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
第二天早上怀歆起来看了日出。
她裹着一件薄外套, 坐在窗台边,看着那轮火红的太阳缓缓升起,在清冷皑然的雪山间映上暖融融的光辉。
这种温度似乎也暖和了赏景的人。
出来旅行的意义就在于此, 思想沉静, 忘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让心灵也涤荡片刻。
怀歆正坐着,忽闻隔壁稍远处一声啪嗒,有人走了出来。
――郁承披着件深灰色呢子长衣, 倚在栏杆边远眺。
他好像是在进行一通重要的电话。
纤长的睫羽低垂,眉宇似微锁, 英挺的面容冷峻, 看起来气场凝肃而紧绷。
他在等待,过了好一会儿,那头似乎说了什么,怀歆看到郁承的眉眼舒展开来,神情放晴了, 如同云卷云舒的天色。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好事情。
少顷, 郁承挂了电话。
怀歆转头,软糯着声线和他问好:“承哥, 早。”
他显然也看见了她, 隔着两间客房, 远远的,应该是勾了下唇:“早啊。”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她站起来, 尾音略微上扬。
“这边待的差不多了,收拾一下东西, 下午就往稻城那边开了。”郁承稍顿一瞬, 问, “你呢?”
“我应该也要往稻城那个方向去。”怀歆苦着一张小脸,“可是还不知道怎么解决车的问题。”
顿了下补充:“这里打的应该不方便走长途,租车又感觉很难找……”
她的意思几乎昭然若揭,可偏偏又不说明白,明目张胆地耍着小心眼。
郁承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屈肘倚在栏杆旁,懒散问道:“想让我给你当司机?”
男人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勾,略含着点兴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怀歆没想到他这么直截了当,感觉自己被杀了一血。她干咳一声,堪堪维持面上笑容,索性不再曲折迂回,也支起身,颇为直白地请求:“可以吗?”
在熹微的晨光里,小姑娘像是被一圈暖融融的金边裹住了似的,纯白色的针织毛线帽,外层的发丝儿呈现棕栗色,漂亮白净的奶油肌,双眸清亮有神,卷翘的眼睫轻轻扑闪。
郁承凝视她片晌,漫不经意地笑了。
他不急不缓地摘下眼镜,放进前襟口袋,修长十指相扣交叠在前,对她温声说道:“下午两点发车,这位乘客如果确定要启程的话,记得准时下楼。”
他说完便进去了。
怀歆低下头,扯了扯自己围巾一端细碎的流苏,少顷,在无人看见的角度,隐秘地牵了下唇。
-
她把行李箱搬下楼的时候还没到两点,就在前台和老板娘聊了会天。
老板娘这两天经常看到她和郁承同进同出,八卦兮兮地问:“幺妹儿哦,你和89房的客人什么关系呀?”
怀歆将头发挽至耳后,自然道:“他是我领导。”
“哎,一起来的嘛?”
“不是,就是旅途中恰好遇到。”
彼时郁承恰好从楼上下来,老板娘朝她不动声色递去一个眼波,话音就戛然而止。
她想说什么怀歆也清楚,她半倚在前台边,脸上揣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英俊挺拔的男人阔步靠近。
“收拾好了?”郁承问。
“嗯。”
怀歆步伐轻盈,跟老板娘最终作别之后,跟着他走到那辆越野车边。
车尾箱很宽敞,带来的行李都能放下。怀歆看着郁承把她的箱子垒在他自己的上面,微提了下嘴角,没说什么,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在离开之前怀歆没忘记把自己的行程嘱咐告知周燕,车子发动上路之后,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后视镜,周燕果然很上道地跟在后面,怀歆便放心地收回视线。
车厢内安静,郁承说:“如果想听手机里的歌,可以连蓝牙。”
怀歆唔了声,反问他:“承哥,你有什么想听的歌吗?”
“我都可以。你选就行。”
他在很多事情上都是这样温和无谓的态度,看似没有什么偏好,怎样都行,天生一副让人无法挑剔的好脾性。
但怀歆知道,越是这样表面圆通的人,其实越是不容易走近的。
她没作声了,连上蓝牙之后,在歌单里随便选了首歌,很快具有动感节拍的乐曲便在车内响了起来。
《seos》,一首拉丁沙发乐曲,电子混音和传统弦乐的结合。
极致慵懒舒缓的阿根廷风情,随性又浪漫。可小提琴悠扬的尾音中却似含着余音袅袅的忧愁,旋律缱绻流淌,让人回味无穷。
丰富的肢体语言,张力拉到极致,中间有一段富有节奏感的探戈小跳,每一个重音落下都像是舞者旋转裙摆时的惊艳回眸,情人间的呢喃絮语,进退之间暧昧试探的真心假意。
越野在平坦道路上平稳驰骋,窗外的雪山覆盖着纯粹的白,树林和草甸仍旧生机勃勃,两旁景色稍纵即逝飞速倒退,怀歆浅浅地弯着唇,靠在椅背上欣赏美景。
郁承眄了她一眼,问:“喜欢听这种歌?”
“还不错。”怀歆侧眸,“我比较看重旋律,爵士也挺喜欢的。”
“是么。”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一望无际而又银装素裹的白色旷野,蓝灰色的公路纵横蜿蜒,郁承姿态闲适,将车开入一道岔路,一侧茂盛的树木遮蔽了视野,明显偏离了主干道。
怀歆茫然地眨了眨眼,趴在窗边左顾右盼:“诶,我们要去哪里呀?”
“放心。”男人嗓音低醇,兴味道,“不会把你卖掉的。”
“……”
很快看到一个红色屋顶的平房,他把车开过去停在附近,推开门下去。
屋内很快有人出来,热情地同郁承打招呼。怀歆也下了车,目光掠过不远处的马厩和马路对面起起伏伏的山丘,这才了然。
是个马场。
这显然是他计划中的一环,看起来似乎已经提前和这里的老板打过招呼。对方差人牵了几匹马出来,扬着笑道:“随便挑。”
怀歆新鲜得不得了,但她以前只在马场简单地骑过几次,没有受过系统的训练。听说这边的马比较野,也不知道能不能掌控得住。
郁承垂下眸,问她:“会骑么。”
她微抬眼睫,迟疑地点了点头。
老板上下打量怀歆一眼,向她招手:“小姑娘,放心,实在不行你的马我给你牵着,郁先生他自己骑就行。”
这里不比北京的马术俱乐部,也没有什么太过正统的骑装,仅仅是戴上头盔和手套,穿一件缓冲的气垫马甲。
怀歆站在平房内穿戴装备,却没太搞清楚绑带要怎么系扣,纠结地拉扯了半天也没弄好。
她正疑惑的时候,忽然头顶循近一道清缓气息,接着有人俯下身来,着手为她调节头盔系带。
怀歆抬眸,看见一双俊逸眉目。
男人敛着眼,目光很专注地落在她颊侧。他离她很近,温热的呼吸呵在怀歆下颌,和着一缕浅淡又冷冽的雪松香气。
若即若离,似蓄意撩拨。
怀歆停顿了一会儿,站着没动,片刻后抬起了指尖,去稳固头盔的位置,只不过时机恰好,在男人收回手的那一刻堪堪触抚过他的手背。
温度相接,极短的一刹那。
郁承抬起睫,深长眼眸对上她的视线。
怀歆只是笑笑:“谢谢承哥。”
两人都上了马。
怀歆选了一头白色的,很英俊,听说比较温顺,不太会颠人,而郁承的那匹正是老板的爱骑,纯黑色的,鬃毛极其漂亮顺滑,看上去便威猛健壮。
郁承在大学的时候上过马术课,他之前提过的,所以显得游刃有余举重若轻。怀歆时隔许久再次坐上马背,刚开始有种轻微的不适和恐慌感,半晌后觉得逐渐消化了一些。
老板亲自带他们上山,出发前先叮嘱了基本的一些指令和注意事项。他牵着两匹马,一匹是怀歆的,一匹是他自己待会儿要骑的,郁承便纵着马,慢悠悠地跟在他们旁边。
从马厩出去,穿过一条宽敞的马路,迂回曲折地上山。坡倒是不陡,但一路上都是土道,碎石子颇多,马蹄儿老是站不稳,常打滑,怀歆下意识握紧了马鞍,精神高度紧张地低头看着路况。
“身体前倾,放松。”
身后传来郁承温和低沉的嗓音,少顷,稍浮起点笑意:“要信任你的同伴,它们很有经验。”
怀歆闷着嗓应了一声,依言照做,立刻觉得重心有所支撑,也没有那种总要掉下去的感觉了。
上了山之后,她发现这里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原,绿草青葱,蓝天白云,阳光柔和温融,简直是跑马的天堂。
郁承拽着缰绳行至她身侧,怀歆怕他顾忌着她,便主动道:“承哥,你先去吧,我没问题的。”
男人注视她须臾,似是觉得她状态还行,略一颔首:“行,那我去转一圈。”
郁承抬腿轻踢马肚,黑马霎时就扬起蹄子飞奔起来,转眼之间就驰骋出去,英姿飒爽,一道卷风从怀歆身边经过。
妈的,帅得要命。
怀歆目瞪口呆,看着他背影远去。
老板笑一笑,插话道:“郁先生技术很好。”
郁承的马已经在视野中缩成了一个小点,怀歆看看那边,再低头看看自己,咽了口口水,深刻地感觉到了实力的差距。
人天生就是对未知的刺激是有种好奇的,越感觉危险越想去尝试,怀歆对老板说:“要不您放开我,我自己也试着跑一跑?”
她以前不是没有自己骑过,基本上都还记得一些。
老板牵着她走了近百米距离,也有点心痒,想自己骑马,便确认般地询问:“真能自己骑?”
“嗯嗯。”怀歆点头。
“行。”
老板把缰绳递还给她,而后上了另外一匹马,慢慢地踱开去,片刻也渐渐加速跑了起来。
两人都走远了,怀歆回想老板刚教的方法,试探地踢了下马肚子。
白马哼哼两声,甩了下头,却一动不动。
“诶?”
是方法错了吗?
怀歆又扬了下缰绳:“驾――”
白马静止在原地,懒洋洋地甩尾巴,一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悠闲姿态。
怀歆:“……”
早听说你温顺,但也不必温顺成这个样子,怪不得老板方才一点都不担心。
她又开始踢马肚,怀疑是之前自己太温柔了所以它感觉不到,这次稍微狠了点心,加大了力气。
白马象征性地往前走了两步,而后原地转了几圈,再度变成一座静止雕塑。
怀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每次试图鞭策它动起来的时候,这马就会很无辜地扭两下,然后就结束了,极度敷衍。有一次甚至转过头来,眼观鼻鼻观心地看了她一眼。
怀歆几乎气笑了――她懂了,这是一匹抓马。
尝试过10086种方法后,怀歆放弃了。
再抬头――很好,人家的马都活力四射。
一阵寒风吹来,平原空旷了无人烟,她莫名觉得有点萧瑟。
怀歆心想,自己大概是第一位在马背上无聊到玩手机的女士。
这边信号也不太好,刷了两下屏幕,微信并没有任何新信息跳出来。她就象征性地浏览了一下之前加载出来的朋友圈。
“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
温沉悦耳的声线从一旁传来,怀歆抬起头,对上郁承略微含着笑意的眼。
他控着马踱近几步,扬了下眉,看她,意思不言而喻。
怀歆见到他就觉得心中憋屈,鼓了鼓颊,哭丧着小脸告状:“这马它不听我的!”
郁承牵了下唇,笑意深了。
“想跑起来?”他浅笑着问。
“嗯,但我试过了,没用呀……”
话音没落,郁承翻身下了马。
怀歆以为他是想让自己试试他的那一匹,心里本能有点怵,但又好奇,正做着复杂的思想斗争的时候,男人已经扶着马鞍坐了上来。
――在她身后。
郁承手臂一伸便拽住了缰绳,这个姿势也恰好让她的后背完全贴上他的前胸,半陷于一个沉香调的怀抱之中。
衣服穿得也并不算很多,怀歆几乎是被严严实实包裹在内,连同心脏跳动的鼓点声。
她想说些什么,没能开口。
这时郁承微微向前倾身,几乎是俯在她耳边,低磁嗓音含着悠悠的吐息:“让我看看,它有多不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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