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节 但求无违我心
白水豆腐的滋味在口中缠绕,那是黄豆、水、阳光、空气共同塑造的味道,记忆由此拉开帷幕,一桩接着一桩,一生的经历渐次浮现于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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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俗家姓吾,名紫阳,乃是昆仑长老吾延寿之孙,自幼在流石峰无涯观修行,拜在昆仑掌门鹤山道人门下。鹤山道人收了三个徒弟,长徒吾紫阳,修青冥诀,二徒邢越,修烛阴诀,三徒岳朔,修混沌诀,他择徒极严,吾、邢、岳三人俱是天资卓越,惊才绝艳的璞玉,经鹤山道人悉心调教,修为一日千里,公认为御剑宗门下一时之选。
其时流石峰有御剑、五刖、鲲鹏、五行、毒剑、钩镰、飞羽七宗,人才济济,年青一辈的俊彦如过江之鲫,先后崭露头角,势头之猛,为数千年之冠,其中尤以五刖宗的郭冀北、段合肥,鲲鹏宗的符潜、厉镇石最为出色,号称“昆仑四柱”,傲视侪辈,撑起了流石峰的天空。
五刖宗和鲲鹏宗的崛起埋下了变乱的祸根,鹤山道人鼎盛之时,自然无人敢捋其虎须,但他别有雄心,不甘老死此界,欲成就洞天,进而飞升上界,这便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借助洞天至宝,才能成就洞天真人,但这方天地中,称得上洞天至宝的,唯有法相真人炼妖剑,步虚真人先天鼎,陌北真人瀑流剑,停云真人二相环,其中先天鼎落入太一宗潘乘年之手,瀑流剑和二相环遗失已久,唯有炼妖剑,化作九层八面的石塔,沐雨栉风,巍然伫立于观日崖顶。
鹤山道人打的正是镇妖塔的主意,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法相真人遗下的洞天至宝,岂是那么容易炼化的,他并不明白其中的关节,只要剑灵九黎在,镇妖塔永远都不可能有第二个主人。
强炼镇妖塔带来的结果是洞天反噬,半身不遂,但此事不能公诸于众,鹤山道人只能声称自己修炼烛阴诀出了点小问题,需要在镇妖塔闭关疗伤,把掌门的事务交给他的三个徒弟打点。这一闭关,就是整整十年,流石峰流言四起,说鹤山道人走火入魔,只能饮鸩止渴,汲取天妖的妖元维系性命,长期以往,将不复保有人身,性情亦会趋于妖魔,沦为昆仑派的心腹大患。
流言的源头出自哪里,已经无从考证了,消息传遍流石峰,一时间人心思变。
五刖宗和鲲鹏宗早就不忿御剑宗把持掌门之位,师传徒,徒又传徒,一家独大,占尽好处,决意趁此良机联手逼宫,把御剑宗拉下马,逼鹤山道人退位,进而将流石峰纳入掌控。但他们始料未及的是,除去骑墙的钩镰宗,剩下的五行、毒剑、飞羽三宗非但没有站在他们一边,反而暗中通风报信,义无反顾倒向了御剑宗。
祸乱因此而起。
那一夜,被称为“流血之夜”。五刖宗和鲲鹏宗的精锐聚于温汤谷,商议如何攻入无涯观,先发制人,御剑宗已联合五行宗、毒剑宗、飞羽宗,以破竹之势,率先发难。吾紫阳一袭青衣,光明磊落闯入谷中,杀人如割鸡,青冥剑下无有一合之敌,五刖宗宗主言广良,鲲鹏宗宗主史默,郭、段、符、厉“昆仑四柱”,还有一干长老门人,尽数沦为剑下鬼魂,无一幸免。
一战定乾坤,斩草要除根,没有怜悯,没有仁慈,吾紫阳率众人顺势攻入五刖、鲲鹏二宗,将留守的前辈耆宿长老门人屠戮殆尽,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尘埃落定后,吾紫阳孤身来到镇妖塔拜见师尊,鹤山道人“哈哈哈”大笑三声,老怀大慰,他自知时日无多,便将掌门之位传于徒弟,并告知以天妖和镇妖塔的秘密,命他便宜行事,务必守护这方洞天衍化而成的天地。
直到这时,吾紫阳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天地的“囚徒”。
当他走出镇妖塔时,已披上道袍,戴上象征昆仑掌门之位的紫金冠,道号紫阳,每临大事有静气,所谓昆仑掌门一脉相传的秘密,并没有在他心中激起太多波澜。攘外必先安内,双手沾满同门的鲜血,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戾气,他表现得风轻云淡,心平气和,对内,论功行赏,扶持五行宗、毒剑宗、飞羽宗,惩戒钩镰宗,对外,旁支七派大体维持原状,不因五刖、鲲鹏的覆灭而区别对待,将人心一一安抚。
内忧未定,外患又至,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流血之夜”的阴影还没消退,太一宗又蠢蠢欲动,渡劫期大修士潘乘年携一干元婴修为的殿主耆宿供奉,前来流石峰拜山,咄咄逼人,只要昆仑露出丝毫怯意,他们就会顺势攻上流石峰。
云板乱响,人心惶惶。
当此之时,太一宗风雷、山泽、天风、沉鱼、凌霄、斗牛、玉露七殿精研《太一筑基经》已有千年,高人云集,俊彦辈出,举中原之力供一派,声势之大,早已压过远在东海的碧萝派,与西域昆仑相抗衡而不落下风。潘乘年此行携先天鼎、灵台方寸灯、定海珠、飞天梭四宝,貌似来势汹汹,欲毕其功于一役,其实只是试探,进退有据,留有斡旋的余地。
果不其然,当紫阳道人孤身一剑,挡在流石峰下,任尔千般法宝,万般神通,我只以一剑破之,连斩太一宗数名高手,最终潘乘年没有出手,留下一句“青冥不破,昆仑不灭”,铩羽而归。
这一战造成的影响显而易见。
数日后,邢越成为昆仑长老会的大长老,主持二相殿,岳朔孤身一人离开了流石峰,不知所踪,昆仑派迎来了平静的十年,在这十年里,二相殿前的云板只敲响过两回。
“岁末年终,大雪封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开个赌局,热闹一番,做宗主做长老的放点血,出个彩头,让门下弟子也有个盼头。”
这就是岁末赌局的由来。
酒香扑鼻,金三省慢慢咽下温热的村醴,情不自禁问自己,那一夜,他是怎么想的呢?哪来的勇气和决心,将五刖、鲲鹏二宗上下,杀个一干二净?是铤而走险,困兽犹斗,还是胸有成竹,智珠在握?
一个念头自然而然浮现在脑海。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违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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