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月牙弯弯隐在云中, 夜风凄凄,树影婆娑。
玉兰苑中,沈筠曦柳眉蹙成一团, 眉心高高隆起,卷翘如蝶翼的睫羽急速得煽动, 一下接着一下, 她精致的小脸皱成一团, 整个人也抱缩一团,压抑着声音, 低低呜咽。
外面守夜的云巧动了动耳朵, 倾耳倾听,初时以为是沙沙风声,后来察觉不对, 急得趿着绣鞋朝内室跑去:
“姑娘怎么了?”云巧撩开床幔缓声道。
沈筠曦并未醒来, 她整个人缩在锦被中, 外面看着只小小一团,身子连着锦被瑟瑟发抖,露在外面的小脸惨白, 她拧着眉心低低呓语, 无助又可怜。
云巧忙弯腰, 贴在沈筠曦唇瓣,细细倾听, 半响,模模糊糊听不清沈筠曦在说什么。
“求求,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沈筠曦声音破碎,双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小腹,恐惧, 害怕,一声一声哀求。
云巧抬眸去望沈筠曦,只见她两行清泪簌簌而落,她纤细的肩膀连着整个脊背难以自制得抽动,嘴里含糊不清。
“不要!”沈筠曦猛得大喝一声,双手朝前挥动,声音凄厉又无助。
云巧心里一疼,忙抬手握住了沈筠曦半空中的手,轻轻拍了拍沈筠曦的肩膀唤她:“姑娘,姑娘。”
沈筠曦眉睫轻颤数下,倏尔,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眼眶里盈满泪水,清澈的眸底晕满哀伤,怔怔看着云巧。
半响,她纤手收回,手心颤颤,抓住了锦被,眉睫压了压,方有些回神。
“姑娘,可是梦魇了?”云巧小声问道。
沈筠曦垂着眼帘轻轻点了点头,整个人无精打采,提不起精神应,瘦削的肩膀不由得又轻轻颤了一下。
她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只余下凄入肝脾的哀伤。
沈筠曦垂下眸子,纤浓的眉睫一颤一颤,在瓷白的面颊投下浅浅的阴影。
她手指抓着锦被,抿唇,眸光闪了闪:她自幼顺风顺水,在蜜罐里长大,前世今生能让自己委屈哭泣的人和事都离不开萧钧煜。
沈筠曦用手背抹了下眼角,一手的清泪,心脏一抽一抽,痛得她整个人想蜷缩在一起。
云巧忙给她递了一方棉帕,又给她斟了一盏温着的清茶:“姑娘,润润喉。”
沈筠曦接过清茶,小口抿了一口。
熨烫的温度滑过喉咙,暖意顺着唇齿朝下穿过肺腑,她方觉得身子回暖,身上的痛楚似乎也消散了,她忍不住深呼一口气。
“我无碍,你且去睡。”
沈筠曦抽了抽鼻子,慢慢扯出一抹浅浅的弧度,温声安慰云巧。
云巧见她不欲多说,将杯盏放好,重新给她换了一个汤婆子,又细细给她掖了掖被角,撂下床幔柔声道:
“奴婢就在外头,姑娘有事随时唤奴婢。”
沈筠曦点了点头,床幔摞下,视野里里一片昏暗,周遭寂静无声。
沈筠曦侧脸而卧,紧紧抱着手里熨烫的汤婆子,慢慢得又蜷在了一起。
她瞪着圆溜溜的眸子,反复换着位置,辗转反侧,却只觉锦被冰凉刺骨,难以入睡。
她四季手脚冰凉,以前总需抱着汤婆子才能入睡,可是上世后来,不再用了。
萧钧煜热血方刚的年纪,又年少习武,身上总是温烫。
前世,每晚安寝,萧钧煜都会将她抱在怀中,两人交颈而卧,他裹着她,如同两个相叠的汤匙;或是,萧钧煜抱着她,将她整个人团在心口。
萧钧煜虽身为太子殿下,却浑不在意将她的手脚放在心窝,用身体暖着她冰凉的四肢。
萧钧煜身上的温度,透过轻薄的衣衫,尽数传到她的身上。她全身上下如同拢着氤氲热气,极其熨帖,再也不需要汤婆子取暖。
念及此,沈筠曦闭上眼睛,泪珠又从眼里滑落,鼻子又酸又涩,沈筠曦贝齿咬着唇瓣,低低抽泣,骂自己不争气,竟然又想到了萧钧煜。
真是记吃不记打!
沈筠曦泪眼朦胧,抹着眼睛的泪珠骂自己。
萧钧煜狼心狗肺,自己救了他的性命,他却日日将孙霞薇的救命之恩挂在嘴边,让她同他一同尊敬孙霞薇,让她事事让着孙霞薇,最后他竟然还要娶了孙霞薇。
自己真是一腔情意喂了狗!
沈筠曦抹着眼睛,低低啜泣,贝齿紧紧咬着唇瓣,眼底满是哀伤愤恨!
他萧钧煜凭什么这么作践自己,还不是因为自己喜欢他。沈筠曦冷笑。
此后,她与萧钧煜恩断义绝,再无关系。
“再无关系!”沈筠曦又对自己道。
却不知为何,她心中绞痛 ,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她的眼角攀过鼻翼,汇聚到另一个眼角,两行清泪汇成一行,顺着眼尾滑入鬓发,浸湿耳边的锦被。
沈筠曦抱着自己,缩成一团,一遍一遍告诫自己,终于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
外间的云巧听着内室沈筠曦呼吸终于轻悄,暗暗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沈筠曦被窗外的鸟雀的婉转轻啼吵醒。
她翘睫眨了眨,缓缓睁开了眼睛,平躺在床榻上看着上方翠蔓金芙蓉、海棠醉春风的帐顶,听着窗外一声接着一声黄鹂鸟与喜鹊的合唱,慢慢眨了眨眼睛。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一切都在向好的发展。
她也重获新生,也该向好处想,往好处走。
南晴蹑手蹑脚撩开床幔,便是见沈筠曦瞪着一对明亮潋滟的杏瞳,她吓了一下,勾唇笑道:“姑娘,您醒了。”
“醒了。”沈筠曦深呼一口气,唇角勾起一道清清浅浅的弧度,眸光灿然,一时间不施粉黛的娇颜熠熠生辉。
她朝窗棱的方向望了眼,窗外的海棠花正开得灿烂,一簇簇浅粉色的小花拢在一起,花团锦簇,正迎风摇曳,两只着孔雀蓝尾翼的喜鹊在枝头跳跃:
“今日春光不错。”
“姑娘好眼力,昨夜刮了一夜的风,今早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南晴从服侍着沈筠曦起身,笑着同她道。
沈筠曦点了点头,听着南晴轻快的调子,心情也好了几分。
等沈筠曦梳洗完毕,去前院陪沈父用了早膳,又去青竹苑看望兄长沈筠晔。
……
青竹苑,沈筠曦到的时候,沈筠晔正靠在塌上温书。
他着人将一张美人榻摆在堂前,日光斜斜洒在他的身上,他手执一卷书,眉目轻缓,侧颜如玉。
不知书上看到了什么,他拍着书卷连胜道好,一时间神采飞扬。
沈筠曦愣了一瞬,眼底闪过一抹惊喜:前世,她后来再见沈筠晔,他总是神色郁郁,面带沧桑,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玉树临风。
此时,兄长依旧是以前那个芝兰玉树、启唇先笑的玉面君子。
沈筠曦脚步快了几分,声音又叫又甜:“哥哥!”
沈筠晔放下手中的书卷转头看她,眉眼里满是宠溺,却轻声斥她:“曦曦昨日昏倒了,今日怎么不好好休息。”
“我睡到日晒三竿才起的。”沈筠曦坐在他跟前小凳,柔声解释:“怕哥哥担心我,来看看哥哥。”
沈筠晔点点头,眉梢挂上笑意,只觉妹妹愈发懂事乖巧,他确实担心沈筠曦。
沈筠晔目光在沈筠曦面上打量,见她气色还行,心里的担心缓了许多。
“以后万不得不用早膳,日日要饮八宝茶,还需……”
沈筠晔温言细语嘱托沈筠曦多注意身子,一条一条说着注意事项,沈筠曦含笑着一一应道。
沈筠晔说得口干舌燥,饮了一口清茶,转眸便见沈筠曦盯着他腿上绑的木板,勾唇笑着解释:
“李院首在接骨正基方面有奇术,揭榜前来的医者看了都自叹不如,我这个右腿在归家时没有知觉,如今几日竟渐渐有些反应。”
“那就好,那就好。”沈筠曦抬眸望着兄长,粲然一笑,杏瞳弯成浅浅的月牙。
沈筠曦眼眸潮热,正想着怎么不让兄长看出,便听一个小厮来传信:
“姑娘,二皇子殿下来探望您。”
沈筠曦趁机抹了眼角的泪珠,同沈筠晔告别:“哥哥,我改日再来看你。”
沈筠晔点头,又同她叮咛道:“我都好,曦曦照顾好自己。”
沈筠曦出了青竹苑,站在圆月门外,转身回眸,看见沈筠晔正朝她浅笑。
沈筠曦挥了挥手,红了眼角,却眉角眼梢都带着盈盈笑意,她翘着唇角,心中轻声道:
真好,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
玉兰苑,花厅。
萧和泽有些愧疚得看着沈筠曦,朝她拱手致歉:“沈姑娘,昨日,对不起。”
沈筠曦避开萧和泽的礼,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不是二皇子殿下的错,我自小身子不好,昨日一时气血不足,倒是毁了殿下上巳游玩的兴致。”
她声音又轻又软,像三月的春风拂过湖面,带着暖意,也撩起浅浅涟漪。
萧和泽知晓她是在安慰自己,看向沈筠曦的目光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光。
他垂眸,咽了咽喉结,想着昨日未尽的遗憾,思忖一瞬,启唇问道:“沈姑娘可是不喜欢芍药?”
不喜欢吗?以前很喜欢。沈筠曦微微有些愣神。
她喜欢芍药,芍药花绰约多姿,又有着美好的花语,她上世为绣一束火红的芍药花用了三天三夜,还曾和萧钧煜商量为未出世的孩子小名取为“小芍”。
萧和泽见沈筠曦怔怔不语,神色哀婉,小心翼翼唤了声:“沈姑娘?”
沈筠曦忙回神,飞快抹了下眼角,冲萧和泽颔首:“抱歉二皇子殿下,昨夜没休息好,让您见笑了。”
“无碍,是我昨日唐突了沈姑娘,今日又扰了沈姑娘休息。”萧和泽眸里的愧疚更深。
广袖中,他手指捏住一朵温凉的花,又悄悄将它隐在广袖深处:
那是一朵芍药花,昨日没送出的礼,今日,他本想再送,却不知沈筠曦果真不喜芍药。
萧和泽看着沈筠曦有些红的眼角,抿了抿唇,又道了两句,轻声道别。
……
沈府门口,两辆华丽的马车擦肩而过。
下了车,萧钧煜长身玉立车前,郎艳独绝的俊颜皑如高山雪,清淡的目光不以为意瞥了一眼刚过去的马车。
萧钧煜站在门前执了执椒图衔环。
石伯从里探出头,见是萧钧煜,忙躬身行礼:“太子殿下。”
“孤想拜访你家姑娘,还请劳烦老伯通传。”萧钧煜眸色和缓,眸光闪过柔情,温声道。
石伯面上的笑容一僵,飞快得掩住,躬身朝萧钧煜诚恳道:“太子殿下,太抱歉了,我家姑娘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沈姑娘身子还没有好?”萧钧煜担忧沈筠曦,一时没反应过来,急声问道。
石伯讪笑着不敢直视萧钧煜,点头应是,躬身重复道:“是,我家姑娘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这时,萧钧煜方反应过来。
他看了一眼低垂着头的老伯,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又朝刚驶出东四大街的马车瞥去,镶金嵌玉,墨蓝色的徽章,那是二皇子萧和泽的马车。
萧钧煜薄唇微微抿直,冷沉的凤眸,神色几转。
前日淑妃同父皇求旨赐婚,昨日萧和泽送沈筠曦芍药花,今日萧和泽又来探望沈筠曦,进了沈府的门,他却被挡在门外。
“那孤改日再来拜访沈姑娘,这份礼物还请老伯帮忙转递。”
萧钧煜从身后福明手中拿过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双手托着送至石伯面前。
石伯不敢接,想了想,舔了舔唇,温声建议道:
“太子殿下对姑娘的心意,可下次见了姑娘一同表达,草民代传,难免有误传错传之处。”
萧钧煜眉心猛得一蹙。
却下一瞬,点了点头。
今日他送的礼物,是他精心准备的礼物,他亦是想亲自送给沈筠曦的礼物。
是一束新鲜的芍药花。
昨日梦到上巳节,沈筠曦想让自己送她一束芍药花,即便是梦,萧钧煜却是清晨一早便去景山园,巡了正座花园,挑了姿容最盛的几朵芍药花,又亲自珍而重之绑成了一束。
萧钧煜看了眼玉兰苑的方向,眸光晦涩,垂眸,又抬头:“劳烦老伯再帮忙通传一声。”
“殿下莫为难草民。”石伯面有难色。
萧钧煜低低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太子殿下,请您稍后。”石伯看着萧钧煜的背影突然出声。
萧钧煜转身,眸底微微一亮。
石伯从身后小七手里接过一个锦盒,硬着头皮迎上萧钧煜的目光,声音恭敬守礼,双手将锦盒托在额角:
“昨日殿下的礼物,还请殿下一并带回。”
哪有送出的礼物,还收回的道理?
这是明晃晃的打脸。
福明觑见太子殿下一瞬铁青的侧颜,正想着怎么开口调节两句,便见那老伯双手托着锦盒,直接将锦盒塞到了他的手中:
“劳烦了大人了。”
说罢,石伯又朝萧钧煜恭敬行礼,而后缓缓关上了沈府的大门。
“殿下?”福明抱着手里烫手的锦盒,艰涩的开口。
萧钧煜下颌线在日光下凌厉异常,一对幽邃的眸色深不见底,脊背挺直如松,唇角拉成直直的弧线,蹙着眉心盯着眼前漆黑的大门。
一个门房纵是胆大包天也不敢对当朝太子殿下不敬,何况这个门房甚是老实忠厚。
那便是主人叮嘱的。
定是沈筠曦叮嘱的,她不愿见他。
萧钧煜掌心托着手中宽大方正的锦盒,骨节分明的玉指绷直,手背青筋隐隐跃动,他掌心收紧,心脏连着十指倏得绷得生疼。
昨日,右手食指被沈筠曦咬开的齿痕又裂了伤口,鲜血顺着指缝朝下流。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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