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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醉酒


情人之间的独处时光总是短暂,一眨眼就过去了。

转眼之间,已经是月上中天。

好大的一轮明月挂在如洗的夜空之上,倒映出满湖的月色。

一瓶“醉生梦死”被两人喝了大半,哪怕两人都是归真阶段的修为,同时不断以修为化解酒力,仍旧是醉了。

齐玄素喝得少些,大约醉了五六分,张月鹿喝得更多,虽然她修为更高,但还是醉了七八分。

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齐玄素玩笑道:“你还能走路吗?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张月鹿摇头道:“这是什么地方,让别人瞧见,算怎么回事?再有,你自己都站不稳了,还背我,我怕咱们两个一起滚到湖里去。”

齐玄素本就是玩笑之语,自然不会强求,于是两人相互搀扶着,一起往回走去。

张月鹿还不忘捎带上没有喝完的小半瓶“醉生梦死”。

万幸,张月鹿的书房位于整个院子的最深处,与前院隔着一道月亮门,若无的她的传召邀请,一般不会有人过来打扰,十分幽静。所以这一路上竟是没有看到半个人,两人就这么相互搀扶着来到书房门前。  

说是书房,其实是内外三间,内两间就是张月鹿的起居室,外间充当办公的签押房和会客厅。

然后张月鹿有些反应过来:“你今晚打算住哪?你的房间应该在雷真人那边吧。”

齐玄素装傻充愣道:“什么住哪,我们不是要彻夜长谈吗?”

若是平时的张月鹿,自然不会同意,不过此时张月鹿醉得厉害,虽然没到人事不知的地步,但脑子昏沉,竟是点头答应下来:“好,我们就彻夜长谈。”

两人进了书房,齐玄素去点蜡烛,张月鹿随手把“醉生梦死”放在桌上,转身去了内间。

她似乎忘了齐玄素的存在,因为她的动作十分自然,就如平时独自一人。她似乎又没有忘记齐玄素的存在,因为她还不忘随手锁门。

齐玄素只好坐在茶几旁的长椅上。

没过多久,齐玄素听到里面竟然响起了水声。从声音大小来判断,不是洗脸,应该是沐浴。

若论繁华,金陵府不逊于帝京或者玉京,真武观作为金陵府最大的道观,常常接待地位尊崇的要人,所以除了占地广阔之外,内里也是十分不俗。

就拿张月鹿的居处来说,一色的黄花梨家具,书案上面的纸笔墨砚显见都是上品,摆得整整齐齐。桌子上,茶几上的茶具都上等的细瓷,而且摆有花瓶、古玩。

虽然已经有了煤油灯,但许多人认为蜡烛更有格调。所以还有各色烛台,四个角落是等人高的立烛台,也有摆在桌案上并罩着灯罩的矮烛台,甚至上方还悬挂着垂有流苏的八角宫灯。若是全部点亮,大放光明,能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除此之外,就是庞大的管道系统了,真武观早已告别了人力提水,而是通过铁质管道直接引水入户,想要用水,只要打开水阀就行,自然可以随时洗澡,而不必像过去那样还要先去烧水。

当然,寻常百姓乃至于普通的富户,是没有这个条件的。

齐玄素听着隐隐约约的水声,思绪不由开始飘散,想象着里面的景象。只是他的想象力着实匮乏,只能想象出水气弥漫和若隐若现的人影。

不知何时,水声停了。

齐玄素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此时夜已经深了,万籁俱寂,所有细微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齐玄素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应该是张月鹿在穿衣服。

再有片刻,脚步声由远及近,门闩被从里面打开。

张月鹿重新出现在齐玄素的面前。

沐浴之后的张月鹿,头发带有淡淡湿意,随意披散着,换下了那身正装鹤氅,换上了一身普通的衣裙。

正所谓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道门十个女子中有半数喜欢穿白衣的,张月鹿却不太喜欢穿着白衣,或者说她不喜欢穿纯白色的衣裙,总要点缀些其他颜色,此时她的衣裙就是以青白二色为主,没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婉约温柔。

齐玄素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张月鹿。

张月鹿在齐玄素身旁坐下,占据了长椅的另外半边,沐浴之后的她,酒醒几分,又没有完全酒醒,不去看齐玄素,而是低头盯着探出裙摆的鞋翘,怔然出神。

齐玄素嘴上说着要彻夜长谈,可到了此时,反而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过了片刻,张月鹿抬起头来,说道:“再说一说你离开江陵府后的经历吧。”

“好。”齐玄素一口答应下来,嗅到张月鹿身上的幽香,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伸手拿过桌上的小半瓶“醉生梦死”,喝了一小口。

接下来,齐玄素从坐船开始说起,如何遇到许寇,又如何遭遇倭寇,还有沈明书的所作所为等等。

张月鹿专心聆听,偶尔也会从齐玄素手中接过酒壶,喝上一小口——因为酒杯被留在了亭子中,所以两人干脆直接用酒壶喝酒了。

就这么一人说,一人听,共用一个酒壶喝酒,十分和谐。

直到齐玄素提及了李青奴。

“李青奴,就是那个名满天下的大花魁?”张月鹿状若无意地问道。

齐玄素酒意上涌,没有听出这句话中潜藏的危险意味,随意说道:“我们在上清府见过的。”

“我知道。”张月鹿似乎酒醒几分,思路变得清晰起来,“你和她很熟吗?我当时都不知道你的身份,她怎么知道你的身份?”

齐玄素一惊之下,同样酒醒几分,竟是生出几分急智:“其实是我大意了,我当时把面具给了柳湖,没有遮掩真容,不小心被她认了出来。好在她不是道门中人,不知道齐玄素当时是个‘死人’,我便将错就错。”

“是这样吗?”张月鹿望着齐玄素,酒意又开始上涌。

“当然是。”齐玄素为了佐证自己的说辞,从随身的挎包中取出了白狐脸面具。

张月鹿接过白狐脸面具,翻看了几下,不置可否。

齐玄素画蛇添足道:“我还跟她达成了一笔交易,我帮她对付陆家公子陆云风,她帮我把柳湖安全送到辽东。”

“醉生梦死”不比凡酒,哪怕是千杯不醉的张月鹿也醉了,所以此时的张月鹿与平时大不一样,仿佛变了一个人,闻听此言,不由嘿然一声:“英雄救美。”

齐玄素一下子酒醒了八成,赶忙撇清自己:“是公平交易。”

张月鹿露出一个深意笑容,朝齐玄素挑了挑眉头:“陆云风打李青奴的主意,有人帮李青奴出头。我就没有这等运气了,当初李天贞打我的主意,却没人帮我出头,我只能靠自己。”

齐玄素有些哭笑不得,平时的张月鹿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再者说了,那时候他还不认识张月鹿,什么出头,根本无从说起,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看来她是真的醉了。

齐玄素是这样的想的,却不能这样说。

他又转念一想,李天贞何许人物,李家正宗嫡系公子,在家族同龄人中,可能只逊于不同辈的李长歌。而那时候的张月鹿应该初到玉京不久,张家旁支出身,李天贞可以自由出入真境别院,她却不能随便进入大真人府,当时的她也不是慈航真人的钦定传人,而是众多弟子之一,更没得到地师的青眼。

她面对李天贞,除了那个姓氏,再没有其他助力了。

虽然现在很多人都拿这件事来说明张月鹿如何背景深厚,连李天贞都不放在眼里,但其实是倒果为因了,对于张月鹿来说,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如果不是她心思过人,以言语架住了李天贞,让他同意赌斗,最终逼得他离开玉京,那么她的下场恐怕不会很好。

只是她生性要强,从不肯在别人面前显露半分软弱,更不会将心中的无助、委屈、惶恐等情绪付诸于口,永远都以强硬、坚韧、大气示人,好似她才是那个到死心如铁之人。

恐怕只有真正酒醉之后,又是在生死与共的齐玄素面前,她才会稍稍显露几分。

想到此处,齐玄素不由生出极大的怜惜之意,又生出一股豪气:“不就是一个李天贞吗,放心交给我,总有一天,我会替你找补回来。”

张月鹿笑而不语,只是小口喝酒。

“你不信?”齐玄素问道。

“我信。”张月鹿道,“我当然相信。”

齐玄素劈手夺过张月鹿手中的酒壶,猛灌了一口,忍不住打了个酒嗝:“我说到做到。”

张月鹿又从齐玄素手中拿过酒壶:“然后呢,你帮李青奴对付了陆云风之后又怎样了?”

“还能怎样,自然是赶着回来见你了。”齐玄素不敢再乱说话,“裴真人通知我之后,我一刻也没久留,归心似箭。”

张月鹿眨了眨眼:“真的?”

“当然是真的。”齐玄素斩钉截铁道。

张月鹿的眼神越发明亮,却低头浅浅喝了一口酒。

最终,两人都喝醉了。

在长椅上相互依偎着,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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