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书屋 > 赤旗 > 第七十八章 小不忍乱大谋(五)

第七十八章 小不忍乱大谋(五)


  却说楚良献策,建议趁曹幹部新到,尚未筑营,可以夜袭。

  潘章迟疑为难。

  他一面是担心只先前的七八百贼寇,就已与他部“势均力敌”,现而今曹幹引两千贼众至,又已是贼众我寡,若贸然袭之,只恐落败,到头来还真有可能会连撤退都撤不了了。

  一面却又虑及“今引千余之众,来援橐县,却被阻亢父,糜饷劳师,而竟无功,府君性严峻,若就此还昌邑,必受重责”,到底是担心会因此受到山阳太守的重惩。

  左右为难多时,他领诸将出帐,亲自登上营中望楼,远眺对面数里外的贼营周边,观察曹幹所率新到的那两千贼众的情况,同时又派出精细的斥候前往其近处打探。

  只就远望而得,曹幹所率新到的那两千贼众,确如楚良所言,现是无营可驻,东一簇、西一片的分布在王敬、丁狗两部贼的营边;未多时,被派往打探的精细斥候还回,向他禀报,“新到的那两千贼众,於贼营四周的野地上或坐或卧,小人等远远闻得他们的喧闹、说笑之声,并不见有布防”,又却是就打探所得,曹幹所率新到的这两千贼众似是没有什么警备之意。

  楚良再度进言,言道:“潘公,曹贼刚打下了橐县,今至亢父,复自恃兵多,是故骄恣至此!兵法云之,‘骄兵必败’。贼众於今野宿於外,毫无戒备,我部趁此,今晚袭之,胜之易哉!”

  潘章於是不再犹豫,遂乃接受了楚良的此议,决定便用楚良此策,今晚夜袭曹幹部贼众!

  计策既定,时已暮深,时间紧张,不能再作拖延。

  潘章即下军令,除楚良本部的爰戚县兵以外,又点了五百郡兵,由侯兰、陈辅二位郡将领之,与楚良及其部的爰戚县兵一同出营往袭;并又令余下诸将,各整束本部兵马,做好备战,以随时出营接应楚良等,或楚良等若获胜后,出袭王敬、丁狗两部贼兵的贼营。

  楚良、侯兰、陈辅诸将接令,各自还本部准备。

  入夜后。

  二更天时,楚良、侯兰、陈辅三将引众出营。潘章把他们送出营外,目送他们悄悄远去,消失在夜色之中,自还营中,勒令余下诸将,做好随时出战之备,然后登上望楼,等待观战。

  紧张的时候,等待是短暂的,也是漫长的。

  好像只过去了半刻钟,又好像已过去了一个时辰。

  此次期间,远近悄然,万籁俱寂,潘章只能偶尔听到些许从依照他的命令,集结於营内空地上,随时准备出营进战的那近千郡兵阵中传来的兵器撞击声响、某个军吏喝令部曲的动静。

  他不安地搓着手,目不转睛地眺望着数里外的贼营方向。

  贼营里的灯火已熄,从他这个位置望去,什么都望不见,能望见的只有沉沉的夜色。

  终於!

  先是火光亮起,紧随着,杀声随风入耳。杀声起先不大,仅能约略听到,但没多久,这杀声就变得大了,纵是相隔数里,望楼上的潘章也能清晰听见!他只觉胸腔里头,心脏砰砰的直跳,适才在等待的时候,已是喝了不少的水,却忽然这会儿口干舌燥!他睁大了眼,可毕竟是隔着数里,虽然那边现在亮起了火光,他仍是看不到什么东西,便又下意识的把眼眯起。

  看到了!

  也不知是楚良等部点起的火把,抑或是夜宿在贼营周近的贼众们点起的火把,又或者是两边都点起了火把,反正那火把是越点越多,火光也随之越来越明亮了,明亮的火光染红了东边的那点夜空,火光的映衬下,他遥遥地看到,影影绰绰的敌我兵士,已经互相展开了厮杀!

  却是说了,隔着数里,又是晚上,即使火光明亮,远处望去,敌我兵士的身影最多也就如小蚂蚁大小,潘章是怎么看出双方已经展开了厮杀?

  原因很简单。

  因为敌我兵士单个的身形虽然是如小蚂蚁大小,数百人聚在一起,却还是较为清晰可见,尤其是在双方的位置、方向不同的情况下,更是较为容易分辨。

  那数里外的贼营附近,簇簇、团团的人群大致可分成三片。

  一片在营左,一片在营右;一片在营的西边。

  营左、营右的这两片人群较大,无须多说,这两片人群肯定就是曹幹所率新到的贼兵。营西边的这片人群较小,则自然就是楚良、侯兰、陈辅所率的那数百爰戚县兵和山阳郡兵。

  此时此刻,营西这片人群的前部与营左这片人群的外围已然是混合在了一块儿!

  既已混合在一块儿,说明什么?只能是敌我双方已经接战,展开厮杀。

  潘章从席上起身,快步到望楼边上,不自觉地抓住护栏,屏息凝神,紧张眺望。喊杀声比之他起身前,这才短短的一转眼功夫而已,已经是更加的大了!或许是错觉,——必然是错觉,他居然好似从这远远的喊杀声中,听到了楚良的喊叫:“爰戚楚良在此!贼子可来身决死!”

  “曹贼何在?”潘章喃喃自语。

  他身后的军吏中一人没有听清他的话,问道:“潘公,你说什么?”

  “我说,曹贼何在?”

  这军吏说道:“曹贼是为贼首,当是不会夜宿在野,他也许是在贼营中吧。”

  “亦不知他会不会出营应战?楚良有万夫不当之勇,如能一举将曹贼擒杀,我等功劳大矣!”

  这军吏设身处地,把自己放到曹幹的位置上来做设想,要是换了他是坐在曹幹这个位置,他会不会亲身犯险,出营应战?显是不会。然见潘章这般紧张、期待之态,此话却是不好出口,他正思要含糊两句,权且算是回答潘章,值於此际,忽然望楼上的一干军吏中数人惊叫!

  不仅这军吏被吓了一跳,潘章的注意力都在远处数里外刚刚开战的战场上,骤然生起的惊叫也把他吓了一跳,他打了个哆嗦,转回头来,怒道:“叫甚么?”

  发出惊叫的那几个军吏指着营北,说道:“潘、潘……”

  系因过度惊吓,说话都结巴起来了。

  潘章说道:“甚么?”顺着他们手指的方位看去,神色大变,亦是惊叫出声,“甚么!”

  却在其营北,也亮起了火光!火光星星点点,弥漫於营北的野地上。

  那几个发生惊叫的军吏,其中一人又指向营西,叫道:“潘、潘公,那边也有!”

  可不是么?营西的野地上,也亮起了点点的火光。

  潘章惊慌失措,叫道:“这是甚么?哪里的火光?”

  如似滚雷般的呐喊,炸响了营北、营西,浪潮一般的涌进夜下的潘章营中。潘章等人倾耳听之,听得明白,那呐喊声喊的是:“曹郎在此!潘章速降!降则不杀!后降者尽斩!”

  “啊、啊!啊呀!这、这……”潘章震惊十分,也变得结巴起来,话都说不出来了。

  ……

  陶豆睚眦欲裂!

  对面那敌将,骑着一匹黄马,持矛冲突,悍勇无匹,瞬息之间,已有三四个本队的战友被他刺倒当场,便连是本队的一个什长,也被他一矛刺中胸口,鲜血喷涌,眼见不得活了。

  陶豆血往头冲,紧紧攥住长矛,闷喝一声,就要往这骑马的敌将处冲去!

  一人劈手拽住了他,喝道:“干什么?”

  “这狗日的杀了二蛋、毛子!俺要杀了他!”

  拽住陶豆的是他本什的什长,说道:“你疯了?他披的有甲,骑的有马,你咋去杀他?”

  陶豆拼力想挣开什长的拉拽,力气小,挣不开,他叫道:“俺要为二蛋、毛子报仇!”

  “你这不是报仇,你这是送死!”

  二蛋、毛子都是陶豆在本队的朋友,平时的关系不错,二蛋、毛子比他早参加义军,还都教过他刀法、矛法,告诉他打仗时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他不能看着二蛋、毛子被这敌将杀了,而无动於衷,悲痛的情绪充满他的心中,他大叫说道:“送死俺也要杀他!”

  “要想杀他,你一人不行,咱们列成方阵,一块儿动手!”陶豆的什长喝止住了陶豆,招呼本什战士近前,下令说道,“组方阵!盾手居前,矛手在后,咱们去把这贼将宰了!”

  骑黄马、持矛的这贼将委实勇悍,自两边开战以后,他一直都是冲在敌军的最前,仗着马快、甲坚,手下没有一合之将,端得挡者披靡!故而,陶豆什的战士们闻得此令,顿时大半露出怯意。可怯意虽有,这什长的军令之下,包括陶豆在内的战士们还是很快的就组成了方阵。

  方阵组成,他们向这敌将迎去。

  同时迎上去的,不止他们这一个方阵,还有另外两个方阵。

  却是有别什的义军战士也盯上了这个横冲直撞的骑黄马的敌将!

  急促的马蹄声响,两三骑自陶豆什所组成的这个方阵的侧后驰来,一个陶豆很熟悉的嗓音响起:“狗贼楚良,休得猖狂,你丁老子在此!快来马下受死!”

  陶豆等转目去看,奔行来的那两三骑里,当先之人黑马披甲,是他们这曲的曲军侯丁狗!

  马速比人行进的速度快,夹带风声,丁狗等骑旋风似的从陶豆等战士边上驰过。对面那骑黄马的敌将,可不就是楚良?听得丁狗叫喊,楚良把视线投转过来,一点也不闪避,双腿微夹马腹,挺矛迎上!呼吸间,两下相遇。陶豆等眼睁睁瞧见,黑、黄双马一错,丁狗翻身落马。

  一矛刺落丁狗,楚良越战越勇,又将随从丁狗的那两骑也刺落下马,举目四看,浑然不把向他逼近的陶豆等组成的方阵放在眼中,更不把眼前头这人头簇拥的数百、上千贼兵当回事,后顾命令因他马快,已被他落在后头的部曲们,大呼喊道:“随我杀!”

  一骑追上了他,马上骑将是乃侯兰,他闻得侯兰仓皇叫道:“大事不好,快撤、快撤!”

  “什么大事不好?撤什么?咱们势如破竹,取胜在即。撤?你昏了头了?”

  侯兰向后指去,叫道:“你看!”

  楚良顾看之,遥遥望见,数里外的本部的营北、营西,火光如星,已将本部营垒半包围。

  “这是什么情况?”楚良失色惊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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