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八章 滔滔黑水河
滔滔黑水河,千里无清波。
黑水河里有什么,谁也不知道,反正不管是炎洲的修神者,还是豳洲的修魔者,谁也不敢进入河水里,虽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河里一定有难得的天材地宝。
所有人都只敢在黑水河岸边,那些被河水冲刷出来的孔洞里,寻找一些常见的宝贝。
没人知道河水里有什么危险,因为从来没有人进入过河里,只知道,谁都不敢跳下来。
但张弃实在是没办法了,除了跳进黑水河,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路可走。
十一位尊者,数十位神婴境、魔婴境,只为了追索他一个,这等待遇,天下谁能有过?
若是有其他路可走,他哪里愿意冲进这冰冷的河水里来?
但既然已经跳下来了,后悔也是没用的,现在的问题是,他怎么出去?
刚刚突破到金丹境,修为还没有巩固;裂魂术的后遗症还在,灵魂还一阵阵空虚;幻炎剑丢失以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兵器,他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啊!
张弃抿抿嘴,此时的他,正全身都泡在水里。一个主魂在主宰着肉身,另三个分魂都呆在泥丸宫里,暂时没有“分配”工作,只能都坐在那金山与火海、水泊的交界处,悟道。
水里一片漆黑,刚跳下来的时候他甚至连身前有什么都看不清楚。但现在似乎适应了一些,他足以看见,身前不远处,正有一条大鱼,在悠哉游哉地往前划去。
他不认得这是什么鱼,也不敢惊动他,只能潜藏在水底。幸好他身边有一块礁石,他可以一手扶着礁石上的孔洞,不让自己被湍急的水流冲走,然后还能思考一下,怎么办的问题。
“往哪里走呢?”张弃嘀咕着:回岸上?别开玩笑了,那么多高人等在岸上,那是自寻死路。但不回岸上,难道还能在水底过一辈子?要那样,除非他变成那条鱼。
张弃有过在紫蛟湖底的经验,他知道,凭他现在的实力,最多能在水底呆一个时辰。
得走。得避开那群高人,然后找个地方上岸,不然,他会被憋死的。
张弃小心翼翼地划动四肢,开始缓缓顺着水流移动。刚下水时没注意,这时一动,他却发现,这河水似乎对他有一种亲和力,就像母亲的手,在抚摸着他、拥抱着他;而他泥丸宫内那水滴到汪洋大海的衍变,似乎也被水流推动着,竟似衍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
张弃心神一动,甚至有了一种想法,想多在水流里呆一阵子。
但当他看到前面有一个孔洞的时候,他还是第一时间游了过去,先上岸才是正经。
然而还没有游到洞口,便看到一个人影自水面上降下来,径直游进了洞里。
张弃认得这人,他是随着闻人静殊前来的一名神婴境后期,水属性修士。
张弃呆了呆,不敢惊动这人,缓缓退出洞口,抿抿嘴,又往下一个洞口游去。
半刻钟后,第二个洞口到了,里面却有一条巨大的蟒蛇,正是上官亭的五碧寒蟒!
张弃在心里暗暗咒骂,只得又离开这个洞口,朝百丈外的第三个洞口游去。
第三个洞口里面已经有一个魔修了,第四个洞口则有一条怪鱼,獠牙大嘴,竟是十三阶!
第五个……张弃没敢往第五个洞口游去,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他已经快要窒息了。
他只能转身朝河中间方向游去,想要离岸边远一点,好伸出水面去透透气。
然而没游出去数丈,他便骇然发现,身后居然跟上来两条十三阶怪鱼!
一条是第四个洞口里面那条,另一条则是头上长角,背生尖刺,尾巴像一面车轮大斧。
张弃暗暗叫苦,却也无计可施。他泥丸宫内虽生出了水之衍变,他却并没有修炼水属性真气,在水里作战,他根本没有什么优势;而且这儿离岸边太近,若是斗将起来,恐怕他的对手就不止是两条怪鱼,到时候岸上的那些高手,都会像闻着臭味的苍蝇般扑过来的。
他只能全力挥动着双手双脚,飞一般地朝着河中间游去。
但可以想见,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游得比两条鱼妖还快?不过转瞬间,两条鱼妖便已接近了他身后。他正在慌张,却听獠牙大嘴的那条在他背后叫道:“人类,你来黑水河做什么?”
张弃一愣,停下来,回头望去,问道:“你会说话?你是这黑水河的主人吗?”
“我是虎齿天鳗,它是锯灵鬼鲳。我们不是黑水河的主人,难道你是?”
虎齿天鳗冷哼一声:“人类,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若是不走,我们就要动手了!”
“和他说这么多做什么?”那锯灵鬼鲳却冷冷地道:“凡是进入黑水河的人类,都是我们的敌人。黑水河鱼族,对敌人只有一种手段,那便是杀了,当成我们的午餐!”
话音刚落,它已如箭一般冲了过来,头上尖角一顶,便朝张弃胸前刺了过来。
却刺了个空,却是张弃在这一瞬间,想起了当初曾用过的一种身法,便是水遁术。
当初他在连庐山青鳞谷的时候,就曾经使用过水遁术,虽不比火遁术用得熟练,挪移距离也有所不足,但在这数丈深的水底,你总不可能让他使用火遁术吧?
虽然真气属性不足,张弃这一遁,却也遁出去二十余丈远。
那锯灵鬼鲳微微一愣,低啸一声,又如电光一般朝张弃刺过去;张弃不敢怠慢,又是一记水遁术,便又躲开;却不防动静大了些,等他停下身形,身后竟跟了七八条凶狠的怪鱼!
这些怪鱼中,有鲳、鳗,有鲈、鲤、鲢、鲱,甚至还有鲨鱼、箭鱼、刀鱼,等等等等!
张弃刚停下身子,那些怪鱼便一拥而上,张弃吓了一跳,急忙又是几次水遁术。
顿时间,原本风平浪静的黑水河,一下子就变得波涛汹涌起来。
岸边,一个个尊者、神婴境、魔婴境修士,从水里钻了出来: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岸边,而是都钻进水里,躲进一个个洞中。不看到张弃的尸体,他们是不会彻底放弃的。
然而谁都知道,风平浪静的黑水河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巨浪滔天的时候。
无奈之下,一干强者只得暂时放弃在水底寻找张弃,而是一个接一个钻出了水面;但有一个小女孩,不过十来岁,却并没有跟着出来,而是顺着水流,也往黑水河中心游了过去。
“师傅,我知道你跳进了黑水河,你放心,我们师徒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然而悠悠怎么也没想到,她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一到河水里,就可能会面对无数的鱼、虾、蟹、蚌等妖兽,甚至会遇到水蛇、蛟龙,等等——但一路游来,却一只也没遇上。
无尽的水流,似乎都在朝着河中间涌去;水流里,也有一些水中妖兽在游动,却没一条游到她面前来。她只需要跟着水流的方向,便像是踏进了笔直的坦途。
转瞬两刻钟过后,悠悠已经游出去上百丈远,前面还是一片水波茫茫,连方向也辨别不出来。她感到了一阵阵气闷,虽然她长年生活在泸水岸边,修为也高达金丹境,但毕竟年龄幼小,身体素质不够,长时间呆在水底,还是很有些不习惯的。
于是她用力一蹬,钻出水面,然后就看到了令她终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在她前面数百丈远的水面上,张弃浑身湿淋淋地,一块石头般冲出了水面;而在他身后,数十条各式各样的怪鱼也紧跟着跃了出来,他屁股上还挂着两三条刀鱼!
悠悠伸手抹了抹小脸上的水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咬咬牙,双腿一动,便朝张弃游过去,却见他已经重又落回水里,激起数丈高的水花。
张弃刚一落水,随手把屁股上的两条刀鱼丢出去,随即便是几次水遁术,遁了出去。
他的速度极快,但水里的鱼却更多,而且越到河中间,鱼就越多。等他几次水遁术停下来,他便已骇然发现,水里似乎被各种各样的鱼类给挤满了,连一步也动弹不得!
而此时的他,离岸边已有三百余丈远,而往前看,他连河对岸的影子都看不到。
无奈,他只得往水底沉去,因为在水底,鱼似乎要少一些。
一边从层层叠叠的鱼类中挤过去,一边还要防备着有凶恶的鱼妖袭击,张弃走得极其艰难;而他走过以后,一些凶猛的鱼妖被他赶走了,其他鱼类也被惊走了不少,于是跟在他后面的悠悠,反而走得要轻松许多,几乎没遇到什么危险,便一路跟了过来。
只不过她的速度也不快,纵然张弃走得如此艰难,她也一直未能跟上他的脚步。
转眼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三个时辰,很快也过去了。
张弃已经走到了几乎被各种鱼塞满的河中央,又艰难地挤过去,路上还碰到了一条鲨鱼。
那是一条十三阶半妖境鲨鱼,两排牙齿如利剑一般,一张一合地,朝着张弃就是一口。
张弃一脚踢在他牙齿上,只听咔嚓一声,竟把他的门牙给踢断了一根!
这下,张弃和那鲨鱼都愣住了。那鲨鱼痛吼一声,又张开了血盆大口;但张弃猛一抬脚,那鲨鱼竟似怕了,连忙闭了嘴,刹那间往后退了数丈,又低吼一声,竟是掉头就跑。
张弃反倒是愣了半天,这才回过神来,搔搔后脑勺,低声笑道:“有趣!”
晋升金丹境以后,他的肉身修为似乎又增长了不少,原本是灵玄之体小成,现在大概已快要大成了吧——这已经是一般的神婴境初、中期修士的水平。
那鲨鱼虽是妖兽,大概没注意炼体,身体素质也只是在灵玄之体小成而已,还及不上张弃,此时被一脚踢来,猝不及防,便被踢断了一只门牙,立时便把它踢怕了。
不过这一脚,也让张弃似乎开了窍,原来他本不需要害怕这些水中妖兽的。于是当另一条电鳗如箭般冲过来的时候,他伸手一抓,只觉得这水流竟有些合他的心意,一把便抓住了电鳗的独角,却有一股电流涌入他手心,电得他半边身子都酥麻了,急忙将它甩了出去。
那电鳗也是十二阶妖兽,被他一下子甩出去七八丈远,落入一群银鱼中间去了。
另一条鲤鱼又冲上来,这是一条十一阶妖鲤,足有丈许长的巨大身躯,尾巴一摆,便是一道湍急的水浪。张弃却毫不在意,双腿在河里一蹬,便落到那鲤鱼背上,抓住它颔下两缕胡须,用力一甩,一下子就把它甩晕了去;再揪住它鳞片,便丢进了无愁戒里。
这么大一条鲤鱼,大概也够他吃十七八天的了。
然而这下子却似乎惹了祸:水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惊动了,正缓缓浮上来!
“哗啦!”他周围的无数鱼妖,刹那间便朝四面八方激射出去,转瞬便跑了个无影无踪!
张弃吓了一大跳,趁着前面空旷了许多,一记水遁术便遁出去二十余丈远。
深邃的黑水河底,不知何时睁开了一对眼睛,一对如太阳月亮般明亮的巨大眼睛!
这眼睛朝着张弃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一眼他来的方向,然后便又缓缓闭上了。
就眼睛不知道属于什么妖兽,但从那些十二阶、十三阶的鱼妖也避之如蛇蝎来看,恐怕它至少也是十四阶,地妖境,甚至有可能还不止!
张弃侥幸逃脱,他原本是想大宽转找条路兜回去的,此时却不敢回去了,只能往前走。
转眼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前面的鱼妖还是很多,后面的更多,张弃还在艰难地往前走着。他现在不想回去的事了,只希望前面有座什么小岛,好让他休息一下。
但可惜在黑水河里,水多,鱼多,却就是没有小岛,甚至连座石头都找不到。
幸好,再往前走,河里的鱼却似少了起来,张弃眼前,也似乎要空旷了一些。
张弃又能施展水遁术了,一遁便是数十丈;再一遁,又是数十丈。
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他的真气似乎也快耗完了,却愕然发现,前面似乎出现了一道土黄色的影子;再仔细看去,那道影子后面,居然还有一条横亘天际的细线:山脊线!
张弃忍不住热泪盈眶:整整七八个时辰,他终于又看到山岭了!
要上岸了,这个念头刺激着他,他再次展开身形,飞快地游了过去。
然而等他真的上岸的时候,夜色已经低垂下来,整个黑水河,变得苍茫一片。
张弃躺在沙滩上,狠狠喘息了一阵,随手又把吊在身上的几条小鱼给塞进无愁戒里,然后挣扎着爬起来,趁着阴暗的夜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慢慢走过了沙滩。
他得继续往前走。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这沙滩到底是黑水河的南岸还是北岸,他所在的地方是炎洲还是豳洲,更不知道黑夜里有没有未知的危险,他只能咬着牙,往前走。
走着走着,他已经把滔滔黑水河,彻底地丢在了身后。
河水渐渐平静下来,只有风声还在不停地呜咽着,似乎在讲述着什么故事。
又过了两三个时辰,已经来到午夜了,河里、岸边,漆黑一片,天空连一点星光也没有。
然而又有哗啦哗啦的水声传来,河水里,竟又钻出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张弃从河里爬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受什么伤,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悠悠爬出来的时候,却是满身伤痕,鲜血淋漓,甚至额头上,也裂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触目惊心!
而且她不是缓缓爬出来的,而是疯一般冲出来的;她身后,还有好几条鱼妖在急速追赶,甚至有一条十二阶的鳄鱼追出了水面,紧紧跟在她脚边,张口便朝她咬了过来!
又累又饿又痛又急的悠悠,忍不住叫骂道:“你们全是欺软怕硬的东西,不敢去找我师傅的麻烦,就知道来欺负我,呜呜……”
但一边哭着,她也只能擎着铁笛,朝着鳄鱼疯狂打去,直到把它打得东躲西跑,又跑回了黑水河里,悠悠才继续哭着,拖着伤痕累累的瘦小身子,朝着那片山脊走去。
没走两步,她忽然脚下一软,猛地扑倒在沙滩上,啃了满嘴沙子。
悠悠再也忍不住,双手拍打着沙滩,哇哇大哭起来:“师傅,师傅……”
然而刚哭了没几声,却听得耳朵里尽是呼呼的风声,打着旋,似乎在号叫、呐喊、呼唤……
悠悠又有些害怕,不由止住哭声,爬起来,愣愣地坐了半晌,又强撑着站了起来。
“不行,我得去找到师傅,告诉他,无论生死,悠悠都得和他在一起……”
她鼓着眼,咬着牙,一步一顿地,顺着沙滩往前走去。
身后,只听到黑水河哗哗地响着,滔滔,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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