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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这也是个贫民


  曹幹按住垛口,跳将跃上,两三个堡兵举着兵器,大叫着扑过来。

  在曹幹之前上了堡墙的曹丰,因为墙垣积雪,滑了一跤,手里的刀没拿稳,滚到了边上。

  曹丰赶忙爬起来,去追他的刀,那两三个堡兵已经冲到。

  幸好曹幹眼疾手快,及时地探出粪叉,挡住了其中一个堡兵的长矛。

  继而,曹幹抬脚踹翻了另一个堡兵,这一脚力沉势急,那堡兵被踹成了个滚葫芦。

  紧随着曹幹上来的郭赦之、李顺,扑向剩下的那个堡兵,抱住了他的腰,把他摔倒在地。

  ——曹丰这才没有被敌人打到。

  捡回了自己的刀,曹丰扑向被曹幹踹得滚出去的那个堡兵。

  持矛的堡兵,略往后退了些许,稳住身形后,重新攥紧长矛,神色狰狞地叫嚷着杀向曹幹。

  拼死时刻,人的喊叫多是无意识的,他也许是在骂人,也许只是单纯的叫喊,曹幹根本听不出来他在叫些什么,沸腾了的热血的刺激下,曹幹也压根不在意他叫的都是些什么。

  侧身躲过刺来的矛尖,曹幹平端着粪叉,捅向这个堡兵。

  这堡兵用力过猛,已是不能闪避,被粪叉捅进腰肢。

  他发出凄厉的惨叫,攥着长矛的两只手,松开了一个,去抓粪叉。

  粪叉不够锐利,没办法再往深处刺,曹幹转动叉柄,搅大伤口。

  血如泉水,瞬间将这堡兵的腰衣、袴子染红。

  这堡兵丢下长矛,惊恐地嘶叫着,企图用双手把伤口的喷血堵住,身子软软地歪倒下去。

  曹幹把粪叉抽出,大步近前,叉头冲下,斜斜刺进了这堡兵的脖子。

  自知已是将死,这堡兵扬起脸,已无刚才的狰狞,眼中流露出恐惧和乞求。

  然而很快,这双眼就变得空洞洞的,没了生气。

  他有四十多岁,脸皮皴黑,手上满是冻疮,衣衫破旧,正是曹幹攀爬梯子时看到的那人。

  “和李顺、郭赦之他们一样,这也是个贫民啊!”这个念头在曹幹脑海一闪而逝。

  战局渐烈,没空多想,按下思绪,曹幹扔掉粪叉,拾起这堡兵的长矛,顾盼左近。

  更多的堡兵已经杀至,但更多的义军战士也已经爬上墙垣。

  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义军,灵活地闪避对面堡兵砍来的环刀,是曹丰的族兄曹德。

  又一个义军,狞笑着甩动连枷,左右开弓,打退了两个堡兵,是郭赦之的从弟郭宏。

  类似的小战团,在此际的堡墙上触目皆是。

  就在曹幹刚才与这个四十多岁的操矛堡丁厮杀时,周围已经是乱战一团!

  郭赦之、李顺两人合力,被扑倒的那堡兵打不过,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两人未有追赶,改而去帮曹丰。曹丰的对手,也就是起先被曹幹踹翻的那堡兵,身中数刀,已经垂死。

  李顺这时犹坐在这堡兵身边的雪上,死命地掰着他的脑袋。

  曹幹冲着李顺叫道:“旗呢?”

  叫了两声,李顺才听到,他喘着粗气,愕然问道:“小郎,什么旗?”

  “咱们的红旗!”

  “……爬梯子的时候碍事,我把它丢到堡下了。”

  战前交代多次,要把旗拿好,却这李顺还是没将旗拿上来。

  曹幹脱口骂了句:“关键时刻掉链子,你……”

  还没骂完,一声惊叫响起:“小郎小心!”

  随着惊叫,一人赶上,帮曹幹挡住了劈来的兵器。

  曹幹掉头来看,是有个堡兵想要偷袭他,但被另外义军战士挡住了。

  现在再骂李顺,也已没用,曹幹便不再想立旗以鼓士气这事儿,操持长矛,先是干掉了偷袭他的这个堡兵,接着与曹丰、郭赦之、李顺、曹德等合到一处,聚拢从本梯上登到堡墙的本股战士们,结成了个松散的阵型,——如果聚成一堆也可称“阵型”的话,一面战斗,一面往高长、田武、小四等的位置靠近。

  ……

  守敌中有田家的宗兵,也有田家的徒附。

  宗兵、徒附还是很好分别的。

  通常宗兵的兵器好些,不乏长矛、环刀,他们的头目偶尔还有披简陋皮甲的。

  徒附的兵器就差得多,与义军战士们的大多兵器相同,也都是些棍棒之类。

  宗兵主要由坞堡主人田交的近宗远亲组成,亦有田交养的门客,即所谓的轻侠、剑客之属。

  徒附都是依附於田交的贫民,近似农奴和后世的佃农之间,算是半农奴。

  尽管组成宗兵的那些田交的近宗远亲,大部分种的也是田交的地,等同田交的佃农,但到底姓田,与田交同族,田交同时是他们的族长,而且他们的父母、妻小均被田交收容在坞堡中,故而战斗的意志还算不错。

  但那些徒附们的战斗意志,却不必说,则明显不会很高,他们都是被田交逼迫着上来守卫坞堡的。义军战士们打不上来时,他们固是可以壮大守兵的声势,而当义军战士们杀上来,开始白刃战后,他们却又哪里敢拼死不退?特别是在上到墙头的义军越来越多的情况下。

  交战不到两刻钟,就有几个破衣烂衫的徒附放弃抵抗,试图逃跑。

  一个披着皮甲的宗兵头目,挥刀阻住了他们,胁迫他们返回战团。

  高长看见了这个宗兵头目,带着田武、小四等,杀散了近处的四五守兵,奔到其不远处,叫道:“陈大兄!是我!郡兵已被刘小虎击溃,这堡子守不住了!你干啥还要给姓田的卖命?我久慕大兄的义气,大兄何不来入我伙?咱们联手,什么大事做不成?岂不快活!”

  这个宗兵头目不是田交的族人,是田交的一个门客,姓陈,乃本地的一个轻侠,与高长虽非同县人,然系同类,两人早年间曾有交往,却是旧识。

  姓陈的这人没有回答高长,只管催迫徒附们进战。

  “陈大兄!你不认得我了么?是我啊,高擒虎!大兄,你快来……”

  姓陈的这人大约是怕动摇了徒附的军心,打断了高长,说道:“高大兄,我早认出你了。过去咱是朋友,如今各为其主,田公厚养我,我唯拼死以报。入伙什么的,你别说了!”

  “陈大兄!”

  姓陈的说道:“你腿上受了伤,我不和你打。”带着徒附们,打算转向不远处的曹丰、曹幹等。

  田武素来敬佩高长,见姓陈的不给高长脸面,怒不可遏,挺着矛,杀了过去。

  长矛刺到,姓陈的提刀格挡。

  那几个徒附发一声喊,四散窜逃。

  小四等数人围聚到至。

  姓陈的虽是勇悍,穿着皮甲,难敌四手,被田武倒转长矛,打到了额头。他踉跄几步,小四抱住了他持刀的手臂。田武扔下矛,揪住他的衣领,抢下他的刀,割开了他的咽喉。

  血水汩汩,溅了田武一脸,姓陈的哑着嗓子叫了叫,死了。

  田武松开他的衣领,任他的尸体栽倒,恶狠狠地骂道:“给脸不要脸!”

  高长瘸着腿跑到时,已经晚了,他唉了声,可惜地说道:“怎么杀了!”

  这姓陈的轻侠在荏平当地有些名气,若能得他相投,对高长将会颇有帮助。

  田武蹲下来,剥下姓陈的皮甲,献给高长。

  姓陈的已死了,多说无益,高长就不复多言,接住皮甲,打望四周局势。

  敌我双方的战士们多有着同样粗糙的皮肤,多穿着同样肮脏破旧的衣衫,拿着不同兵器的手,也多有着同样的茧子,但在这雪下的堡墙上,此时此刻,彼此却如仇敌一般的拼死搏杀,血肉横飞,到处是嘶哑的喊声和痛苦的呻吟声,战斗激烈。

  冲上来的义军战士虽在陆续增多,但守兵於人数上还是多数,并可远远看到堡南正有守兵往这边来,高长便命令说道:“不要在墙上久战,小四,你赶紧带人去开堡门!”

  堡墙通往堡下的阶梯前,立着栅栏,栅栏后头有几个守卫的宗兵,不好通过。

  小四带上两三人,奔到对面的堡墙垛口处,朝下望了望,离地两三丈高。

  他正在迟疑,一伙守兵怪叫着向他们冲来。

  小四没工夫再多想了,叫道:“跳下去!”带头翻身跃下。

  一个是杀红了眼,再一个是能跟小四的,无不勇悍,那三人不假思索,跟着他跳了下去。

  地上有厚厚的一层积雪,小四虽被摔了个七荤八素,总算受的都是擦伤。

  那三人有两个摔断了腿,白骨刺出,辗转呻吟,爬不起来。

  小四顾不上这两人,带上仅剩的那人,冲向堡门。

  ……

  堡门处也有田家的宗兵、徒附。

  但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堡门外头,都被正在撞击堡门的那支义军战士吸引,有的还隔着堡门在和外头对骂,正骂得热火朝天,万万也没想到,会有敌人从他们的背后杀来。

  加上小四着实悍不畏死,在高长的嫡系中,若单论剽敢,还在田武之上。

  因是,小四等虽只两人,却把没有准备的守门堡兵杀了个人仰马翻。

  短短一刻多钟,面前已没了站着的敌人。

  浑身的衣袍被敌人的鲜血染遍,从发髻到脚面,小四就像是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从横七竖八、躺倒了一地的守兵旁边经过,碰着没死的,小四补上一刀。

  却在招呼另个战士来开堡门时,没有回应。

  小四扭头瞧了眼,那个战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死了。

  小四独自一人,吃力地推开了堡门。

  浓郁的血腥味涌出,外头的义军战士和被裹挟的村民们,好多立刻就捂住了鼻子。

  一眼看到浑身浴血的小四,又看到堡门门洞里的一地尸体。

  这些义军战士、被裹挟的村民们尽皆骇然。

  小四靠着堡门,坐到地上,刀倚腿而放,随手从怀里拿出了半张黑乎乎的饼,丝毫不在乎血迹沾上,咬了口,费力地咽着,向堡内偏偏头,说道:“愣着干啥?快进去啊!”

  回过神的义军战士、被裹挟的村民们爆出欢呼,顾不上推开撞车,蜂拥抢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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