当着这里这么多人的面说他李高想抢班夺权,自己为了维持衙门的秩序这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好让姓李的懂得一点规矩。
李高就跳起来:“什么理由,能有什么理由,还不是因为下官没有给他好处。姓周的就是个贪官,陆主事你得替我做主。”
陆主事朝他点点头,继续呵斥周楠:“周楠,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事就在这里说吧!本官再问你,李副使供的铁质量可是不堪使用?”
周楠:“没有,李副使家供的都是上好精钢,几乎不用再怎么锻造,直接就能使用。”
陆怀礼立即翻脸了:“那好,既然如此,本官且问你,既然李大人供应的都是上好精钢,你为什么不收?嘿嘿,果然是因为李大人没有给你好处的缘故。你一个贪墨的罪名是跑不脱的,来人,摘了他的官帽?”
这是要将周楠就地免职。
立即,陆主事的一个随从就要上来摘周楠的帽子。
周楠脸色一沉,提起巴掌就狠狠地抽了他一记耳光:“卑贱小人,给我滚开!”
他身后,汪连公公心中大喜: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周大人果然行动力惊人啊!不对啊,你应该打李高才对,别弄错了目标。
“好个狂悖小人,周楠,你想干什么,来人把他拿下!”陆主事大吼。
周楠却用更大的声音吼道:“陆大人,本官这顶帽子你还没资格摘?”
陆主事:“小小一个九品杂流,本官还不信这个邪了,动手!”
周楠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陆大人你别忘记了,本官可是行人司行人,是吏治部发文任命的朝廷命官,你可没资格免我的职。”
陆主事一楞,确实是。若周楠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大使,说免了就免了。可他却是个行人,清流言官的后备干部,自己确实没有权力摘他的帽子。
这厮好好的行人不做,怎么跑来当低品大使,疯了吗?
周楠今天心情正不好,喝道:“陆主事,下官忝为军器局大使,收谁的铁不收谁的当可一言而决,还请你不要插手局务。今天这李高的铁,本官还真就不收了?”
“好你个混帐东西,你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和本公子作对吗?”李高大怒,“来人,打死这个狗官!”
“都住手,李高,不要造次,本官自有见较。放心好了,这狗才猖狂不了几日。”陆主事身为主管官员,这么多人若是打起来,死了人,也脱不了干系。
他铁青着脸盯着周楠,继续训斥:“周大人,没错,本官是免不了你的职,你就等着本官弹劾你贪墨之罪吧?”
周楠:“下官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又没有收李副使一钱银子,贪墨之罪只怕还论不到我头上。倒是大人你大夜里跑来给李大人撑腰,倒是可疑得很,没准还真收了他的钱。下官也要向有司举报大人。”
“好猖狂的东西,还举报本大人了!”陆主事终于被周楠彻底激怒了,骂道:“真是不知道死活,东南前线的将士都指望着工部解送军械过去,若是误了日期,以至战事不利,你等着掉脑袋吧!老夫今日回去,就上折子弹劾你。”
“对,弹死他。”李高厉声叫嚣。
周楠突然眼睛一亮,心中狂喜:“可算是露出狐狸尾巴了,原来这些军械都是要送去东南胡宗宪那里去,这事怕是要着落到陆怀礼身上。本大人在军器局呆了这么长日子,总算要功德圆满了。”
此事说起来其实一点也不复杂。
福建前线军资匮乏,胡宗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被逼无奈,年前甚至之前跑回京城要钱,结果只得了二十万两白银。
这点钱只够福建前线人吃马嚼,根本不足以组织一场大规模的决战。
严党自从严世藩病重之后逐渐失势,东南战事是他们立足的基础,胡宗宪是他们的门面,势在立保。
他们急需要一场边功长脸,也让皇帝知道国家还是离不开他们的。
为了支援福建,严嵩自然会到处筹措军费。
这些钱不可能直接发到军队里去,需要变成被服、粮草、器械等物资。不然,你将钱直接发到军营,那些杀坯就敢直接揣进自家腰包。
国家自有制度,为了防备军队统帅专权,一应军需都要由专门的部门发放。
于是,这些钱最后还得转到相关部门,比如工部的皮做局、军器局、鞍辔局、硝磺库、铅子库、炮子库、官车库制造成实物,然后转运到军队所在地方的布政使司配发。
制度就是制度,必须遵守。尤其是这种涉及到军务的事情,若程序不对,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于是,严嵩所筹措的军费就会有一部分变成原材料送到工部,然后做成实物送去福建。反正工部是严家的基本盘,小阁老严世蕃在这里经营多年已经营得铁板一块。下面的郎中、员外郎、主事大多是他们的人。
就连坐堂的太监和锦衣卫也得过他们不少好处,装着看不见。
这在计划外生产出的物资,也就是在帐本上动动手脚就能将帐抹平了。
这也是徐阶让周楠来军器坐镇的原故,就是料定了这一点,让他来拿证据。
万万没想到李家父子竟然牵扯其中。
以前军器局制造器械先是将生铁收购回来重新锻造成精钢,然后再做成兵器。现在咱们直接送精钢进局子里来,如此所制的器械就凭空多了一倍。
这多出的兵器直接可以绕过周楠送走,帐目上也看不出漏洞。
国企采购从来都是一件暴利生意,比如现代社会那个的名曰“如果没有想象,世界将会怎样”的电器,配置低得令人发指,开个WORD就能够卡成狗。可因为搭上了采购这班顺风车,就敢卖高价。
李高恰好得了军器局副使这个职务,严党知道他爱财,就找他沟通。
李家爱财,为了钱,什么原则都不讲,双方一拍即合。
原本以为,凭未来李国舅的身份,架空小小的大使,掌握军器局当不在话下。谁曾想钻出来周楠这么个新人。在局里的权力斗争多,李公子一败涂地,连班都不敢上了。
那么,怎么处理呢?
福建那边一日急似一日,陆主事也坐不住了。亲自出马,准备将周楠就地免职。
却不想,俺老周可是个行人,却不是你想免就能免的。
周楠在电光石火中就将这事想透了,既然严嵩的资金已经显形,已经有一部流到李伟手头。李家父子、陆主事可为人证。
现在就差严嵩的资金从何而来以及相干证据了。
扳到严嵩,彻底铲除严嵩这事已现出一线曙光。
只有扳倒了严嵩才能救师公一命。
只有扳倒了严嵩,九公子就不用嫁给严家做妾。
还有二十天就是婚期,师公的判决就要下来,时间不多,必须抓紧了!
周楠在心中暗暗发誓。
他微一拱手,淡淡道:“恭送陆大人,恭送李副使。”
天色已晚,初春季节又冷,这个时候京城城门已关,再回去已经来不及。
这姓周的竟然连公房也不给本官住,小人,小人!陆怀礼心中大恨,一拂袖自和李高去客栈。
等到陆怀礼,李高一行人愤愤而去,老郭哭丧着脸:“行人,下官怎么办?”
你周大人是言官,陆主事拿你没奈何,可我老郭现在已经被除去了官身了啊!
周楠安慰道:“老郭放心好了,没事的。”
汪连:“大人若是没事在下先回屋歇息去了,大老爷你还是早些安歇,别忘记了明日还要进城公干。”说罢给周楠递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示意说今晚的事情干得漂亮,李高已经彻底被你激怒了。明天周大人若是登门拜访,估计一顿暴打是逃不掉的。
老郭还是不依,继续纠缠着周楠:“行人,老郭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你可不能让我没个下场。没有这俸禄,我只能上街讨口去了。”
周楠有点烦了,喝道:“老郭,不就是不做官吗,还不至于到吃不起饭的地步,这可不是你的性格啊!对了,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急成这样?”
老郭看周围无人,这才忸怩地说:“延庆官学伙房的贾大嫂有了,找我要钱。说若是不肯,要找我浑家要个说法,我都快被逼疯了。”
“什么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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